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种保护机制,龙卵寄居在周灵身体内以后?,除非将神识深入到她的意识深处,它几乎是无法被人所感知?的,周灵几乎认为,只有自己能轻易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白狰收起笑?容,对上周灵的视线,忽然一字一句地慢慢道:“当然能,我们妖物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或许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超出了你的想象,我们对世界本来的面貌更?为熟悉,这样程度的异状,对妖物来说是容易分辨的。”
    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周灵若有所思。
    小?镇本就不大,他们这样随意地走着,不经意间便来到了小?镇入口,这里?竖着一座久经风霜的牌坊,上面写着贤和?镇三个?大字。
    周灵仰头?看着,跟白狰感慨道:“这个?小?镇,恐怕许久以前也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吧。”
    白狰回想了一会儿,肯定?道:“两百年前,我似乎曾经经过这里?,那时镇上颇为繁华。”
    忘了身边这位是妖,几百年前的事情他张口就来,周灵笑?了笑?,觉得有些奇妙。
    此时似乎也没有什么留在小?镇上的理由了,原本作为玄清观的代言人,在镇中?横行霸道惯了的镇长家族,被终于摆脱噩梦的人们群起攻之,带着家小?被赶出了贤和?镇,这里?似乎恢复了久违的宁静。
    他们站定?在镇前的牌坊下,白狰道:“你觉得这里?的人,能一直像今天一样平静地过下去?吗?”
    周灵诚实地摇摇头?道:“不知?道,或许镇长会带回来新的灾祸,或许又会有新的仙门找上他们,但此刻,他们拥有了片刻的宁静吧。”
    “这个?小?镇被你拯救。”白狰顿了一下,谨慎地组织了自己的言辞,“首先声明?我接下来的话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在别人那里?找一找答案,周灵,你救了他们,会觉得自己从此应该承担起什么责任吗?他们会不会变成你的任务?”
    这是个?周灵不愿意细想的问题,她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并不认为是我主观地救了他们,我只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愿在我有能力的时候,看到无辜的人在我面前丧命,所有我救了那个?孩子,我不愿意看到魔物在小?镇中?继续存在,所以我除去?了它们。”
    “但肩负他人的命运,超出了我的能力,人不能强行对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负责,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周灵说着,发现白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眉头?微蹙,十分认真,便有些赧然地住了口,佯装轻描淡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倒也不必这样认真听。”
    白狰笑?道:“周灵,你自谦了。”
    他们并肩站着,吹着山间的微风,惬意地沉默了一会儿。
    白狰看着小?镇旁的大山,说道:“回去?吧,已经离开了这么久,荣宝恐怕要生?气?了。”
    周灵点点头?,正打?算离开时,白狰又开口道:“对了,你当时在前面耍威风时——”他见周灵一脸谁在耍威风的不悦表情,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修辞,“你在前面救苦救难时,我去?了后?面,找到那两个?小?道士,恰巧他们住的那间房正是之前长须老道住过的那间,长须老道消失的突然,未曾收拾什么行李,我就从他们那里?得了一些那人的贴身衣物。”
    “所以?”
