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际上,这在钟言的眼里,才是马上要行,有活路了,看来被下降头的时间不长。
    更可怕的还不是何问灵吐白沫,而是她小腹部的伤口。那片长过人头瘤的地方被扯掉一块皮,现在露在外头的嫩肉仿佛是什么细菌的培养皿,渐渐地,长出了一些灰白色的小肉芽。
    不,不是肉芽,是霉菌的菌丝,长得像豆芽菜似的。可它们却活动着,顶破了皮肤,宛如一场春雨过后的草地冒出了植物的新生命。何问灵这时抽搐得更严重了,钟言找准机会,用沾了泥水的木剑划开了皮肤。
    皮肤下面,那些菌丝已经连成了网,细细的根须直往里长。察觉到外力的干扰,它们的根须相互纠缠,疯狂地扭动,恐怕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往内脏里去了。好在现在还能斩草除根,钟言没有犹豫,捏住一根往外拽,何问灵疼得几乎弹了起来,差点咬住舌头,心脏也差点跳停,好在她口中还有一颗大药丸,咬住它就不会咬着舌头。
    那药丸在口腔的温度下也逐渐融化,冰冰凉凉地流进咽喉,奇怪的是,心脏的跳动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
    “忍着点儿!”钟言提前说了一声,随后将手一抬,十几根菌丝被他连根拔除,交织的网状根系带出不少的碎肉来。可能大药丸里有麻醉的成分,这会儿何问灵反而不怎么疼了,当它们离开身体的瞬间,她的抽搐也停了下来。
    “果然是年降尸!”白芷马上认了出来。
    钟言将那些菌丝先扔到一边,离开了人体它们还是活动的,只不过没有那么活跃,带着血丝在地上乱爬,疯狂地想要逃离地上的泥水。但他现在没工夫去处理菌丝,而是一掌拍向何问灵的腹部。白芷同一时间松开手,捞着何问灵的后腰将人搬到一边。
    只听几声咳嗽过后,何问灵“哇”一声,吐得昏天黑地。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白芷侧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这小姑娘可真遭罪,才二十多岁,又被附身又被下降头。
    何问灵听着她的话,却没有精力回答,大滩大滩的腥臭泥水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奋力地抬起头看向玄关镜子,诡异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现在她终于明白钟言和白芷为什么表情微妙了,原来自己就是这样一路笑着回来的。
    吐了好久,仿佛吐得无穷无尽,何问灵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把胃吐出来了,还吐到了白芷的校服上。白芷没嫌弃,一直给她擦着嘴角,可是刚刚擦干净,新一波泥水又吐了出来。
    飞练听外头没有尖叫声才出来,一出来,就看到钟言蹲在何问灵吐出的泥水旁边,检查着什么。
    “师祖,我来帮你。”他也赶紧过去。
    “你帮不了。”钟言摇摇头,不是打击他的积极性,而是降头危险,“好在泥水里头没有成型的菌丝,它们还没长到内脏里去。”
    “这是……这是什么?”何问灵好歹吐干净了,好似吐出了身体里一半水分。
    钟言擦了擦手,说:“降头,你在傀行者小队里的时候被人下的。”
    “什么?”何问灵抓着白芷的胳膊,“那……萧薇还留下检查呢,咱们去救她!”
    “她不用咱们救,她身上有姥姥的丝魄,虽然替她挡了一次灾祸,但一时半会儿不会走。”钟言摇了摇头,“况且……萧薇她不是一般人,她的命数特殊,我甚至怀疑她的仙缘要到了。”
    “仙缘?仙缘又是什么?”飞练忍不住问。
    “仙缘就是……她和大仙的缘分,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干这行,只不过要有一个特殊的契机,萧薇她将来注定是马家弟子。”钟言只觉得这一天的事越发扑朔迷离,又看向何问灵,“你是在处理伤口时被下降头的,看来傀行者里面有用尸的人。”
    何问灵靠着白芷喘气:“用……尸?是尸体?”
    “没错。”钟言从兜里拿出一根菌丝来,“这是我在上个住处门口找到的,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这种降头,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菌丝,要么发现及时,连根铲除,要么找到更厉害的降头师求救,否则你一年后必死无疑,成为一具任人调遣的活尸。降头又分日降、月降、年降,这是年降尸,等到时辰一到,你五脏六腑就全是这东西了,脑子里都是。现在……你家有大米和酒吗?”
