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明晃晃亮着,徐存湛便带着陈邻潜入了城主府。
    陈邻以为的潜入:穿着黑色夜行衣,趁夜而入,飞檐走壁,说不定还要在房檐上来个倒挂金钩。
    结果徐存湛带她体验的潜入:穿一身白,在大白天,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去。
    他甚至连背着的棺材都没有放下来另外找个地方放着!
    陈邻紧张得要命,在徐存湛迈步走进正门时,她死死拽着徐存湛衣领,不自觉屏住呼吸。但是大门两边的侍卫却好像瞎了一样,只是瞪着两双大眼睛,对走进门的徐存湛视而不见。
    陈邻:“……隐,隐身术?”
    “虽然它并不叫这个名字,不过陈姑娘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很贴切。”徐存湛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如果忽略他说的话,还是看起来非常像电视剧里那种正派弟子的。
    就是那种长得很小白脸喊着我道昌隆然后被妖女抓去这样那样的正派弟子。
    两人进了正门,陈邻坐在徐存湛肩膀上左顾右盼,只见徐存湛旁若无人穿行在府邸回廊之间,不时有仆人垂首屏息自二人身边走过,有时候离得很近了陈邻还能感觉到对方衣袖拂起的微风。
    一到这种时候陈邻就格外紧张,总是害怕会被抓包,于是每逢有人路过,陈邻就忍不住往徐存湛那边靠,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缩着缩着,她就贴到徐存湛脖颈上去了。
    徐存湛身上的温度总是很高,陈邻靠近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隔着皮肤,她甚至还能听到对方脖颈动脉规律跳动的声音,像蓬勃生长的向日葵那样充满了生命力。
    陈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挨挨蹭蹭,挪远离开徐存湛的脖颈。她以为修道之人有些习惯应该和习武之人一样。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会对靠近自己的人或者物十分敏感,尤其是像脖颈心脏之类比较重要的地方。
    但是徐存湛好像没有这些习惯。陈邻曾经无数次贴着他的心口或者挨着他脖颈侧,明明是那样脆弱的地方,能听见心跳和血液流动,但是徐存湛从来不因为陈邻的靠近而做出任何过激反应。
    也没有主动把陈邻挪开过,一直都是随便陈邻碰。
    徐存湛:“到了。”
    陈邻回神,茫然:“啊?到哪?”
    徐存湛:“到新娘子房间了。”
    陈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扇房门门口。房间门上用一把很重的大锁锁了起来,旁边的窗户也被钉上木板,半点光都透不进去。
    她有些怀疑:“你确定是这?”
    徐存湛:“确定。”
    陈邻狐疑的看着他:“你以前来过城主府?”
    “没来过,但是能感觉到。”徐存湛眯起眼睛,眼神中无端流露出一点凶恶的煞气,“被水镜标记过的新娘,身上有一股鲛人灵力的残余。”
    难闻的水腥味,光是靠近都让人不快,想要把气味的源头打烂了拿来煲汤,然后全部灌进那群死秃驴嘴里。
    眼角余光一扫陈邻,小玩偶正在专心致志盯着门上那道锁。于是徐存湛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没有当着陈邻的面说出来。
    毕竟本来就胆子小,没必要吓她。
    陈邻指了指门口的大锁:“这里全都锁死了,我们直接进去的话会被发现吧?”
    徐存湛:“不用进去,天亮之前,我找个好时机将你塞进陪嫁的嫁妆里面就可以了。”
    他把陈邻从肩膀上拿下来,一纵身跃上屋顶。
    不愧是城主府的屋顶,质量真好,徐存湛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把陈邻放在屋脊上。
    房屋很高,陈邻站着可以眺望远处房屋翘起的屋檐。
    越过那些屋檐,可以看见更远处一点蔚蓝色的大海。正当陈邻眺望大海时,她的视线里闯进来一个人:穿着暗红色利落劲装的美貌少女,轻巧得像猿一样攀过屋顶,直直朝着他们脚下的房间而来。陈邻觉得对方的脸有点眼熟,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她一拍徐存湛大腿:“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新娘子!”
    徐存湛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哪个新娘子?”
