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看着独自向他一步一步走来的林载川。
    这个条子还是跟六年前一样,顽强的让人痛恨。
    六年前他用尽手段没有撬开林载川的嘴,六年后他使劲浑身解数没有躲开他的追杀。
    ……这么多年不敢在阳光下行走,他忌惮的也只是林载川。
    宣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载川的眼神掠过那个断崖:“放弃负隅顽抗吧,现在是天意都不站在你这边。”
    “你应该不想知道从这里坠崖是怎样的下场,你的身体会被山崖上横生的尖锐枝杈穿透,你会感受到自己血液从身体里流出的全部过程。”
    在宣重如死灰的脸色中,林载川淡淡道,“或者你可以试一试我们的子弹谁更快。”
    “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林载川,六年前没有直接杀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过是侥幸从我手里逃脱的手下败将而已,是我给了你机会让你出现在我的眼前!”
    宣重握紧了手里的袋子,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服阎王跟你联手的?”
    林载川道:“我们从来都走在一条路上。”
    宣重的眼珠轻轻一转,他冷冷道:“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事,我跟你们条子早就水火不容,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可能被你抓回公安局。”
    说着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摇摇欲坠的山崖边,“不过在此之前,你心里有什么疑问,我倒是可以帮你解答。”
    林载川轻微蹙眉——
    拖延时间?他在等什么人来?
    或者他在等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宣重手上的黑色袋子上。
    里面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让宣重走到这一步,都要握在手上?
    林载川平静道:“六年前斑鸠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你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我们的行动——沙蝎安插在市局里传递消息的内鬼是谁。”
    听了他的话,宣重蓦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盯着林载川一字一字道:“这六年来你是不是都在疑惑,是谁暴露了宋庭兰的身份,是谁泄露了那场天衣无缝的行动……是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顿了顿,他字字清晰道:“因为那个人是你自己啊,林载川!”
    林载川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冷声质问道:“什么意思?!”
    “我都忘了还有一件这么有意思的事没有告诉你了,哈哈哈。”宣重用那双带着浓重恶意、恶毒的眼睛,阴冷的毒蛇般盯着他,“你应该很期待那个困惑已久的真相吧——”
    “林队!”
    这时,其他人终于姗姗来迟,爬上了山崖,在林载川的身后停下。
    贺争怒目而视道:“宣重!这次我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林载川的语气带着轻微怀疑颤抖道:“宣重,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支队长,这个谜底就留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揭开吧,否则你的反应就太无趣了。”
    “你们现在最好给我准备一架直升机——”
    听到他的话,贺争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人都死到临头还这么能做梦。
    宣重又道:“信宿,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的人在你家里找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本来是怕你跟宋生两败俱伤,也不肯乖乖听话,所以拿来让你识趣一点的。”
    宣重血气嘶哑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啊,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宣重抬起手,将手里握着的黑色布袋高举了起来,手臂伸向后方,只要他一松手,那袋子就会整个落下山崖!
    袋子里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林载川能感觉到信宿的身体在听到的话后骤然紧绷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宣重的右手。
    林载川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宣重感叹道:“啧,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个疯子,用‘疯子’这个词简直都不足以形容你啊……连亲生父母的骨灰都能在枕头底下睡那么多年,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宣重说完这一句话,山崖上,除了凄厉呼啸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每个警察都从脊梁骨里泛上来一阵冰凉透骨的冷意。
    林载川终于明白了什么。
    信宿睡觉为什么从来不愿意使用枕头,为什么孤零零地把自己蜷缩在一起。
    在他的别墅里,那个他从来不愿意枕上去的黑色枕头,似乎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冷温度,他的每一个别墅都安排的像是灵堂——甚至像一座华美巨大的坟墓。
    枕头里面竟然是……
    其实自从知道信宿的身世之后,林载川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人,不可避免被周身的环境影响,三观乃至于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会发生既定的改变。
    ——少年何方就是最好的例子。
    短短两年时间,他就被改造成了一个缺乏人性的怪物。
    因为未成年人的精神世界本来就是相对脆弱的,小孩子缺乏对世界的正确认知,很容易被外力“捏造”成其他的模样。
    信宿被谢枫带走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年龄甚至比何方还小,他的周围是谢枫、周风物这类连警察都觉得可怕棘手的人,每个人都想将他“驯化”,信宿为什么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毅然选择跟警方合作,在霜降里被侵蚀了十多年,还能有一颗血液鲜红滚烫的心脏?
