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林载川喉结滚了滚,承诺道,“下次跟他见面,我会帮您转达。”
    挂断了电话,林载川起身,换了一身衣服,走出了家门。
    “林警官,您怎么过来了?”
    林载川在这里住了七年,物业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看到他忍不住一个机灵——难道是他们小区摊上事了?
    林载川道:“我想要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的小区监控录像。”
    物业二话没说,马上给他调出了监控,各个门口的视角都有。
    林载川望着电脑屏幕。
    晚上九点四十,监控画面上,信宿的车驶出小区,一路加速离去。
    林载川记得,他们最后谈话的时间,是九点整。
    那也就意味着,信宿在他昏迷后的半个多小时里,都没有离开他们的家。
    ……那半个小时的时间,信宿在做什么?
    林载川关掉了监控画面,起身对物业的工作人员道,“多谢。”
    那物业人员虽然一头雾水,听了这话也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配合调查工作是应该的。”
    林载川走到停车场,看着那熟悉的、空旷的车位,脚步微微停了停。
    半晌他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他闭上眼睛。
    如果……如果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是他心目中最乐观的“真相”。
    林载川拿出手机,拨通了省公安厅领导的电话。
    “陈厅。”
    ——陈厅因为曾经多次向林载川伸出橄榄枝未果,被他拂了面子,这几年对林载川一直没有什么好气,不到万不得已,林载川也不会主动联系他。
    陈厅听到他的声音,“哟”了一声,“这不是林载川吗?奇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林载川没有那个心情和心力跟他解释寒暄,直接表明来意,“陈厅,我想知道,信宿在浮岫市犯罪组织‘霜降’里,有没有省厅备案的身份。”
    陈厅听一耳朵就听出来林载川说的是正事,立刻收起了阴阳怪气那套强调,严肃道:“信宿么,等我调查一下,省厅里很多行动除了负责人外全线保密,有些人我也不清楚,我得去给你调权限查查档案。”
    他又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事儿?”
    林载川道:“市局最近会处理霜降的势力,我不希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们的同事兵戈相向,我想知道他们的身份。”
    “行我知道了。”陈厅雷厉风行道,“等着吧,我这就让人去办,今天上午给你回复。”
    林载川轻声道:“谢谢您。”
    说完了正事,陈厅好像突然想起他们还有过节,冷笑了一声,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林载川就一直坐在车里,等待着省厅的答复,哪里都没有去。
    那简直像是等待一场生死不明的宣判。
    车厢里寂静的让人心惊,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林载川的指尖落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去,他突然无法确定他是否能承担的起那个答案的重量。
    几秒钟后,他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陈厅言简意赅道:
    “没有。”
    “我们的档案里没有信宿这个人。”
    这句话有如冰冷利刃,割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刀口。
    滴答。
    滴答。
    “林载川?”
    “林载川?!”
    陈厅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载川?你在听吗?喂?”
    许久。
    那边传来轻微到几乎微弱的声音。
    “……我知道了。”
    “麻烦您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浮岫市微山福利院。
    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孩搬着板凳在露天观影棚排排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相当标准,眼睛望着正在播放教育电影的大屏幕,看的聚精会神。
    跟那些让人厌烦的聒噪小孩子比起来,这群小孩安静的出奇,甚至是悄然无声,但是仔细去观察那些孩子们脸上的神情,会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死寂。
    这群孩子的眼里几乎是没有什么光亮的,如出一辙的黑。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正是何方,他看起来跟当初离开公安局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而他身后的那些,无一不是当时从那个地下室里救出来的、经受过残酷“训练”的受害者。
    在福利院过了半年时间,他们还是无法融入社会,是一群极不合群的小怪物,眼神跟其他同行人明显不一样。
    空洞、麻木、阴沉沉的。
    不讨人喜欢。
    就算这些孩子到大街上乞讨,恐怕都没有人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
    ——但有一个人给了他们安身之所。
    “林警官,你来看这些孩子啊?”