    陈邻:“就是那个扔绣球差点砸到你的新娘……”
    徐存湛眉头往下压,有些不悦:“都说了她根本砸不到我。”
    两人对话的功夫,穆如君已经接近了这间屋子。不过她完全没有发现屋顶上的陈邻和徐存湛,自顾自躲开护卫后绕到房间被钉死的窗户边,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户。
    陈邻挪了挪位置,趴到屋顶边缘,好奇的往下看:“你说她来这里干什么?”
    徐存湛蹲在陈邻旁边,垂眼,满脸不感兴趣的表情:“不知道。”
    穆如君敲了会窗户,又侧过脸将耳朵贴到窗户上;房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她听了半天,也只能听见木板缝隙间刮过去的风。
    但这并没能使穆如君放弃。她活动了一下胳膊,又绕到正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从自己头上摘下发簪,捣鼓起门锁来。
    发簪末端插/入锁孔,只听得咔哒两三声,那枚拳头大的锁应声而开。
    趴在屋檐上陈邻看得目瞪口呆,不等她把惊诧的嘴巴闭上,那穆如君已经一闪身进了房间。
    陈邻:“她进去了……我们要不要跟进去看看?”
    徐存湛把她拎起来,重新放回自己大腿上:“陈姑娘,我们的目标是鲛人,凡人的事情莫要多管,沾上因果很麻烦的。”
    陈邻:“但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的一根手指忽然压在了她唇上。
    虽然现在的陈邻只是一个玩偶,但徐存湛却是一个大活人!
    陈邻愣愣怔住,忘记说话。徐存湛的手指并没有要移开的意思,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玩偶的嘴唇:“陈姑娘,有时候对一件事情太热心也未必是好事。”
    “世间万物自有它的规律,想要办成一件事情也需等待水到渠成,急于掌握一切或过求万无一失,都会埋下祸根。而且……”
    他略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帮陈姑娘复生,所以你应当相信我才对。”玫瑰色霞光铺陈在他雪色长发和蓝白衣服上,雪白眼睫下赤金眼瞳注视着陈邻。徐存湛说话时还离得很近,不知道为什么,陈邻被他看得有些晕乎乎,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还在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连忙转过身去用力敲了敲自己的棉花脑袋,暗骂这该死的美色误人。
    陈邻觉得自己之前对徐存湛的印象简直是大错特错!
    徐存湛才不是那种会被妖女骗身骗心的正道弟子!他是即将潜入魔界把妖女骗身骗心的那种正道弟子。
    这种叫什么来着?蜂蜜陷阱!没错!绝对是蜂蜜陷阱!这家伙完全有当小白脸吃软饭的潜质啊!
    那个新娘子自从进入房间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陈邻等得都困了,好几次险些睡着,中途还撞见徐存湛吃三元丹饱腹。
    跟这哥们相处了好几天,陈邻发现这哥们之前说的居然完全是真话;他当真是除了三元丹之外啥也不吃,城主府的厨房离这边还挺近,晚饭时间风送来食物的香味,陈邻一个不需要吃饭的玩偶都饿得不行。
    但徐存湛还是不为所动,一直维持那个打坐似的姿势,单手掐着决,阖目凝神。
    他做这个姿势时也不说话,陈邻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担心打断了徐存湛的修炼。
    徐存湛就这样一直从下午坐到晚上,连眼睫毛都不动一下。陈邻真的很无聊,又不能乱跑,只好躺在徐存湛腿上数他的眼睫毛。
    明明是个男生,眼睫毛却又密又长,数着数着陈邻就忘记自己数到哪了。他的头发没有发绳绑着,一直垂到胳膊小臂那,有几撮短点的白发,被风吹得翘起来,在他头顶一晃一晃的。
    陈邻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绳,也摸到红绳收束口那只小小的蝴蝶。
    ……等拿到鲛人珠后,一定得把这根头绳全须全尾的还给徐存湛才行。
    *
    徐存湛站在平静无波的死水面上,头顶是同样深邃冷寂的星空。
    他垂眼,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脚下的死水。更准确的说,他是在看死水水底的东西。
    徐存湛是自己悟道开窍的,并没有任何人的引领。从他灵台开窍始,就只见过这片死水和永无波澜的星空。
    师父说这是因为他情窍受损,无法感知七情,所以灵台才会如此安静。但对于徐存湛来说,情窍受损本是好事。
    因为情窍受损,便不会动情,不会动情,就不会有情劫。修杀道者最怕生死劫,一念悟不明白就会灰飞烟灭,徐存湛天生圆满的灵台外加情窍有损,简直是生来就该修杀道的不二人选。
    但是现在——
    徐存湛永远冰冷昏暗的灵台,死水之地,湖底躺着一盒花里胡哨的颜料盒。!
