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以前,信宿会装作无事发生——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分享的事。
    但“恋人”的身份似乎多了一份探知的权限,让他第一次对某个人、某件事物感到“好奇”。
    信宿睁开眼,伸手抱住林载川,稍微往他的身体附近靠了一下,小声地问:“你刚刚出去打电话,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吗。”
    林载川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父母早逝对信宿来说应该是一种难以愈合的创伤,就算他表面上再风轻云淡,但内心一定不会轻易放下。
    甚至信宿现在到市局工作的目的,都有可能跟他的父母有关。
    黑暗中信宿看到他脸庞上隐约的犹豫思量,意识到那可能真的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于是非常善解人意说,“不能说的话就算了,我不介意我们之间有秘密。”
    林载川道:“……刚刚打电话过来的人,可能跟你的父母有关。”
    信宿微微一怔,然后很快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懒洋洋笑了一声:“那你继续调查好了,如果有什么不确定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林载川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信宿不会主动告诉他什么,但如果他查到了部分实情找他确认,信宿也不会对他隐瞒。
    林载川“嗯”一声,单手搭在他的腰间:“睡吧。”
    “晚安。”
    .
    第二天中午下班,林载川开车到了浮安区,按照跟那个女人约定的时间登门拜访。
    十四年前的中年妇女现在已经成功进化成中年大妈,浑身上下都点满了碎嘴子属性,从林载川一进她家门,还没来得及表明来意,那阿姨就开始喋喋不休道:“你想问信承书家的事啊,十多年之前的事怎么又突然调查起来了?不过你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我们做了十好几年的邻居,没人比我更了解老信一家人。”
    信承书——信宿的父亲。
    她在沙发上坐下,开始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信承书以前是开公司的,生意做的挺不错,家里经济条件很好的,他老婆谢榆是高中化学老师,我们那个年代少有的文化人,一家门当户对的,而且这两口子的性格都可好了,人性也好,跟我们左邻右舍的关系都相当不错。”
    “信承书当初可是我们小区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他老婆谢榆也特别漂亮……只能说天嫉英才啊,年纪轻轻的,就都……唉,你说这些天灾人祸的,谁能想到呢。”
    林载川问:“你对他们的孩子还有印象吗?”
    阿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你说小婵啊,我当时记得他,不过他那会儿还太小了。”
    说到那个孩子,她的语气里满是遗憾:“那个孩子真的是可惜,从小就聪明可爱,长的白白净净跟小姑娘似的,随他妈妈,小脸可漂亮、可招人疼了,我们整栋楼的大人都喜欢他,而且这孩子还不怕生,谁都能亲亲抱抱的,性格可软。”
    顿了顿,阿姨重重叹了口气,“那两口子出事以后,小婵好像也被福利院的人接走了,再也没听说他的消息了。”
    林载川突然问了一个很不相干的问题,他轻声道:“是哪个婵字?”
    阿姨道:“应该是女字旁那个——我记得好像是当时医院说,检查出来谢榆怀的是个女孩儿,他们家里连小名都起好了,就取‘婵娟’的婵,结果不知道怎么生下来是个男孩儿,最后名字也没改。”
    林载川面色平静轻轻点点头,又问:“火灾发生的前几天,他们家发生过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吗?”
    听到这话,阿姨面色为难道:“……十多年前的事我现在真是记不住了,那时候我也天天在单位加班,没什么时间过来串门。”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那几天我好像都没见到他们两口子。”
    如果3月26号信宿的父母就被杀害,那没有人见过他们两个是很正常的。
    林载川又问:“那几天有人出入过他们家吗?”
    阿姨不确定道:“没有吧,反正我是没看见。”
    十几年前的事,想要重启调查太艰难了,当时远没有现在这样一步一个电子眼的监控设备,而人脑的记忆很难清晰储存那么长的时间。
    林载川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得到的都是非常模糊的答案,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在这里跟您问了这么久,打扰您休息了。”这场对话结束,林载川起身颔首道,“如果您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阿姨立马说:“配合警察同志调查应该的!等我家那口子回来,我再问问他记不记得什么,有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林载川道了一声谢,准备离开。
    阿姨把林载川送到门口,多多打量他几眼,开始忍不住中年妇女的统一爱好:——
    “林警官有女朋友了吗?”
    林载川迟疑一下,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阿姨一脸可惜道:“我认识很多不错的小姑娘,本来想着你要是还没找对象,就给你介绍几个呢!长的眉目清俊的,还是国家公务员,多好!”
    林载川:“………”
    他直言拒绝了阿姨的热心邀请,离开了小区。
    从市局到浮安区来回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林载川回到市局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半多了,他刚一上楼,还没进门,就听见办公室里面乱糟糟的,座机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响。
    而刑警的脸上都有点生无可恋的表情。
    林载川稍微一蹙眉:“怎么了?”
    “林队你回来了,”章斐有气无力道:“救救孩子,被追星女孩轰炸了。”
    “你知道邵慈吗……哦林队肯定不知道,就是国内一个还挺有名气的年轻男明星。”
    林载川是个停留在2g信息时代的古董,除了工作必要从来不看手机,也没有现在年轻人热衷于网上冲浪的习惯,什么明星、流量的,他都完全不认识。
    林载川平静问:“嗯,他怎么了?”
