“这宫女妾身根本不认识,更遑论收买或者指使, 仅凭她一人攀诬如何证明得了?”
    她一双美人目泛红,柔柔跪倒在陛下身前,恳请道:“还往陛下明查此事, 还妾身一个清白。”
    林贵妃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 娇笑着看向了陛下:“红萤只是区区一个宫女, 若是为了攀诬你,何须快死的时候才说出来,一开始便承认岂非更痛快些。”
    沈霁看向林贵妃,只见她站在陛下身侧,高高在上的模样格外刺眼,周围的嫔妃们或看戏或沉默不语,竟无一人为她说话。
    须臾,皇后看向陛下,开口道:“仅凭红萤一人之言不足为信,她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轻信于她,日后岂非人人都可凭一面之词攀诬嫔妃,可是要后宫大乱了。”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皇后,又朝着陛下说:“若有人动手脚存心陷害妾身,自然可以指使红萤最后才说出是妾身所为,如此不是更可信吗?还请陛下明查,妾身没做过的事,绝不替恶人承担。”
    秦渊不紧不慢敲着座下扶手,嗓音淡沉:“那宫女如何说的?”
    张浦不敢有瞒,续说道:“那宫女说,当初玉常在收买她的时候,正是夜间,又刮起了风,两人的帕子在匆忙中捡错了。因为颜色相仿,宫女也有几条可更换的,因此她也是昨日才发觉,她还说,嫔妃的手帕更多,想必玉常在不会细看,若是此刻去搜宫,说不定还能找出自己的那方手帕。”
    说罢,他上前将一方略旧的手帕递上去,交给陛下过目。
    这话说的十分清晰,有理有据,连细节都这般真实,仿佛是确有其事。一时屋内所有人都看向了梨花带雨的沈霁,屏息凝神等着陛下的旨意。
    林贵妃懒懒睨了她一眼,娇声道:“陛下,这宫女说的这般透彻,臣妾都不得不怀疑是否就是玉常在所为了,好在口说无凭不作数,只有搜宫才能证明红萤所说可真。”
    秦渊黑眸微沉,看着屋内哭得梨花带雨的沈霁,开口道:“既然红萤说的如此详尽,那便去搜宫,看看是否真有其事。”
    沈霁看着陛下的神色,知道事已至此,不搜宫是不可能的了。
    红萤背后之人早就将一切都算好了,先是收买红萤,捂死戚常在,杖刑最后再让红萤说出是自己指使,然后早在戚常在死前便安排了手帕来栽赃陷害,环环相扣,是要至她于死地。
    可笑她刚刚还在为戚常在的死而唇亡齿寒,背后发凉,下一瞬便到了自己身上。
    早就听人说深宫幽怨,是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今日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自从给太后做纸鸢那日有人深夜潜入缈云坞起,她一直对缈云坞多加防范,周岳是个很稳重可靠的人,对她的命令素来言听计从,何况他也进不到自己的卧榻旁边去。
    除非是霜惢和筠雪这两个贴身侍奉的宫女被收买,否则绝不可能有人能把这帕子塞到缈云坞。
    所以这方会陷害她的帕子,究竟会在何处?
    情急之下,沈霁含泪开口道:“妾身对搜宫一事并无异议,可妾身有疑,恳请陛下一同将整个春澜宫彻底搜查一番。”
    秦渊定定地看着她,却并未多问,只手指微抬,平静的嗓音中好似酝酿了风暴:“去,将整个春澜宫搜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这出戏到底要唱到什么时候。”
    搜宫一事,不论是冤枉还是事实,几乎人人都是不愿意的。
    若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对嫔妃而言更是一种极大的耻辱,自己的居所被人事无巨细的翻出来,无异于将人剥光了露给众人看,更意味着自己不得陛下的信任,背后难免被人嚼舌根子。
    本以为玉常在定然会不愿意,谁知她倒舍得下面子,还让陛下一并把同宫的李美人也搜了,难道是生怕搜不出东西来吗?