    第20章 颜料盒
    徐存湛只是伸出手,那盒颜料就自己飞到了他的手上。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此处是徐存湛的灵台。只要是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是属于徐存湛的东西,随他心念而动。
    颜料盒入手颇有分量,外壳上贴着各种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贴纸,在左上角还贴着陈邻的名字。
    陈邻。
    耳东陈,令耳邻。
    原来是这个‘陈邻’。
    好,现在知道‘陈邻’的名字怎么写了,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陈邻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打开颜料盒,一点也没有这是别人东西的自觉;既然出现在他的灵台里了就是他的东西,管它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颜料盒里填满各种色彩,一眼扫过去花花绿绿的一大片,晃得人眼睛疼。暮白山是修道的地方,养弟子的一贯方针就是穷养苦修,在衣服布料上也是如此,门内弟子无论身份一律是麻布白衣,顶多袖口衣领加点蓝色布料装饰。
    徐存湛头一次看见这么缤纷的色彩,倒是和陈邻那一手明黄新绿的撞色指甲很相配。
    在颜料盒打开的一瞬间,一段记忆也跟着窜进徐存湛灵台。他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将那段记忆摊开读取。
    *
    种满洋紫荆的人行道,温暖的太阳光,即使在最冷的十二月,这座靠海的南方城市也少有出现零下温度的时刻。
    紧邻着艺术院的一条街上开了很多画材室,走在店铺铺着大理石地砖的走廊上,就能嗅到一股颜料和铅笔的气味。有几个学生在逛画材店,零零散散的,都穿得很奇怪,符合大众对美院生一贯的刻板印象。
    在一堆标新立异,完全不顾季节的年轻美院生里,徐存湛一眼就看见了陈邻。
    她站在放满罐装丙烯颜料的架子面前,亮蓝色长卷发,很浅,卷成发髻盘在脑后,斜插了一支铅笔固定。有些没能被盘起来的蓝色碎发垂在她年轻白皙的脸颊边,落下一层模糊阴影。
    蓝白拼接的宽松长外套盖过一半大腿,外套底下是同样宽松的米白色长裤。因为陈邻瘦而高挑,穿这样过度宽松的衣服也只显得休闲而不是臃肿。
    奇怪的房子,奇装异服的人,却有一种很安稳的氛围。这种氛围和徐存湛习惯的严苛环境截然不同,像浇着蜂蜜缀满鲜花的象牙塔。
    他站在画材室门口,看着陈邻拿了三罐白色颜料走出来付钱,洁白耳垂上坠下大朵紫藤花的胶片耳环,微微泛着粉色的耳骨钉着银白色星星耳钉。
    一切夸张明亮的装饰品在她身上都是如此的合理化,她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灿烂明媚,如春昼午那般美好的存在。
    陈邻付完钱,那三罐白色颜料被装进纸质手提袋里。她拎着手提袋,走路时手臂一晃一晃的,润泽的唇哼着小曲。
    “can'ttakemyeyesoffyou,pardonthewaythatistare,there'snothingelsetocompare,thesightofyouleavesmeweak……”
    调子轻快懒散,她哼着歌从徐存湛身边走过,拖鞋踩过人行道上积攒的落叶,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也轻快,像烟火似的炸在徐存湛耳边。
    徐存湛慢悠悠跟着陈邻的步伐,他个子高腿又长,要跟上陈邻并不算困难。
    她走路时手臂晃,大朵夸张的耳饰也晃,紫色胶片被太阳光照得亮晶晶,将一小片一小片灰紫色的亮光折射到她脸颊上。
    她穿的是凉拖鞋,天气冷,露出在外面的脚跟和脚趾都被冻红。陈邻约莫也觉得冷,走几步就跺一下脚。徐存湛看着她连走带跳,觉得好笑,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先跟着翘起一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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