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会儿恢复完体力之后,陈邻翻身爬起来环顾四周:她人还在婚船上,但是原本负责开船和巡逻的船员都不见了,只剩下这座满载着礼物,被红绸和喜字贴装饰的华美婚船。
    她跑到船边,跳起来扒着扶栏往外看。
    外面的海面并不平静,浪头一个接一个,看起来应该已经进入了深海区。往婚船来时的方向看,还能隐约看见几艘黑色的船影——陈邻立刻反应过来,那些原本负责婚船的船员们,应该是乘坐另外的船只离开了。
    那新娘子呢?
    她回头往船舱看,刚刚堆放礼物的房间是一层,而整艘船能住人的地方一共有三层。整个婚船的体型绝不算小,放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不说别的陪嫁品,光说这艘婚船……如果每年献祭都要造一个的话,陈邻觉得鹞城的城主也实在是很舍得下血本。
    她又去另外两层逛了逛,二层和陈邻刚刚躺的一层一样,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礼物盒子,有大有小,还有样式精美的梳妆台啊之类的家具。
    陈邻毕竟是现代人,对古代的嫁妆没什么概念,看完只觉得东西很多又很值钱的样子。感叹了一下沿海城市就是赚钱之后,陈邻又往三楼去了。
    三楼房间较小,而且只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
    她趴在门缝处往里看,因为门缝很窄,陈邻没办法看清楚里面房间的全貌,只能看见新娘绣满金线非常闪人眼睛的嫁衣衣摆。
    不等陈邻看清楚衣摆上绣的是什么花纹,整艘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她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后像个葫芦顺着地板咕噜噜滚过去;房间里的新娘也被这一下给吓到了,发出同样的惨叫。
    整艘船都在晃,陈邻感觉自己在坐大摆锤。
    她生怕把自己脖颈上置换符晃掉了,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死死按住自己脖颈上的符咒。
    这时候房门打开,在一片剧烈的摇晃中,新娘扶着门框踉踉跄跄的跑出来,似乎是想要查看情况。她人刚出来,船忽然开始下沉;不是那种船底漏水的下沉,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拽这艘船。
    陈邻内心一紧,害怕自己被甩出去。
    这茫茫大海的,万一被甩到不知名海域去了,她上哪再去找鲛人的大本营?
    她连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平衡能力和反射神经,扑到新娘子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裙摆。因为情况混乱,新娘子居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裙摆上多了个玩偶挂件,还惊惶的两手死死抓住护栏试图维持自己的平衡。
    随着一声惊雷,狂风暴雨骤然而至,翻起的海浪早就高过婚船本身,一个浪头打下来新娘和陈邻都成了落汤鸡。
    同时婚船也被一个巨浪掀翻,浑身坠入海水的瞬间,一切嘈杂的,震耳欲聋的声音,都被厚重海水隔开。
    陈邻窒息了数秒,张嘴吐出一连串泡泡。这时她脑海中想起了徐存湛的叮嘱:玩偶是不会窒息的。
    如果她感觉呼吸困难了,那么一定是她自己的错觉。
    对……我是玩偶!我不会窒息!
    陈邻死死抱住婚服裙摆,思绪转换过来后,居然真的感觉自己能在水底下自由呼吸了,就连之前那种可怕的窒息感也跟着消失不见!
    她不禁有些兴奋,在这种天翻地覆的混乱中甚至还感到一丝‘不愧是我啊’的骄傲自豪。回过神来的陈邻也终于有空环顾四周:她和新娘子都掉进了水里,不止她们,还有整个婚船,以及婚船上那些贵重的陪嫁品。
    有些没有关紧的盒子,在水底被水流冲开了盖子,里面的宝物全部都掉了出来。
    柔软华美的丝绸,闪闪发光的宝石,金银首饰,全都漂浮在海水中,水光流转在昂贵珠宝之上,好像是一种特殊的氛围打光。
    但在那些昂贵美丽的光芒所找不到角落,巨大的阴影也悄然出现。它们安静矗立在深海之中,明明水流连珍珠项链都能撤散,它们却像电线杆一样安静的立着,一动不动。
    陈邻也看见了那些阴影。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那些阴影的体积看起来实在是太大了,感觉像大象之类的东西……在深海里看见这种东西不害怕才怪,陈邻现在全靠意志力才咬住了自己嘴唇没有发出惊呼声。
    阴影靠近,轮廓逐渐在微光中显露出来:果然体型庞大一如陈邻刚开始的猜想,巨大的鱼尾上有水波在光芒流转,上半身面前能看出是人类的模样,但和人类却也不完全相似。
    光是那苍白又夸张的肌肉,看起来比陈邻原身整个脑袋还大的膀子,还有肌肉上层层密布的鳞片,原本应该长着耳朵的地方却是微微翕动的鱼鳍。
    陈邻在现代的时候也曾有段时间迷恋过人外文学,但等她真实看见鲛人之后只想立刻启动置换符跑路。
    不论是体型压制,还是深海昏暗中鲛人那闪烁着野兽凶光的圆形瞳孔,都让陈邻觉得无比可怕!
