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地面上的控制人员便反应过来,铁门后的防爆闸门在开启后沿滑轨往里对合,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在堡垒状基地的外侧,巨型探照灯和红外确认仪亮起,将所有强光对准突如其来的入侵者。
    可对方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几乎在导弹探照灯亮起的一瞬间,后排五辆重载军车伸出高射炮筒,黑洞洞一片,横五竖五,整齐有序地指向堡垒外墙安装的反击武器。
    溪崖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对方就在等他使用对地武器,手动操纵的对地炸弹需要人工瞄准,一旦打开探照灯,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位置全部暴露了。
    “别开灯!”溪崖当即吼道,可已经来不及了。
    轰——!
    筒梭炮弹出膛时会带来啵的闷响,几十道巨大的火焰推尾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群,劈开漆黑天际,一齐朝堡垒外墙撞击而去。
    到处都是炸裂的轰鸣声,地面巨震,如野兽成群奔跑时重踏的足音。爆破装甲弹在第一轮轰炸时劈开菱形外壳坚硬的防御,隐藏在炮弹里面的小吸盘爆破球被点燃。龟甲般的墙体被炸穿一个大洞,冷风嗖嗖往里灌,室内明亮的灯光向外溢出,如同被敲碎了的鸡蛋流出的晶莹蛋液。
    冲击波倒散,平地起狂风,被轰下来的炸弹碎片与炮台残渣一起倾泻到地上。
    溪崖听见近在咫尺的车声,他回身一看,即将要完全闭合的防爆闸门被硬生生掼开一个口子,滑轨被截断,门再也无法闭合。车队中头一辆悍然撞进缝隙里,凭借其改装后强悍的车头力量,轮胎抓地,油门给到最大,发动机发出咆哮般的吼声,几乎瞬间,门边被挤得变了形。
    门边的巡逻员迅速隐蔽在提前垒好的垒地台后,地面炮台对准试图强闯的军车,拉下火栓,间隔炮向其发射。
    就在这时,军车猛然向后一倒,方向盘一打,整辆笨重的军车诡异地展现出灵活的身法,向门外一侧,避开了第一波攻击。而随着炮火的误伤,闸门岌岌可危,军车向前一撞,将轰然裂开的闸门碾在车轮下。
    军车一个打轮直接平移撞向正在装填炮弹的垒地台,其他车辆紧随其后,从洞开的基地大门处涌入。
    危机迫近。
    溪崖暗道不好,匆忙下了瞭望台,在众人掩护下狂奔到堡垒内部。
    为了以防万一,有一条地下通道能通向后方的山里,撤离地点常备车,只要赶得及就能成功突围。
    溪崖冲进门内,堡垒内部的防冲击铁门缓缓下落,隔住外面的腥风血雨,他长长舒了口气,正准备回身,突然见下落的缝隙里扫过一片白光,直刺他眼球。
    紧接着,原本好好的门突然被轰飞,飓风扑面,碎片从溪崖惊愕的脸边划过,过了几秒后,血液和痛感才齐齐涌来。
    对方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转眼间便冲垮了这座堡垒。
    溪崖在众人的掩护下倒退一步,军车车顶的防雨布被掀开,露出一挺黑黢黢的机枪。
    机枪开始扫射,众人一一倒下,血肉纷飞,溪崖在无数人的掩护下退到尽头升降梯的角落,他拼命地按动下降的按钮,升降梯微微一晃,链条转动,开始下降。
    溪崖麻木地看着地上鲜红的血泊,目光上移时,一个人从熄火的军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纯黑防弹衣,腰间别着杀人道具与小型炸弹,他一脚跨过尸体,托起狙击步枪,枪口冲着溪崖的脑袋,面部侧歪,露出半张凶狠的脸来。
    是银。
    溪崖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死亡前的彻骨冰寒席卷了他的全部意志,他恐惧地望着对方,听见了枪响。
    谢敏扣下了板机。
    叮——!
