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道:“不流血了就没关系。”
    信宿:“………”
    他最后还是没有拦住林载川,只能跟他一起进了审讯室。
    “吱呀——”
    审讯室的门被从外推开,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林队。”
    郑治国看到林载川走进来,有些意外地叫了他一声。
    林载川轻轻一点头:“辛苦了。剩下的审讯工作交给我吧。”
    郑治国视线掠过他的伤处,神情有些担忧,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审讯室。
    林载川坐在楚昌黎对面,淡淡问:“听说你想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
    从林载川走进审讯室的第一步开始,楚昌黎一双阴鸷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语气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恶意,拖慢了腔调:“哦,现在没什么事了。”
    林载川一条胳膊轻抵在桌面上,神情平静跟他对视,“既然你没有问题要问,那就该我问你了。”
    “你跟何方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在不久前郑治国也说过,林载川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更加平静,落在楚昌黎的耳朵里,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紧密压迫感。
    楚昌黎面不改色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认识什么何方何圆的。”
    林载川冷嗤一声:“是吗,但何方在审讯室的表现可不像是不认识你。”
    听到这句话,楚昌黎心里猛的一沉。
    难道是何方在这些条子面前说了什么?
    但那绝对不可能——何方已经是他们非常成功的一代“实验品”、完完全全的杀人机器。
    林载川一字一字清晰道:“何方是你们内部成员之一,你胳膊上的纹身图案,代表的是组织沙蝎。”
    楚昌黎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但如果现在他的手上连着心率仪,就会发现他的心跳在林载川提到“沙蝎”的那一瞬间狂飙了起来!
    林载川什么时候调查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沙蝎都挖了出来!
    是谁跟他说了什么?
    楚昌黎心里惊疑不定,本能否认道:“沙蝎?沙蝎是什么东西?”
    “沙蝎是什么性质的组织,你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林载川没理会他的装痴卖傻,“在你们的组织里,何方这样的杀手并不是个例,从很多年前开始,你们就有意训练出许多跟他一样的未成年人,用来当一把替你们做事的、杀人不必偿命的刀。”
    “………”楚昌黎额角猝然一跳,忍不住轻轻咬紧了牙关——这个条子到底还知道多少!
    林载川的眼神仿佛能穿过皮肉,看透楚昌黎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以至于听上去到了冷漠的地步:“三年前,吴昌广为了抵自身债务,把在锦光孤儿院的何方卖给了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而那些人又把何方送到了你们的组织里。”
    林载川每说一句话,楚昌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都是他们内部秘密进行的交易,三年之前的事,林载川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时候你们就有了培养一批专业‘刺客’的打算,而幼小的儿童就是你们选定的‘猎物’,因为不到十岁的孩子往往还不定性,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要加以改造锤炼,能够让他们完全‘效忠’于主人,尤其在没有成长到十四岁的时候,是最佳的犯罪武器。”
    林载川在书记员噼里啪啦快速打字记录的声音中,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对于沙蝎来说,这一群无辜的孩子们都是‘一次性用品’,即便过了十四岁也没关系。”
    “这就是你的组织在沙蝎负责的‘工作’,事到如今,我想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他盯着对面的楚昌黎,“还有需要我补充的吗?”
    如果说楚昌黎刚才还想在林载川面前故弄玄虚耀武扬威,现在他只剩下惊疑不定与心惊肉跳。
    林载川手里掌握的信息,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楚昌黎心脏狂跳不止,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我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啊,无凭无据就能编出这些……”
    “不是无凭无据。”林载川直截了当打断他,“这些都是何方在审讯室亲口交代的。”
    楚昌黎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可能!”
    何方绝对不可能有胆子出卖他们!
    ……
    时间和气流仿佛在刹那间一同静止,林载川一直没有一丝感情的眼中浮现起讥诮的笑意,他稍微向前倾身,轻声清晰说:“楚昌黎,你知道刚才你说的那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楚昌黎先是一愣,而后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全身汗毛都瞬间倒竖起来!
    “——不可能?你不是跟何方完全不认识吗?”林载川摇了摇头,“那你怎么会这么笃定何方不会背叛沙蝎、弃暗投明?”
    楚昌黎的后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他死死咬紧了牙关,两颊咬肌紧绷,带着整个五官都变得非常扭曲。
    林载川平淡道:“你们的组织,是通过什么手段训练出何方这样守口如瓶的专业杀手的?”
    林载川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字重话,可那话音里带来的重压感却简直让人难以喘息——楚昌黎面色极其难看,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无言以对的最后极限,忽然冷笑了一声,五官扭曲出一个尖锐恶毒的笑意,从齿缝挤出几个字:“想听实话?你想知道我们都让何方干了什么?林支队长,虽然我不知道市局其他条子叫什么,但是对你的名字可是早就如雷贯耳啊。”
    从进了审讯室开始,信宿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像只是个会喘气的漂亮摆设,这时才终于抬起头。
    他睁开眼睛,用看某种死物的冰冷眼神看着面前的楚昌黎。
    楚昌黎似乎恍然未觉,只是直勾勾盯着林载川,话音竟然隐含某种扭曲的兴奋:“说起来,五年前我们还见过一面,不过林队那时候伤的太重,恐怕意识不清、根本不记得我了。”
    五年前——
    信宿从沙蝎的人手里救下林载川的那一年。
    “既然你知道我是沙蝎的人,我也就跟你摊牌了,何方确实是我一手养出来的,冯岩伍也是我们的人。但是其他的问题,林队就没有想问的吗?”