    感觉被这群怪物抓住之后,马上就会被裹上盐巴炸一炸然后端上餐桌……
    被自己的无端联想吓得打了个寒战,陈邻脖子一缩藏进新娘婚服裙摆中,假装自己只是那件繁复婚服上不起眼的装饰品。
    婚服很厚层数又很多,虽然在海水里都被浸湿了,但是有水的浮力也不会显得很重。陈邻藏进去后四面八方都是婚服的红色,布料完全隔绝了外面那些鲛人,她抬手握住自己脖颈上的三角符咒,感觉安心了许多。
    虽然现在已经有点害怕了,但陈邻知道现在还不是启动置换符的时候——得等鲛人把新娘子和她一起拖回老巢去才行。
    说到新娘子,陈邻这才意识到新娘子已经失声好一会儿了。
    ……不会淹死了吧?!
    正当陈邻胡思乱想时,忽然她感觉新娘子动了!
    而且不是小动作,而是整个人像在飞似的快速移动;拽着裙摆的陈邻差点被甩出去,反应过来后连忙用双手紧紧抱住裙摆,同时小心翼翼从裙摆层里探出一点脑袋瞥了眼外面。
    哦,原来不是新娘在动,而是鲛人抓着新娘在游,难怪移动得那么快。
    鲛人一只手就能握住新娘的腰,巨大有力的鱼尾就在陈邻眼前摆动,好几次差点拍到陈邻脸上。
    陈邻害怕被鲛人的鱼尾巴拍飞,连忙又把脑袋缩回裙摆里。被鲛人抓走的不只有新娘,就连那些坠入海里的陪嫁品也被鲛人们带走了,甚至连那艘船都没能幸免,被几个鲛人拖着缀在队伍的末端。
    陈邻粗略数了数,光她看见的鲛人就有二十多条。
    她摸着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心里犯嘀咕:这么多,徐存湛一个人行不行啊?
    万一徐存湛被鲛人吃了,那她不也跟着完了?这世界又有鲛人又有鬼修的,她一个小小的棉花娃娃,还不得被那些坏人抓去榨干最后一滴油?
    不行不行!
    还是得等进了鲛人族的巢穴,再找个人少的地方和徐存湛换位置才行。
    陈邻想七想八的时候,鲛人们已经带着战利品回到了老巢。
    也不知道是在多深的海底,周围到处都是珊瑚丛和照明用的夜明珠。陈邻没有感受到水压,但想到这是修仙世界,她又释然了。
    徐存湛还说这个世界有女娲呢!那海底没水压也很正常。
    鲛人把新娘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圆珠子面前,将她扔进去。那颗大圆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内部却没有水。
    新娘被扔进去后立刻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不时被水呛到咳嗽。陈邻躲在裙子里听动静,看新娘还有自我意识,她不禁松了口气——刚刚她还在想新娘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除了新娘之外,还有许多陪嫁品,珍珠,宝石,簪子,翠冠。那些东西被扔进来后堆积在新娘脚边,湿漉漉往下淌着水珠。
    鲛人们扔完东西就走了,从头到尾和新娘没有半句话的交流。!