    何问灵指了指橱柜。
    钟言站了起来:“那便好,我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尸跟着咱们。”
    作者有话要说:
    何问灵:倒霉使我成长。
    飞练:师祖,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再给我一滴……
    钟言:没戏,你就当小孩儿吧。
    第39章 【阴】年降尸9
    要酒和米干什么?何问灵不解,但她暂时没有精力去理解了。
    过了半小时她才慢慢缓过来,这半个小时里白芷扶着她去洗了个热水澡,把吐了一身的泥水洗掉,然后重新给伤口上药包扎。白芷的双肩背看着像高中生的普通大书包,实则是一个药箱,里头可没有高中生平时用的教科书,而是一瓶子一瓶子的药水、各种大药丸、干燥的中药,以及针剂。现在还多了特殊处理小组的武器和无线电。
    “你是医生吗?”包扎时,何问灵丝毫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伤口清凉一片。
    “医生?”白芷被她问笑了,“你看我像吗?”
    何问灵不懂她笑什么:“像。刚才如果没有你给我塞的那颗中药丸,我可能已经疼死了。”
    “哦,那个啊。”白芷也不瞒着,“那里面确实有薄荷片,但主要成分……你还是别知道了,反正不干净。不干净才能催吐,否则你吐不出来这么多。”
    “不干净?”这回轮到何问灵笑了,“如果没有你和钟言,我已经死两回了,别说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就是让我自断一条胳膊,为了活下去我都干得出来。其实……在那个煞里头,我见过钟言进食,我觉得……他比我惨。”
    白芷手下一停:“你怎么知道的?”
    “我虽然意识不清,但还是疼醒了那么几秒,我看见他在啃一个东西,柚子那么大,会动会哭,血淋淋的。醒来之后我看到自己肚子上少了一块皮,我就知道钟言当时吃的肯定是我身上割下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在煞里我们还遇上一个叫梁修贤的人,我最后的印象就是他的脖子断了。他死之前说了一些话,关于饿鬼道……我的记忆断断续续,但这些都是真的吧?”
    “当然,钟言他就是饿鬼。”白芷给她的伤口贴了纱布,“不光是他,我也不是人。我以前是药人,用来炼丹的材料,和钟言一样,我们就只剩下一口气,这口气没了,人就没了。你不怕我吗?”
    “不怕。”何问灵摇摇头。
    “等我和钟言现了鬼形,你就该怕了。”白芷给她披上一件外衣,“走吧,看看他们在外头干什么呢。”
    “好。”何问灵被她扶了起来。
    外头,钟言站在厨房的水池旁边,飞练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擦地。“师祖,这样算干净了吗?”
    钟言回头看了一眼:“干净了,别擦了。”
    飞练这才放下拖把,到钟言的旁边,两人一起看水池:“师祖,这是什么?”
    “这是降头的药。”钟言刚刚说完就听到了脚步声,回过身,白芷和何问灵一起出来了,“对了,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你说,我帮。”何问灵痛快地答应了。
    钟言扭头看了看穿着宠物服装的飞练,说:“你能给我一些女生穿的衣服吗?”
    “这个没问题,只不过……真要给他穿吗?”何问灵看着这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真不敢相信,白天自己还抱过他,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婴儿。
    “他必须要穿那些才行,否则一定会出事,穿到成人就好了。”钟言说完又添了一句,“女孩儿扎头发的皮筋儿和发卡也给我一些吧。”
    何问灵点了点头,带着白芷上楼去找,没多会儿就抱下来一大堆,从裙子到袜子,从发圈到耳环,应有尽有。但是因为她比飞练高不少,所以很多都没法穿。最后钟言挑选了几身过膝裙,飞练穿上后直接变成长裙,又挑了几双高筒袜给他,最后配上女生的皮鞋,以及一件米白色的大毛衣。
    “再把头发扎上。”钟言细心地帮他梳着头发,生怕弄疼了他的头皮,“可不敢再让你碰我的血了,长这么快,再碰一次岂不是一下子蹿到比我还高?”
    “我将来一定比师祖高。”飞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披散下来的黑发在钟言手里变成了听话的辫子,用黑皮筋牢牢地扎着。看着看着,他忽然问:“师祖为什么不戴簪子?”