    楚昌黎一字一字道:“你难道不好奇你们的卧底‘斑鸠’——你的好朋友宋庭兰是怎么死的吗?”
    第六十三章
    宋庭兰。
    林载川特训时期的同事、至交好友,二十一岁时受命卧底浮岫市乃至s省的大型犯罪组织“沙蝎”,身份代号“斑鸠”,卧底行动由国家公安部备案,行动编号u070010。
    当年浮岫警方跟沙蝎发生过无数次正面冲突,如果不是宋庭兰在暗中传递情报,警方牺牲的人数比起现在恐怕要翻倍还不止。
    最开始,卧底行动推进的相当顺利,宋庭兰在五年时间里就已经在沙蝎内部取得了极高地位,获得沙蝎首脑人物宣重的赞赏和信任、很快就能接触到这个组织最核心的犯罪骨干人员。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五年前。
    那场由当地武警与刑警联手展开的、针对沙蝎的特别围剿行动。
    没有人想得到,在行动开始之前,警方的计划竟然被全盘泄露,一整支精英小队自投罗网般落入沙蝎早有准备的埋伏中——
    这场行动失败的结果触目惊心,市局在一天时间内牺牲了上百位优秀人民警察、损失惨重,宋庭兰身份暴露、音讯全无,林载川至今没能找到他的尸骨。
    沙蝎从此销声匿迹,消失在警方视野当中。
    楚昌黎跷着一条腿,语气遗憾道:“宋庭兰确实有本事,在沙蝎五年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把我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要不是及时知道了他是条子,上面就要把整个北区分部都交给他管理了。啧,功亏一篑啊。”
    听到“宋庭兰”这三个字的时候,林载川的肢体语言就发生了变化,冰冷、紧绷,又沉凝。
    但那变化并不明显——整个审讯室里只有他身旁的信宿察觉到了。
    听说林载川在审讯沙蝎内部的成员,局长魏平良也进了监控室。
    “不得不说,宋庭兰的确是个人物,当初被宣爷用枪口顶着脑袋,连眼都不眨一下,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还气定神闲地冲我们笑——”
    说到这里,楚昌黎别有深意地停了停,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林载川,神情里甚至带着跃跃欲试的期待,他问:“林支队,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他崩溃的表情,是在什么时候吗?”
    正在旁听这场审讯的每一个警察都很清楚,一旦卧底的身份在犯罪组织内部被揭穿,面对他的就只有犯罪分子们残酷至极、惨无人道的虐待与折磨。
    林载川当然更加清楚,宋庭兰在死前很可能遭受过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
    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楚昌黎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比他料想中最坏的可能性还要糟——
    楚昌黎一字一顿道:“是他在我们的地下室看到你只剩一口气的时候。”
    那场突袭行动,沙蝎的反扑隐秘迅速地让人根本猝不及防,行动小队连呼叫支援的时间都来不及,许多警察当场殒命。
    但作为“斑鸠”的唯一线人,林载川是被要求“务必活捉”的对象。
    狙击手避开了林载川的要害,在难以防备的暗处,精准射击他的手臂、肩头、小腿……
    林载川身体多处中弹,坚持到清醒前的最后一刻,终于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又猝然被一桶冰冷刺骨的水流泼醒。
    有人在耳边森寒阴冷地问他:“斑鸠是谁。”
    那些人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用上所有血淋淋的冰冷刑具,拷问林载川组织内部的卧底“斑鸠”的身份,他的身体状态看上去绝对不会太好看。
    但……
    宋庭兰是被公安部培养出来的极具专业素养的优秀卧底,他在沙蝎五年,早就见过人性之恶的极点,不管面对怎样的画面,都能做到非人的果断与冷酷。
    别说刑讯对象是林载川,就算是他的父母死而复生出现在他的面前,宋庭兰也不能在这群穷凶极恶的人表现出任何异样。
    甚至为了获取沙蝎的信任,就算那些人让他亲手杀了奄奄一息的林载川,宋庭兰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因为这是一个卧底不得不做的事。
    他们都非常明白,想要拔出沙蝎这个根深蒂固的巨大毒瘤,就一定会有流血牺牲。
    地面上繁花盛开,要用无数英灵的血来灌溉。
    宋庭兰怎么可能会在看到林载川的时候露出破绽!
    在某个极短暂的瞬间,林载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那思绪有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不敢被证实。
    楚昌黎直直盯着他,赫然撕开了五年前的真相:“林支队,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斑鸠是谁了,在你们开始谋划那场行动的时候就知道——”
    听到他的话,林载川面庞上的平静在刹那间碎裂,身体向前倾了倾。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浮起许多情绪,愕然、震惊、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信宿心里无声叹息,轻轻阖上了眼皮。
    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这个反应似乎取悦了对面的犯人,楚昌黎大笑了起来,整个审讯室里都是他丧心病狂的笑声,面容彻底扭曲起来:“你猜宋庭兰是怎么死的?你在地下室被敲碎浑身骨头的时候,难道就没听见一声枪响吗……真可惜啊,宋庭兰就死在你一墙之隔的地方,你们谁也没救得了谁。”
    林载川:“………”
    楚昌黎的目光有如蛇蝎,近乎恶毒地一字一字道:“他自己拿着手枪,砰的一声,一枪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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