    “若是你还想继续追查那人的下落,我们妖物有秘术,可以由此找到他的下落。”
    周灵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来这小?镇本就是为了追查长须老道,只是她忙着耍威风,却忘了正事,倒多亏了白狰心思细腻。
    她连忙道谢。
    白狰却像不好意思一般,率先走进了山里?。
    周灵追了上去?,她自来到小?镇后?就颇为低落的心情,终于轻松的一些。
    在他们二?人离开这小?镇后?,大概过了几日,一位骑着骡子、挎着药箱的俊美男子来到了这里?。
    他自称是个?行走的游医,到处给人看些病,在给因长久被魔物侵扰而无法安眠的人们诊脉时,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们这里?,之前是不是来过一个?女子,她高鼻深目,十分美丽,见之难忘。”
    “哦,她不是什么仙人啊,只是一个?有些神异的凡人罢了,我是她的夫君,她与我闹了些变扭,便离了家。”
    “是吗,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另外的男子?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不用客气?,你叫我药郎君便好。”
    第五十一章
    周灵回?到恶人谷第一件事, 便是要面对因她两手空空回?来,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想到家那可怜兮兮的荣宝,而招致的荣宝之怒。
    白狰这个共犯, 显然早就知?道会这样,在恶人谷门口便借口离开了一天, 林中恐怕又有许多事端为由, 溜之大?吉。
    徒留下毫无防备的周灵,一脚踏入了这恶人谷。
    周灵不知?是第几?次,从自己小屋外发现了一个不断走动的庞大?身影。
    她屏气凝神, 想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却不妨窗外那庞然大?物幽幽叹气道:“周灵姐姐睡在我做的房子里头,出去探险不带我, 回?来还装睡不理我,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周灵只得趿拉着鞋,从床上爬了起来,支开窗子看着面前好似一望无?际般健壮胸膛。
    “荣宝,我看不到你?的脑袋。”
    荣宝闻言,立即蹲了下来,垂下大?脑袋看着周灵,泫然欲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难过?道:“这样漂亮的姐姐, 心肠竟然这样狠毒, 去了一趟凡人的镇子, 竟然完全没想到要给荣宝带礼物。”
    猛男哭泣, 威力无?边。
    周灵败下阵来,举手投降:“好好好, 姐姐真的错了,荣宝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娘同意,只要不是坏事,我都陪着你?去,好吗?”
    荣宝立刻就收起了那副可怜样,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来,他神神秘秘地凑到周灵耳边,小声道:“周灵姐姐,我发?现白狰哥哥最近有点不太对,我们一起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好不好?”
    跟踪白狰——
    “搞了半天,这次你?想做这个?跟踪白狰?偷窥你?白狰哥的隐私?”周灵面无?表情的看着荣宝。
    荣宝一脸心虚,眼神闪躲,扭着手指道:“可是白狰哥哥真的最近很不对劲,总是不回?家来睡觉,我问了娘,娘说白狰哥哥长大?了,就算离开家去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但是我不想这样,我舍不得他,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想让他不要离开我们嘛。”
    荣宝越说越伤心,大?滴的眼泪挂在眼角,好不可怜。
    周灵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收回?探出窗外的身子,把?荣宝的大?脑袋一把?推了出去,啪的一声关上了窗,一串行云流水的行动?下来,她在窗后冷笑道:“荣宝,我回?来以?后,这已?经是你?想做的第不知?道几?件坏事了,我是不会陪你?再?去那凡人小镇看看,不会带你?到青池山下仰望一下玄清门,不会带你?去青岚国那已?经成了废墟的皇城冒险,不会带你?去跟踪白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再?闹我就告诉你?娘去!”
    荣宝被拒之窗外,忿忿不平地大?喊道:“周灵姐姐一点也不漂亮了!坏蛋!”
    说完,离开时?故意每一脚都重?重?地跺在地上,发?出了如同巨兽过?境一般的可怖声响,轰隆隆地走了。
    周灵仍旧没动?,站在窗后听着,果然,前头传来了荣宝嗲声嗲气地拖得长长地声音:“娘,你?在房间里吗,你?不出声,我就要进来了哦。”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是说只有十岁的神智吗,歪主意一大?堆,真是好生难对付。
    周灵重?新躺回?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床上,虽然只是外出了一个晚上,但她觉得耗费的心神一点不少,悟虚又不在山谷中,说好了跟他学习法诀的事又搁置了,那现在正适合好好的睡一下。
    只是在进入梦乡之前,荣宝的话又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白狰最近很奇怪?时?常不回?家,而且做事神神秘秘的?