    章斐道:“我稍微了解了一下,本来邵慈的经纪公司想趁着寒假这段时间学生们都在家,今天下午给他组织一场粉丝见面会,原定计划两点开始,但是现在都三点多了,邵慈本人一直没出现,经纪人那边也没有官方回应,好几百粉丝就在场地里面干等着。”
    “本来这也没什么。结果里面不知道是谁说,‘邵慈不会是路上出车祸了吧’,弄的人心惶惶的,现场的粉丝都急了,甚至还有跟我们报警说他家哥哥被绑架、抢劫了的,什么说法都有,”章斐一脸非常无语的表情,“闹的报警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旁边的沙平哲不以为意道:“明星耍大牌迟到一两个小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章斐稍微一皱眉:“但是以我纯路人的观感,邵慈平时采访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挺礼貌谦逊的人,不太像那种人,他路人缘很高的。”
    林载川问:“联系邵慈的经纪人了吗?”
    邵慈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联,说不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就算整件事听起来非常荒唐,但是只要当事人有一丝遭遇危险的可能性,警方就必须重视起来。
    “联系过了,”章斐也正色回答道,“他经纪人支支吾吾的,就说下飞机以后邵慈一个人出去了,打电话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他。”
    林载川:“邵慈是自己主动出去的吗?”
    章斐一点头:“对,他经纪人说的,而且他最后几个联系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都是熟人。所以我个人觉得他可能是没注意手机电量,被困在什么地方回不来了……出意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他们说话间短短的功夫电话又响了两遍,都是邵慈的粉丝打过来的,有说他失踪的、还有说他被私生绑架的,什么离谱言论都有,贺争喃喃道:“估计咱们这个电话得一直响到邵慈在见面会出现……让接线员全都转接过去算了。”
    林载川想了想道:“每间隔十分钟给他的手机打一个电话。”
    章斐点点头:“明白。”
    目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市局不可能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就大张旗鼓地去找一个人。
    林载川看了信宿一眼。
    那人好像根本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从头到尾没插话,一只手托着下巴,两只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明显是在发呆。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信宿转过眼睛,发现领导过来“查岗”,于是很敷衍地坐直了身体。
    想了想,信宿挑眉拿出手机,给林载川发了一条消息。
    “有什么收获吗?”
    半小时后他收到林载川的回复。
    只有两个字。
    “小婵。”
    第九十二章
    信宿收到林载川的消息,盯着手机屏幕明显怔了一下,而后他微微弯了下唇,一双眼里浮起碎光似的笑意,回复道:“载川,我更想听到你当面这样喊我。”
    林载川没有再回复,信宿现在手头上没有什么工作,百无聊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上楼去找他了。
    信宿站在门外,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
    信宿推门进去,没说话,林载川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他,直接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信宿探着脑袋问:“你在忙吗?”
    林载川看他几秒,轻声道:“嗯。”
    顿了顿,他又开口问:“何方还有其他那些孩子的事,是你联系的吗?”
    由何方而起的那场特大刑事案件,年后检察院已经正式受理,但因为案情复杂、涉案人员众多,可能最早也要三个月后才能提起公诉,犯罪分子都被关在拘留所等候起诉,但是那些未成年的孩子不可能一直被扣在市局,他们由政府收容教养了一段时间,就送到了当地儿童福利院。
    那些孩子现在的心理状态还远远不能适应社会,因为有过被长时间囚禁的经历,性格大都非常阴郁偏激,就把他们这么扔到社会上,要么被人伤害、要么伤害别人,只能暂时由福利院统一收养。
    但不久前福利院那边传过来消息,当地的一个慈善家举办了一个“问题儿童扶助”公益项目,为福利院捐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款项,并且还联系了十几位国内知名的心理医生,为那些孩子提供点对点的心理干预和心理治疗。
    但这起案件的细节没有对外公开,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孩子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也不可能有人无缘无故就对他们施以援手——
    有获取信息的渠道,而且有足够的财力,愿意对那些孩子提供帮助,除了信宿,林载川想不到第二个人。
    信宿懒懒笑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佻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善良无私的一个人吗?”
    林载川望着他:“那你当初为什么又要帮助张秀妘呢。”
    这下没法狡辩,信宿颇为无赖地往沙发上一坐,顺势没骨头似的躺了下来,“唔,你叫我一声,我就跟你坦白从宽。”
    林载川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和无奈,低声喊他:“小婵。”
    这两个字本身就好听,因为本身的寓意,听起来就更柔软了。
    信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名字,只有小时候他的家人喊过他,后来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家人。
    多美好的形容词。
    于是信宿坦然道:“是我。”
    “本来我打算把他们收留在我的地方,但是政府把他们送到福利院,我就不太方便找人一起收养了,所以把矫正的场所换到了福利院内部,反正也没有太大区别。”
    “经历过那些事,他们很难再找回曾经对生命的敬畏和正义感,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放出去也难以融入社会,都是犯罪分子预备役,还不如放在我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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