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接, 停了片刻。
    临春慢半拍地看见他?眸底的血丝和眼下淡青, 微乱的发丝也没打理,无一不透露着浓浓的疲惫。
    时间在那一秒似乎被无限延长,他?们?俩停在这里?。
    哪怕没有语言上的交流, 就知道了有事情发生。
    临春很慢地眨了下眼,低头抠抠手指, 让自?己?不那么?急躁。
    蒋以声也垂了睫毛,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眉头蹙起一瞬,又很快松展开来。
    {还好吗?}临春有点担心。
    蒋以声勾了勾唇:{还好。}
    一整个晚自?习,临春怕影响到?蒋以声的情绪都没有同他?说话。
    只是努力想集中的精神却总是集中不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东西,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蒋以声的身上。
    想问他?爸爸找他?什么?事,妈妈身体怎么?样。
    想问问离开这么?久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连条信息都没有发给她。
    终于,捱到?放学。
    临春故意放慢了动?作,和蒋以声一起坐在后排。可惜没等一会儿,梁阙走过桌边,停了脚步。临春抬头与他?对视,对方面露不悦:“过来。”
    “哒”的一声,蒋以声把之间的水笔按在课桌。
    与这一声一同起立的,还有临春。
    她的书本还放在桌上,就这么?退开凳子从?后面绕过,推着梁阙的后背一路把人给推出?了教室。
    “你又跟他?一起?”梁阙在楼梯口压着声音问。
    临春摆了摆手:{我问问他?。}
    “问什么??”梁阙抓住临春的手腕,“你跟我回去。”
    临春手指一蜷,猛地收回手臂。
    可惜梁阙力气太大?,她这样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虽然距离放学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走廊上仍有零星几个同学。
    在这个男女?生肩并?肩一起走路都会被人背后说几句的学校里?,梁阙这样的动?作的确有点儿过界。
    {放开!}临春皱着眉,低头去掰对方的手指。
    她回头看了眼走廊,怕路过的同学看到?,更?怕教室里?的蒋以声看到?。
    可梁阙却怎么?也不放开,甚至强行?带着临春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
    “梁!”临春急得喊出?一个姓氏来。
    梁阙动?作一僵,临春趁机挣脱开,后退一步抵在墙上。
    “你一定要等他?吗?”梁阙问。
    这个问题没有一不一定的说法,临春和蒋以声也并?非就得在今天讲话。
    可是梁阙刚才的行?为太让人窝火,临春顺着他?的思路比了个“一定”,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进了教室,蒋以声偏头看她。
    临春站在门口压了压心里?的火气,重新走到?座位上坐好。
    班里?只剩了两个值日生,一个在扫地,另一个不在教室。
    她和蒋以声就这么?坐在后排,扫地的同学时不时瞥他?们?一眼,甚至还躲着他?们?,格外奇怪。
    临春突然也觉得自?己?和蒋以声这样坐着有点突兀,她拿着书本,别扭地站起来。
    下一秒,蒋以声也一并?起身,他?握住临春的手,一如那天在庙会上一样。
    初夏的风卷进长廊,扑在临春脸上,裹着蒋以声身上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柔顺的长发被扬起一瞬,露出?耳后稍长的发茬。她顾不上遮掩,被身前的少年?拉着往前。
    蒋以声的个头很高,临春需要仰起下巴才能看见对方肩背,很宽,能遮住一点走廊的灯光。他?的手也很大?,几乎把她的手都握进了掌心,少年?骨骼坚硬,硬邦邦的硌着她的手指。
    临春心脏直跳,和呼吸一起缴成一根结实的麻绳,横穿过她的耳道,一来一回磨着她的耳朵。
    “砰——砰——”
    好吵。
    教学楼后空无一人,月光如水,路灯亮着朦胧的光。
    梧桐叶层层叠叠,映得地上一片树影婆娑。
    临春手上一松,夜风把凉意送进掌心。
    她下意识攥了下手指,低头看到?晃在脚底的一抹阴影。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她猛地抬头,蒋以声靠得很近。
    临春眼睛瞪得老大?。
    “我…”蒋以声一开口就顿住,看着临春轻抿了下唇。
    他?的皮肤很白,唇色更?淡,红色退潮般在唇上涨落,此消彼长。
    临春眼里?仿佛被火星燎过,滚烫灼热。呼吸具象成雾,弥漫周身,她想开口,却对上身前人的目光。
    阴影覆盖下来,在眼底倒进一滩星河,蒋以声微微俯身,贴近临春耳边。
    “我要走了。”他?哑着声音,有些痛苦。
    临春钉在原地,不敢乱动?。
    “对不起,我也不想。”
    蒋以声的呼吸拂在她的颈边,酥酥麻麻,汗毛风吹麦浪似的往前倒。
    临春能听见声音,但听不懂。她有点着急,轻轻侧过脸,鼻尖却意外蹭过对方的耳廓,和凌乱的碎发一起,感受到?丁点陌生的吐息。
    蒋以声按在她的身后,退开一些距离。
    指尖抵在墙上,继而握紧成拳,他?挺想抱抱面前的姑娘,只是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臂。
    “我过几天去英国,”蒋以声怕临春看不清楚,一边打着手语一边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临春呆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下个月?不是说好了只有高考回去?怎么?就下个月了?
    她脑子里?没有去英国的概念,那里?太远了,无论是距离,还是其他?,都太远了。
    “你能等等我吗?”蒋以声几乎是恳求着握住她的肩头,“等一等,等我…回来。”
    临春下意识地点头,做决定不经过大?脑。
    她甚至不知道要等多久,怎么?个等法,只是蒋以声要求,她就答应。
    可蒋以声要的不是这种答案,他?微微蹙眉,茫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不生气吗?”
    临春摇摇头。
    “为什么??”
    临春垂眸思考片刻:{那是好事。}
    做父亲的总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再?说她本就不觉得蒋以声该留在桐绍。
    喉结上下一滚,蒋以声站直身子。
    月光洒满肩膀,临春觉得难受极了。
    她指指天空,借着时间晚的借口从?他?身前溜走。
    安静的校园里?仅剩她一人的脚步,“哒哒哒”,急促又匆忙。
    晚上,临春没去奶茶店,直接回了家里?。
    她早早洗漱完毕,在大?姐回来之前就躺下了。
    一米二的小床,她面朝着墙蜷缩在一起墙。
    闭上眼总觉得蒋以声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还有他?的味道,和触碰耳廓时的温度。
    他?们?没这么?近过。
    近到?有那么?一瞬间,临春还以为在他?怀里?。
    她捂住了眼睛。
    可是蒋以声要走了。
    分明说好不会走的,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过几天,是八九天,还是一两天?
    英国在哪里??这个比北京还远地方,她这辈子好像都追不过去。
    一夜怪梦频生,隔天临春醒时精疲力尽。
    天还没有亮起来,灰蒙蒙的,屋外堆满了云。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临春换了件衣服,短袖长裙,她自?己?裁布做的。
    进出?门时想起没有带伞,于是回屋又拿了一个。
    她没去书店,今天也用不着她浇水。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不过也不重要。
    五一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班里?吵吵闹闹,光是收作业就得催上好一会儿。
    临春把今天的值日生写在黑板上,如往常一般再?去教室后面倒垃圾。
    垃圾桶很大?,她后退着拖去教室后门时,打进来的晨光被遮了一瞬。临春回过头,蒋以声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拎过垃圾桶的另一边,整个拖去了走廊。
    她跟在他?的身后,好像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
    蒋以声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少年?手臂鼓起肌肉,和坚硬的骨头叠在一起,是张扬着的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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