    ——信宿心里那股近乎惨烈的正义感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让他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却坚持着走到今天?
    现在林载川有了答案。
    ……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他枕在额后的父母沉冷的骨灰,是他一刻不能遗忘的仇恨。
    那是一颗淬了毒的钉子,笔直地钉在他的骨髓里,让他向上生长。
    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捏造改变他,而信宿也在强行“回塑”自己。
    父母的骨灰那是信宿悬在他自己头顶上的利剑,但凡他的思想和行为有一丝一毫的偏颇,那把剑就会当头而下,砍下他的头颅。
    所以他走到今天。
    山顶凛冽寒风下,信宿几乎面无血色。
    而这个反应好似大大取悦了宣重,他愈发疯狂地张扬大笑起来,眼里的恶意变本加厉,他一字一句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害怕打雷吧,因为你眼睁睁看着你的父母死在一个雷雨天,谢枫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在雨天带你出门,你都害怕到应激,怎么,现在自己矫正好了吗?”
    信宿的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闪烁起他所描述的那副画面——
    雷光、雨幕、枪声、血色。
    湿淋淋的、铺天盖地的血。
    信宿闭了闭眼,睫毛微弱颤抖着。
    一只温暖的手伸到他的身边,握住了他那一双满是冷汗的、几乎痉挛的手指。
    信宿知道。
    已经……已经都过去了。
    杀害父母的凶手已经死了。
    其他罪魁祸首也都会得到惩罚。
    没什么好害怕的。
    “谢枫死后这么多年,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没有道理像一条疯狗一样这么咬着我不放,甚至跟警察一起来对付我,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宣重道:
    “十一年前,死在你枪口下的那个警察,好像跟我有些关系,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我,是想给他报仇吗?”
    第二百多四十章
    以贺争为首的警察都感觉宣重已经疯了。
    否则他怎么可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信宿只有十二岁!
    他怎么可能杀的了一个警察!
    但林载川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宣重说的是真的。
    信宿或许,真的在某种情况下做了这件事。
    山崖上死寂的静默,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落在信宿的身上。
    信宿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眉眼间温度压的极冷,但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那一双漆黑无光的瞳孔其实是不聚焦的,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十一年前……
    其实从前很多事他都记不清楚了,那时候他太小了,还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但只有那件事,那仿佛是用刀深深烙印在灵魂上的画面,信宿至今刻骨铭心的清楚,以至于那时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历历在目。
    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在谢枫的眼里,还是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就会得到惩罚。
    信宿因为少年时候的愚蠢无知,不懂得审时度势,犯过许多荒唐至极的错,当然也受过很多“惩罚”。
    谢枫把他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两年。
    当年从案发现场把信宿带出来的时候,谢枫就想把信宿“驯化”成跟他一样的人,未来可以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效力,甚至继承他的毕生心血——他知道信宿一个是相当聪明的后辈,遗传他们谢家的基因,智商出奇的高。
    可谢枫没有想到信宿竟然那么顽强,明明是一个脆弱到随便什么人都能伤害他的小孩子,可竟然连高浓度的海洛因都无法控制他。
    他宁愿用绳结紧紧扼住脖颈来抵抗毒瘾,也不肯向他低头。
    谢枫在他的身上软硬兼施,除了最低级的皮肉之苦,什么手段几乎都用过了,信宿还是没有要跟他妥协低头的意思,每次见面,都用一双乌亮的、带着反抗的眼神看他。
    好像那一双眼睛里燃烧着不会熄灭的火光。
    在“驯化”信宿的过程中频频受挫,这是在谢枫计划之外的事,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跟沙蝎的人谈合作的时候,谢枫的脸色也非常难看,阴沉的好像能滴下水来。
    宣重不紧不慢看他一眼,悠悠问道:“一个小孩子而已,有那么难对付吗?”
    谢枫蹙眉冷声道:“性格很倔,闹起来很麻烦,像极了他不知好歹的父母。”
    宣重微微一笑,对那个孩子产生了一丝好奇,“能让你和周风物都束手无策,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不如带过来给我看看?”
    谢枫思索两秒,给手下人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把信宿从牢房似的地下室里带过来。
    不多时,谢枫的手下单手拎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孩子走了回来。
    那孩子的体重太轻了,发育不良似的,成年人拎起他轻易的就好像拎起一只没有长大的幼猫一样,在地下室里关了太久,他浑身都脏兮兮的,细伶伶的脚踝上戴着一双金属脚铐,防止他找到机会逃跑。
    宣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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