    电光石火间,升降梯完全没入深井。
    子弹打在升降梯的上栏杆处,只差一秒,就能爆了溪崖的头。
    溪崖的视网膜仍残留着银冲他开枪时嗜杀又凶恶的脸,被全然的恶念与恨意填满,使他像一柄浴血而出的剑般,瘦长而锋利。
    穿过短短的隧道,四面封闭的墙面使溪崖从将死的恐惧中拔出,他用力呼吸着,大口大口往肺里吸氧,手心全是冷汗。
    升降梯再次向下,来到开阔的地下检修区,高度不一的空旷场地在脚下铺开,极高的地面支撑结构如生长的巨树,钢铁枝叶密密麻麻铺在天花板上,结实又安全。
    通往地下通道的门开着,溪崖心里一松,刚要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头顶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跳了下来,落在了升降梯的上面。
    溪崖不可控制地颤抖着,仰头死死盯着上面,掏出口袋里的手枪,上膛,冷汗如瀑。
    几乎下一秒,头顶的铁板和纸一样脆弱,弹雨极其轻易地在上面腐蚀出一个个白色的孔洞,在阵阵枪声中落在溪崖脚边。
    溪崖心里一惊,他猛地靠在升降梯角落,四面镂空的立方体骨架构造使得他随时都可能向下跌落,他刚抬起枪向上反击,只觉劲风从他背后袭来,黑影当头落下,重重踏在他后背上。
    谢敏抓着被枪打瘪的栏杆当空一荡,从后背将溪崖直接踹飞出去,升降梯距离地面还有二十几米,这么摔下去必死无疑。
    溪崖仓皇间抓住一道横杆,整个身体全腾在空中,他手臂青筋暴起,严重的脱力感令他心生绝望,谁知谢敏竟拉了他一把,反手劈开溪崖的枪,将人拖回升降梯内。
    溪崖背部垫地,生生被掼地吐了口血出来,然而他疯了一般抱住谢敏踩来的腿,竟拖着谢敏跳下了升降梯。
    他们从二十几米的高空中跌下,两道漆黑的人影纠缠在一起,情况一时岌岌可危。
    谢敏啧了一声,他往腰间按了一下,一个抓勾拖着长长的伸缩绳精准抓住最近的栏杆,锁住,两人在空中荡了一下,缓冲力道。
    谢敏像空中翻腾的鸟,身姿矫健灵活,他勾起腿,膝盖大力顶进溪崖的胸腹,在听见对方剧痛下闷哼的一声后,他反手拔出匕首,一刀扎进溪崖右手臂的肌肉中。
    伤口不深,血是缓缓地往外流,他角度把控精准,在不伤及筋脉的情况下让溪崖无法再用力。
    他屈起膝盖,一脚将受伤的溪崖踹了下去。
    砰——!
    下落四五米,溪崖猛摔在一个空旷的大平台上,各种修理战机时使用的废弃零件到处都是。他咳出几口鲜血,被震得整个人意识恍惚,奋力捂住右手出血的位置,还没等起来,就听咚的一声,谢敏在他之后跳了下来。
    对方毫发无伤。
    溪崖向后蹭了几步,血在安静的台子上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扭曲又狼狈,他的面部因紧张与恐惧扭曲着,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藏着绝望的气息。
    几乎同时,逐渐向下运行的升降梯轰然爆炸,绳索都被烧开了花,镂空框架向下砸去,摔在地上,巨响回荡在空旷的厂区内。
    银在向他射击时就安装了爆破弹,银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出去!
    明白了这点,溪崖心一横,他仰头盯着谢敏的一举一动,手掌利用错位差摸向身后的匕首,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平稳,道:“银,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银,我还是更希望你叫我谢敏。”
    谢敏俯视着他,一步步带着莫大的压迫感,碾着溪崖的心,他把玩着手中的手枪,眼中冷意闪烁。
    溪崖震惊地望着他,自然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银亲口承认了自己叛变的事实。
    “至于做什么,我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是杀你。”
    谢敏露出一个邪性至极的笑,他抬平手枪,枪口下压,一枪击中溪崖在背后紧握匕首的左手。
    血花迸溅出来。
    溪崖痛得瞳孔一缩,牙关紧咬,领口到下颌的线条铺上痛苦的痕迹,他在地上扭曲着,血迹像一朵朵花,开在他身旁各处。
    “你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有趣的时光,我怎么能不来感谢你呢?”