    娆贵嫔看了陆才人一眼,眼底皆有些迷惑。
    搜宫的侍卫离开后,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沈霁红着眼眶,一一把众人的神色都纳入眼底,在看到宜妃和林贵妃的时候,停下了目光。
    听到说要搜春澜宫整个宫的时候,林贵妃的神色显然慌张了一瞬,但随即便轻松了下来,好似并不担心,而宜妃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神色,像什么都和她无关,可每次开口时,话里话外却又是在针对她。
    既厌恶戚常在,又想同时除了沈霁的,除了前几日得罪过的林贵妃她想不出第二人。
    可林贵妃娇纵张扬,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吗,又或是,宜妃出的主意?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沈霁的内心愈发焦灼。
    皇后看着那方手帕,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虽说搜宫的结果还没出来,可臣妾方才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方手帕未必就是玉常在的。”
    “这手帕的材质用的是淡青色素锦,上头绣了白梅花,看着磨损程度,应当是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按着规制,也的确是宝林及以下可用,但未必便是玉常在的。”
    这话将死水掀起阵阵涟漪,陆才人投目过去,嗓音清婉:“妾身从前和玉常在也算熟稔,曾经见过玉常在的确有这样一方素锦白梅手帕。”
    她柔柔说着:“手帕虽是小东西,可人人喜欢的颜色,材质和花样都是不同的,难道还真有人用一样的吗?“
    皇后看了陆才人一眼,并不作答,只是将这方手帕展开给陛下瞧:“陛下看看。”
    “臣妾记得,今年殿选后尚服局曾做过一批这样的帕子给西苑的选侍用,颜色不一,绣花不一。可同一批布料上裁下来的却是差不多的,这条不是孤品。”
    秦渊垂眸看着,淡声道:“既不是孤品,便是有人刻意拿了差不多的东西来栽赃陷害了。”
    林贵妃冷眼瞧着皇后,嗤声道:“从前就听人说皇后娘娘喜欢玉常在,时常提点着,臣妾原先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搜宫的结果尚未出来,皇后娘娘便先想着法子替玉常在开脱了,再说,这帕子用过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又如何证明不是玉常在的呢?”
    皇后让身侧的云岚将帕子收起来,嗓音十分平静:“本宫乃是中宫之主,正因为了公允,才不愿冤了任何一个人。”
    林贵妃一向不喜欢皇后这幅惺惺作态的仁德模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陛下在此,她也不好太过放肆,只得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两刻钟后,前去春澜宫搜宫的侍卫们匆匆回来。
    为首的侍卫手中正抓着一方素帕,进屋行礼:“启禀陛下,微臣等搜遍了春澜宫,最终找到了宫女红萤所说的这方帕子。”
    张浦快步上前将帕子拿过来,双手捧起来,递到陛下跟前。
    听到这话,林贵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秦渊淡淡扫了一眼,耐着性子问:“哪儿找到的。”
    那侍卫低下头:“启禀陛下,在春澜宫的竹云馆,从李美人的袖中掉下来的。”
    “李美人已经被微臣等人带来了,正在屋外。”
    话音甫落,屋内嫔妃的脸色皆变了变。
    这事态的走向愈发出人意料,竟还把李美人牵扯了进来。
    李美人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亦失宠已久,可也不曾听说过她和戚常在有什么过节,这又闹得是哪出。
    听到李美人的名字,秦渊眉头蹙起,声沉:“将她带进来。”
    这时,松了一口气的沈霁适时落下泪来,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滚落,端的是我见犹怜,动听的嗓音也哽咽了:“陛下,妾身方才之所以恳请一同搜宫,便是因为同宫的李美人心思不纯,昨日便派人鬼鬼祟祟要进缈云坞,结果被妾身的首领太监周岳揽了下来。”
    “但当时正是正午,无人可以证明,所以李美人咬死不认,妾身无法去向皇后娘娘陈情只能忍气吞声,结果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妾身不得不怀疑,昨日李美人派人去妾身的宫里,是否就是要将赃物放入缈云坞来陷害妾身,可谁知不成,被周岳当场擒获,一直到今日都不曾找到机再次动手,这帕子才憋在了自己的手里。”
    “李美人自妾身搬入春澜宫以来就处处刁难,还请陛下明查,还妾身一个清白。”
    看着沈霁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模样,秦渊的语气缓和了两分:“朕自会明查。”
    李美人神色惶惶的被侍卫压到醉云馆,一看到陛下沉厉的眼神,立刻膝盖便吓软了。
    今日一早听说戚常在死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心中十分不安,不敢前来。
    她不清楚戚常在的死跟自己到底有没有关联,但娘娘交代的事情没做完,不敢将东西处理掉,这毕竟是祸害人的东西,放到哪儿她都不放心,便日夜塞在自己的袖子里,半点也不敢再经由她手,一直在宫中等消息。
    谁知等着等着,来的不是好消息,竟然是搜宫的侍卫,还同时搜了整个春澜宫,连竹云馆都不放过。
    她慌张之中不慎掉落了袖中的手帕,恰好被人抓了个正着。
    难道这手帕和戚常在的死有关系,她要当这个替罪羊了吗!