    “你怎么总是说胡话?”钟言看着镜子里的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儿如果漂亮起来,秀气程度不输给女孩儿,“我是男人,男人不戴簪子。”
    “那师祖以前怎么梳发?”飞练转过身,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眼睛还往他头顶看,似乎非要找出一根簪子来。
    “以前我用发带束发,或者戴冠,那才是男人的东西,簪子是女人用的,我用不上。”钟言仔仔细细地帮他扣好纽扣,“走吧,咱们该干活儿了。”
    厨房里,白芷和何问灵一起看着玻璃碗里的菌丝,它们都被钟言洗干净了,可根系的部分还残留人类的皮肤组织。白芷试着关了下灯,它们便不动了,再开灯,它们又活动起来,扭成一团。
    “你家的米和酒我就随便拿了,以后有钱了我给你垫补。”钟言下来之后先翻橱柜,“那些菌丝现在可以碰,不用太害怕。”
    “没有危险了吗?”何问灵心有余悸。
    “没有了。”钟言走过来,将手伸向它们,菌丝完全感应不到人的手指,“降头师下降分为两种,这是药降。药降是将细菌、毒物、微生物这些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人的身体里,可以是粉末,也可以是液态,总之无色无味,防不胜防。但是有个必要的条件,就是降头师必须和被下降的人有接触。现在这个人和咱们都没接触,这东西自然没用了。”
    “那还有一种是什么?”何问灵想了想,“和我接触的人很多,13小队那些人,我差不多都见过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下手的真凶。”
    “另外一种不需要和人接触,叫作飞降。飞降只要拿到人的头发、生辰八字、指甲、衣服,甚至照片,总归是相关的物件就能下降头了。飞降的降头师比药降的降头师要厉害得多。”钟言给她接了一杯热水,“你仔细想想,都有谁触碰过你的伤口。”
    “触碰我的伤口……”何问灵润了润嗓子,“一个女队医,然后……赵恒带着一个穿寿衣的人来过,他们看过我的伤口,问我在望思山上都发生过什么。”
    “穿寿衣的人……”钟言看向天花板,想了想,“赵恒为了杀我,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飞练听得云里雾里,他出世还不到一天,已经遭遇了各式各样的怪事。何问灵又润了润嗓子:“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被下降头了呢?”
    “其实在车上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白芷替钟言回答,“在车上你偶尔会很亢奋,我们就开始留心观察,后来钟言索性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下车后肯定有变故。下车之后,你先是冷不丁地笑了一下,眼睛也起了变化。好在你很幸运,遇上我们,降头时间又短,被下降的人只有最开始会出现奇异的举动,一旦错过了这个举动,就再也看不出来了。所以钟言着急回来,他怕来不及解降。”
    “没错,我选择走楼梯也是因为这个,包括我让你大晚上来接我。”钟言翻了翻冰箱,递给飞练一瓶冰牛奶,“我担心傀行者里有人对你不利,所以今晚必须和你见上一面。如果刚刚乘坐了电梯,你在电梯里一定会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惊慌失措,反而打草惊蛇。你这一路可真是笑着回来,一路说话,一路微笑。”
    何问灵打了个哆嗦,想了想那场面真是诡异,怪不得他们那样看着自己。“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是我救你,是你自己救自己。我从不渡人,人自渡而已,如果你晚上不愿意来接我,那么这个时机就错过了。年降尸都是取活人下降,一年后这个人就算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了,到时候就算打开腹腔,让最厉害的医生做开颅手术,肚子里脑子里的组织已经被菌丝蚕食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不断扭动的白色菌群。那人对付你,其实也是变相对付我,想在我身边安插一颗活钉子,往后对我不利。”钟言继续翻着冰箱,“烂尾楼的那根菌丝……”
    “那个快递小哥。”白芷接话,“我当时就觉得他怪怪的。”
    “八成就是他了。”钟言点了下头,“年降尸这种术也有五行相克,别看菌丝落土而生,实际上土专门克它。所以我们让你吞下泥水,就是为了逼出刚落进你体内的菌芽,但如果那东西在你身体里时间长了,喝下再多泥水也逼不出来。”
    何问灵摸着伤口,脑子转得也快:“等下,刚刚在我门外的那只活尸,会不会就是跟踪你们到烂尾楼的那个?”