    第24章 置换符
    新娘子和那堆珠宝一起被放置在有空气的光球内,其他更大件的陪嫁品以及海船则被鲛人们拖去其他地方。
    陈邻悄悄从新娘裙摆底下爬出来,贴着光球边缘往外看。她的手碰到光球边缘时,感觉自己好像碰到了一层柔软又坚韧的屏障,虽然摸上去很软,但是用力往下摁时就会发现这层屏障其实十分牢固,很难破坏。
    而且从光球里面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无从得知外面到底有几个鲛人。
    她浑身都被海水浸透,爬动间玩偶内部填充的棉花也发出‘噗叽噗叽’的水声。被浸透的身体变得很重,非常不方便行动,陈邻坐在一把珍珠上面,努力拧干自己的衣裙和四肢。
    一直趴在珠宝上咳嗽的新娘子终于不咳嗽了,也终于吐完了自己肚子里的水。
    她倒是也看见了陈邻。毕竟水晶球内部的空间就那么大一点,陈邻虽然寄身的玩偶不大,但在一堆不会动的珠宝里面,唯一一个又跑又跳的粗布玩偶实在是显眼。
    但新娘即使看见了也没有做出别的反应,那张苍白却美丽的脸上仍旧是麻木的面无表情。
    她把身体周围的珠宝推开,自己找了个不那么硌人的地方坐下,屈着膝盖垂眼默不作声的拧自己湿透的裙摆。新娘子头上的凤冠和红盖头,早就在之前海上的风浪中被冲走,头发脸颊全是湿漉漉的。
    正因为她脸上也很湿,以至于陈邻没办法分辨出她是哭了还是单纯的脸被打湿了。
    两人各自占据一角,安静的各拧各的裙子,居然陷入了短暂又诡异的平静和谐中。
    陈邻很快就把身上的水都给拧干。毕竟是棉花娃娃,好处是很容易湿但也干得很快,她把身上全部拧干时,新娘子还坐在她对面安静的拧裙子,连婚服裙子的一半都没拧完。
    折腾了一会,新娘子可能是累了。即使身上的裙子都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她也懒得再去折腾,侧身靠着光球墙壁安静下来,湿透的黑发顺着她肩膀一直垂到那堆珠宝上。
    陈邻很无聊,但又不想睡觉,她往新娘子那边凑了一点距离,决心和新娘子搭话:“你好,我叫陈邻,你叫什么名字啊?”
    新娘子垂眼看她,原本灰败的脸,因为这个小动作而略有了一些生气,露出些许诧异的情绪。
    她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很邪门的丑玩偶会和自己搭话,所以愣了好一会了,才慢吞吞开口:“严裕雅,我在家中行,您叫我严娘就可以了。”
    不太清楚面前这个玩偶是什么东西,但想到那个在婚房了威胁了自己的可怕年轻人,严裕雅还是用了礼貌恭敬的措辞来称呼陈邻。
    “噢,那你也可以叫我邻邻。”陈邻礼尚往来,十分礼貌。
    严裕雅小声:“好,邻邻姑娘。”
    陈邻往她那边凑了凑,也压低声音:“那我们要在这待多久啊?这个光球是干什么的?那些鲛人还会再回来吗?”
    严裕雅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只听说过鲛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鲛人。不过……”
    “历代献祭上去的鲛人新娘,都随着婚船一起消失在大海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异志书上记载,鲛人生性残暴,好食活人心肝,那些新娘应该都被吃掉了吧。”
    说完,严裕雅情绪更加低落,两手抱紧自己膝盖,缩成一团。
    陈邻也意识到自己没有找对话题,好像让新娘子变得更加害怕了。
    她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但仍旧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徐存湛也和她说过鲛人喜欢吃人。但新娘子只有一个,海底的鲛人却有整个部族啊!不会一整个部族分吃一个人吧?就算剁烂了煮成肉酱汤,那也不够一人一碗的啊!
    如果不是为了吃,总不能真的是抓回来结婚吧?
    先不说一个部落到底有多少雄性鲛人。就算鲛人和人类有一半长得很像,但最重要的下半身不像啊!真的不会有生殖隔离吗?鱼不是只有泄殖腔?
    陈邻想来想去,猜不出来。
    她又想要不然就在这里用置换符吧,赶紧把徐存湛换过来。她可不想等会又被鲛人从光球里拽出去——那玩意儿一只手能握住严裕雅的腰啊!
    一只手能握住腰啊!整个握住啊!
    虽然海底光线不行,但陈邻还是看见了那只鲛人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手背上长满一层细密的鳞片。
    她把严裕雅的腰换成自己,感觉鲛人手掌一拢就能捏爆自己这个小玩偶。
    陈邻握着自己脖颈上的置换符,还在犹豫,然后旁边严裕雅开始掉眼泪。
    她抱着自己膝盖,眼泪大颗又明显的从眼眶处往外涌。虽然严裕雅有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但哽咽的鼻音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很快就填满了狭小的光球。
    严裕雅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用湿了的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哽咽抽泣的声音。
    最后她似乎也放弃了,低头自暴自弃的将整张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露在外面的肩膀不断耸动发抖。
    陈邻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摸了摸自己鼻尖,往远离严裕雅的地方挪了挪屁股。可是光球只有那么大一点,不管陈邻挪到哪里都能听见严裕雅的抽泣声。
    她抓了抓自己头发,缩在角落捂紧自己耳朵。但收效甚微,少女压抑的啜泣声仍旧若有若无的传进陈邻耳朵里。
    捂耳朵没用,陈邻换成抱自己脑袋。曲起胳膊抱脑袋时,陈邻垂眼又看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置换符。
    置换符……是不绑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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