    谢敏歪头,给手枪压了一颗新子弹,击中在溪崖身上,没见血,但寒冷的冻伤感从伤口处蔓延开,紧随其后的是麻木感。
    “你杀了我吧。”
    溪崖感受到身体力量的流失和逐渐麻痹的感官,一切侥幸的希望都化为灰烬,他看着谢敏那张在逆光下不算清晰的脸,一切惊涛骇浪般复杂的情绪被压下,反而变得平静。
    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不,死亡是解脱,我不希望你有如此美好的结局。”谢敏微微一笑,取出匕首,掌心贴着冰冷的刃一划,说道。
    溪崖努力地呼吸着,视线甚至不敢落在那冷锐的光芒上。
    “毕竟他可是因为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这点伤又算什么。”
    谢敏道,他观察着溪崖的表情,对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很细微,面部弧度未变,若不是他眼睛毒,根本看不出那点细微的改变。
    “没弄死他是我的失误。”溪崖恨恨道。
    “真的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很关心他,我似乎听见了某人在雪崩时喊了一句话,是什么来着?”谢敏走近,一刀捅进溪崖的右腿,在对方本能抽搐时向前一俯身,很轻地道。
    “‘谁让你开枪的?’,我记得对吗?”
    话音如游丝,却狠狠扎进溪崖心里,他甚至连疼痛都忘记了,面容僵硬,只能感到内心莫大的危机感。
    “说啊,该不会连话都说不出了吧?”
    谢敏蹙眉,捅进对方大腿的匕首轻轻一转,溪崖疼得出汗,挤出痛苦的闷哼声。
    “怎么办,不愿意说话,我该怎么才能撬开你的嘴,你又不怕死。”谢敏自顾自道,他语气轻飘飘的,内容却恶毒到了极点,连眼珠都泛着冷光。
    “不然我把你的脑袋提到执政官面前吧,只要你死了,你关心谁都跟我没关系了。”
    谢敏站起身,他踹了脚溪崖汩汩流血的腿,在他腰侧蹲下,用沾着血的匕首拍了拍溪崖的脸。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敏把匕首上的血液尽数抹在溪崖的脸上,一下一下,那锋锐的夺命之刃反复摩擦对方发紧的皮肤,像是在为最后的饮血做准备。
    “执政官可能在殉道者内部也有一个卧底。”他抬起眼,道。
    他话音落下后,溪崖浑身陷入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中,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连呼吸都消失了。
    “你看起来很紧张,溪崖,放松,我不是在说你。”
    谢敏小声安抚道,他控制着匕首的尖儿不断向下,离对方的皮肤只差半厘米,停顿一秒后,逐渐向下,沿着对方的下颌到了脆弱的颈线。
    他像小孩子学简笔画一样,用匕首描着溪崖脖子上青森的血管纹路,认真又专注。
    “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怎么也想不通,被我在曼德城扔掉的刻有邮差惯用暗码的消音器为什么会被执政官破译。我不怀疑邮差对封控区的忠诚,那么只可能是我们之中混入了坏人。”
    “一个与邮差打交道、熟知暗码又不会令他起疑心的坏人,破坏了我们的关系,偷走了我们的情报,令我们沦落到今日这副面对战争的被动局面。”
    “请问,那个居心叵测的坏人是你吗?”
    谢敏用匕首抵住溪崖的脖子,低声问道。
    溪崖张了张嘴,从先前近乎死寂般的平静中走出,他笑了一下,满脸凌乱血痕令他看起来狼狈又疯狂。
    “这是你为我找的死因?你以为子爵会信吗?他已经断定你叛变,就算杀了我,你也再无翻身的余地。”
    “还是说你认为那个被称为暴君的执政官会主动接纳你?你我不过是任人弃之敝履的棋子,一辈子都是,你觉得执政官杀了子爵后会怎么对你,我断定,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溪崖的神色变得歇斯底里,他用力把身体挺起来,但在麻痹的情况下无法做到,只有头颅能努力向前伸。
    “他的父辈能杀了你的父辈,他能杀了你,你逃不掉,你永远都逃不掉!”
    谢敏冷漠地俯视着他,用手一下将溪崖的下颌卸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错了,我不会重蹈覆辙,我不需要攀附任何人而活,我将拥有他。如果他敢背叛我,我就让他后悔招惹了我,就算是死,我也会带着他一起死。”
    “毕竟我们关系匪浅。”
    谢敏说完,将匕首抵在了溪崖脖颈上,眼中凶光毕现。
    “至于你,死了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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