    “有可能,但也不一定。烂尾楼里也不一定只有一只活尸去过,但必定有一只是年降尸。你仔细看,你身上的菌丝比我拿来的那根要细,说明你那根还未长成。而烂尾楼之所以能逼出那只活尸里的东西,是因为风水。那片楼是我精心选过的,本身就是土行之地,我为了抵挡阴兵过道,特别弄了天地土行阵,凡事惧怕土的东西一进去就如同埋入地下。”钟言解释了一通,“我现在先忙一阵,忙完给你们做点吃的。今晚我坐镇,外头的东西进不来。”
    有钟言这句话,何问灵就放心了,只是十分地不甘心。她从没伤害过别人,可别人却轻而易举痛下杀手。她开始羡慕了,羡慕白芷和钟言的这份力量,不再任人宰割。
    钟言也看懂了她的神情:“你别急,以后如果有适当的机会,我会帮你。现在帮我拿酒,然后煮一锅米饭。”
    “我来。”飞练说着就伸长了手臂,轻而易举将高处的酒瓶拿了下来。何问灵拿出蒸饭用的电饭锅,倒进了一碗米,随后加水到食指第一个指节处,设定时间。
    “是红酒啊。”钟言拿出酒杯,自言自语,“要是黄酒就好了……不过没事,红酒也行。”
    淡红色的葡萄酒倒进酒杯里,色泽、香气这都不在钟言考虑的范畴,更不为了品酒。倒满之后,他伸手问白芷要东西,白芷拉开书包,取出一片干枯的树叶。
    “师祖,这又是什么?我能看看吗?”飞练问。
    “不用看,这是普通柳树的树叶,取一天内最阴的时辰摘下,然后晾干。”钟言将叶子泡在酒水里,方才硬得一掰就断的柳叶开始吸收水分,逐渐湿润。随着酒水的浸泡它也变得柔软起来,一开始漂在液体表面,半分钟后就沉入液体当中。
    “柳树属阴,是五大鬼树之一,能招魂,也能给鬼泡酒。”钟言端起酒杯闻了闻,他始终接受不了葡萄酒的香味,还是从前的黄酒醇香扑鼻,“我只是想试试,跟着咱们的活尸究竟是鬼魂操纵,还是降头术,或者两者都有。一会儿我将柳叶酒放到门外,如果是有驭尸人作怪,那活尸一定禁不住诱惑,会喝这个。”
    飞练吸收着这些知识,忍不住问:“那如果是降头术呢?师祖别怕,我把他们都杀了。”
    “咳咳,不要随意打打杀杀,你会受伤的……”钟言看向电饭锅,自然有两手准备,“年降尸不会喝柳叶酒,但是一定会吃倒头饭,咱们等等吧。”
    蒸米饭要用二十分钟,钟言也没闲着,知道他们都饥肠辘辘。好在何问灵平时在家写作,不怎么出门,冰箱里应有尽有。可是看着现成的食材,钟言又忍不住穿上了围裙。既然自己有这个手艺,怎么能让飞练吃方便面?
    他死得惨,连口正经饭都没吃上就死了……钟言一个不忍心,等到再反应过来,已经打上了鸡蛋。
    几个鸡蛋一起打碎了,用筷子飞快地搅着,蛋液不能太粘稠。厨子做饭都用自己的舌头去尝,可是他不行,凡事都靠累积的经验和感觉。
    等到蛋液打好了,他往里面加了一些海盐,然后打开一瓶牛奶,倒进去一些。最后从冰箱里翻出一瓶蜂王浆,这是好东西,必须给飞练加上。
    以前蜂子难得,要想找点上好的蜜糖简直是难上加难,一来是养蜂人的住处并不固定,他们驱赶马车、驴车或者骡子车,哪里的花儿开了,他们就到哪里去。二来是,从前的蜜都要往上送,虽然是百姓所酿,可落到百姓手里的不多,有时候一年都落不到几瓶。
    现在好了,罐装的蜂蜜随随便便就能在超市里买到。
    把蜂蜜加进蛋液当中,可以让鸡蛋羹更嫩,而且压得住蛋腥味。钟言再次搅和起蛋液来,旁边的蒸锅也好了,他将装有蛋液的小碗放进去,先开大火,自己在一旁盯着,等到鸡蛋液被蒸冒泡之后再急转小火,盖上锅盖,等着焖熟。
    飞练在一旁绕来绕去,帮不上忙:“师祖做什么?我也要学。”
    “这些你学不会,这都是我娘亲教的。”钟言让他离灶火远一些。
    “师祖的娘亲……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飞练歪着头问。
    “是啊,很厉害呢。”钟言给他指了指沙发,“你去看电视吧,看一会儿,这个世界里的事你就全明白了。”
    “好。”飞练听话地去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时不时还自己换换频道,快速吸收着现实世界里的信息,学习别人怎么说话以及肢体接触。但有些事情他不懂,比如那些连续剧里,为什么男女主角要吵架呢?
    为什么吵架不说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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