    醉云馆内的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陛下的神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李美人简直不敢去想,若是自己被认为是凶手,会是什么凄惨的下场。
    她凄凄艾艾地被人推到地上,那方手帕也轻飘飘落到了跟前。
    只听陛下冷声开口:“这手帕是从何得来,朕给你机会如实招来。”
    眼看事情反转,林贵妃有些急了,她生怕李美人不知情说错什么话,急忙开口提醒说着:“这手帕……”
    谁知话没说完,陛下便冷声打断了她:“任何人不得出言打断,负责以同罪论处。”
    林贵妃身子猛地一颤,不敢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难道……是陛下猜到了什么?
    李美人跪到陛下跟前,支支吾吾了好半晌。
    娘娘当初跟她说,只要能把这帕子放进玉常在的宫里,别的什么都不必做,既能出了沈霁陷害她出疹子的恶气,还能保自己重获圣宠,便是这么好的打算,她才百口应下了。
    谁知这帕子牵连了戚常在之死,眼下又仿佛是证物,她平素欺负沈霁再胆大,此时也是不敢胡说的。
    若承认指不定便是谋杀戚常在的大嘴,不承认也是欺君之罪,若是说实话……
    她下意识看向林贵妃,眼中带着哀求。
    可林贵妃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林氏一族家大业大,极为煊赫,若是她说出是林贵妃指使,那自己的家族也算是完了!
    况且就算说出是林贵妃指使,她也可死不承认,证物还在自己这里,陛下看在她家世和长乐公主的份上,不会真把林贵妃怎么样,也一样不会放过自己。
    所有路都被堵死,李美人越想越绝望,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报复报复玉常在,竟然会落到如此田地。
    李美人惶然地看着陛下,浑身抖如筛糠,害怕到了极点。
    她是想活,可她更想家中人也都能活,宫中嫔妃关系着母族荣耀,她不能因为自己,让家中受陛下冷遇,同时还被林家针对。
    方才林贵妃那一眼,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分明是一箭双雕的计划,自己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亲口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罪名的滋味,无异于用刀子一片片刮自己的肉,生生把自己送到万劫不复之地,李美人颤抖着身子,一字一句艰难道:“妾身……妾身看不惯戚常在狐假虎威,亦不喜玉常在得宠,同她不睦已久,这才一时鬼迷心窍……”
    沈霁睁大了眼睛,不曾想她如此都不肯说出幕后的指使,转头质问她:“你我二人虽不和睦,可你同戚常在无冤无仇,根本没有下死手的理由,你的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秦渊探究的目光扫视在李美人的身上,然而她只是浑身瘫软地跪倒在地上,凄婉地哭着:“没有幕后主使,都是妾身自己做的。”
    屋外的宫女红萤已经断了气,线索就断在这里,此事就算还有疑惑,也是应该盖棺定论的时候了。
    秦渊幽深的眸探究的落在林贵妃等人身上,但他最终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淡淡收了目光,起身说着:“涉事的宫女太监乱棍打死,丢去乱葬岗。李美人谋害宫妃是大罪,将她贬为庶人发配冷宫,永世不得出。”
    “抚慰戚常在的家人,追封其为贵人,以贵人之礼下葬。”
    李美人哭喊着被人拖下去,御驾也渐渐消失在醉云馆门口,皇后轻叹一口气,让屋内众人都散了。
    林贵妃回眸瞧一眼戚常在的尸首,又觑了眼沈霁,同宜妃对了眼神后匆忙离开了醉云馆。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霜惢扶着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的沈霁起身,她的神色依旧怔怔的,未曾回神。
    几个呼吸前还拥挤不堪的主屋此时冷清如斯,一阵冷的风刮进来席卷了沈霁,将她一身薄汗吹得冰凉。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除了沈霁和霜惢,似乎只剩床榻上被一张白布盖着的戚常在。
    倏然,她背后传来极淡的嗓音:“事已至此,没想到你还能将自己摘出来,你果然没那么简单。”
    沈霁沉默片刻,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神色漠然:“陆才人,你也比我想象中敏锐的多,心狠的多。”
    陆才人看着沈霁,忽而轻笑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是人呢。”
    “玉常在,你是聪明人,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断示弱,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性子软弱可欺,连我险些都被你骗了去。可你从不曾真的相信我,我也不曾真的相信你,不过是互相利用,表面亲昵罢了。”
    沈霁扬起下巴同她对视,眼中只有冰冷的寒意:“既然你都知道,就不该在今日选择与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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