    负责看管照顾这群“问题儿童”的工作人员收到警方那边来人的消息,快步走到了福利院门口,对眼前的年轻警察道,“今天上午刚好组织他们看电影,现在都在电影棚呢,我带您过去看看。”
    “那就麻烦带路了。”林载川跟他向露天影棚走去,路上轻声询问道,“这些孩子在福利院还懂事吗?”
    工作人员道:“挺听话的,让干啥就干啥,没有吵架闹事的。”
    “那他们的情况有所好转吗?”
    听到这个问题,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可能有吧,但是效果微乎其微,那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不是一道可以轻易跨过去的坎。”
    “因为他们的心理多少都存在问题,不敢轻易把他们带入社会,于是更加跟社会脱节……一直在这么恶性循环。”
    二人说话间,来到了福利院的露天影棚,说是影棚,其实就是一个投影仪,一块电影幕布,大概只能容纳二十个小孩子观影。
    林载川在影棚的后方停下脚步,没有出声,没有去打扰那些小孩子。
    工作人员在他的身边小声道:“跟我们合作的心理医生说,最好多给这些小孩子输入一些正确的价值导向,传递一些正能量的东西,纠正他们以前的那些错误思想……也算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洗脑吧。我们每个周会组织三次集体观影,让这些孩子一起看。”
    那工作人员又道:“以前信宿先生也经常来的,有很多片子都是他推荐的,质量都很不错。”
    林载川自言自语般喃喃:“……他以前常来吗。”
    即便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信宿也不曾对他说起。
    信宿愿意给人看的,只有阴暗的、冰冷的、刻薄的、冷血的那一面。
    那工作人员看他的反应,以为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解释道:“嗯,虽然我们福利院成立了一个关爱问题儿童基金,也收到了不少社会基金,但是我们工作人员都知道,那些钱其实都是信宿先生一个人投的。”
    “他一直在自己出钱养着这些孩子,承担着他们的衣食,还请来了国内顶尖的心理医生给他们看病治疗……这年头人心越来越冷漠,愿意做慈善的人早就不多了,也不知道信宿先生跟这些小孩是什么关系,愿意这么帮助他们。”
    顿了顿,工作人员又道:“不过这段时间没有怎么见到他了,可能有自己的事忙吧。”
    无论是张秀纭还是这些孩子。
    信宿根本就……
    根本就没有理由做到这一步。
    可他不仅做了,还做的不为人知。
    林载川沉默了许久,抬起眼看向远处孩子们的瘦弱背影,“这部电影只有他们在看吗,其他的孩子呢?”
    工作人员解释道:“这些孩子一直是单独由我们专人看管的,跟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并不生活在一起。”
    “您也见到了,这些孩子因为以前经历的缘故,都沉默寡言,甚至看着有些阴沉,特别不合群,最开始让他们生活在一起,被其他的小朋友一起排挤,没有人愿意跟他们说话。”
    “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同龄人孤立,所以就把他们分出来单独看管着了,这也是信宿先生的意思。”
    那工作人员喋喋不休道:“本来我还在发愁,眼见着这些孩子都要长大成年了,要怎么把他们放到社会上,让他们适应习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但是信宿先生说,如果真的不能治疗他们的心理疾病,没有办法适应社会,就不要强行改变他们。”
    “就算这些孩子一直这幅样子,他也会让他们平安长大,放在他的眼底下,不会跑出去危害社会的。”
    林载川:“………”
    工作人员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感叹道:“在福利院工作了十几年,我第一次见到像信宿先生这样的人,看着冰冰冷冷的,也寡言少语,但是能为了这些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做到这一步。”
    林载川站在原地,微微垂下眼睛,眼眶不可自抑地红了,有一股情绪在尽力压抑之后仍然无法控制地不断涌出来。
    他要怎么相信……
    信宿是那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他要怎么相信。
    信宿是他口中所谓“被深渊回视过的人”。
    身边的警察长久没有声音,工作人员忍不住看了林载川一眼,发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抖。
    他诧异道:“林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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