    那这样看来,回?来之前他说的林中有事,说不定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被荣宝一说,周灵也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白狰为什么会与荣宝一家这样亲密,晏华又为何会说他有一日离开恶人谷也不是没可能,还有在小镇上时?,他问自己的那些问题。
    哪天跟荣宝套套口风好了,周灵这样想着,陷入了甜梦之中。
    “你?为什么要与人类那样亲密?”
    白狰站在大?树之下,树上挤挤挨挨地站满了妖,垂首静静地凝视着他。
    妖真是一种?十分美?丽的种?族,无?论原身是什么样的兽,看上去或是优雅灵动?,或是充满了力量感,都自内而外的露着神秘、又仿佛溶于天地之间的感觉,此时?树上的妖大?都保持着兽形,只有零星几?个变做人形,人形的妖也都拥有几?乎完美?的外表,而此刻这些美?丽的生灵们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那不悦的对象,自然就是被他们从树上团团围住的白狰。
    问话的是一个亚成体,一只拥有着黑色被毛、线条流畅、有些瘦弱的犬妖,他看上去还有一些时?日才能成年,可他的身边却没有陪伴他的母兽,他的身躯上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因为繁育艰难,妖物们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幼崽,即便是成年的孩子,只要孩子乐意,母亲继续与孩子们住在一起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而这只亚成体的犬,不知?在何时?失去了他的母亲。
    由他质问白狰,似乎是一件站得住脚的事情,白狰也是失去了母亲的妖物,为何却能忘却与人类的前尘旧怨,愉快的、自愿的与人类终日厮混在一起。
    他见白狰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何要与人类那样亲密,除了原本就住在林中的那一家人,最近你?又与一个人类女人走得很近,白狰,你?为何能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人类?”
    这些妖物并没谁再?附和犬妖,但他们眼中的神色白狰不会看错,在场所有的妖物们,都隐隐地在谴责他。
    白狰,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忘却仇恨的叛徒。
    没有一只妖开口,白狰却仿佛听到了这许许多多地,层层叠叠地唾弃。
    这像是一场审判,白狰心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被所有的族人审判呢。
    他来到这儿?是因为那只可以?在阴影中穿行的妖告诉他,首领寻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可他到了约定的地方,却没有看到首领,等待他的是一场所有人背着首领默默串联起来的,针对白狰的谴责大?会。
    白狰这样想着,半阖上了眼,淡淡道:“请问,你?、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那犬妖龇牙,露出了犬齿,愤恨道:“你?竟然还反问我们?人类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不管是灵物还是凡人,他们与我们有血海深仇,我们一族在他们的屠戮下近乎灭绝,十万大?山是妖物最后的净土,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妖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竟然还与人类沆瀣一气,你?竟然还问我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你??!”
    “那你?们又为妖物做了什么呢?”
    白狰不避不闪地看着犬妖的眼睛,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你?们这些弱小的妖物,在被驱逐,被围猎的时?候,究竟又做了什么?”
    “你?们逃进十万大?山中,陶玉给予你?们庇护,才过?了这么短时?间的安稳日子,你?们便忘记了山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了吗?”
    “谴责我,能让你?们心里好受一些,让你?们暂且忘了陶玉在衰弱的恐惧,那么你?们尽管说好了,你?们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做第二个陶玉的意愿。”
    白狰说完,作势便要离开。
    那犬妖在他身后哀嚎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妖物,就要这样永远地躲在十万大?山中,永生永世地放弃外头的世界吗,明明、明明外面也曾是我们的家,是我们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啊。”
    白狰怔在原地,是了,犬妖其?实并不适合活在十万大?山深处这终日被巨大?树木的树冠所遮盖,太阳都很少能射到地面的地方,他们原来是生活在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能享受终日阳光的地方。
    夏日,犬妖们在旷野之上奔跑,吹着原野深处的风,沐浴着许久不落的太阳,到了冬天,当草原上落下厚厚的雪,他们会退回?到深林中,静静地等待长夜消逝。
    他自己,白狰,原来似乎也不属于这不见天日的巨树森林,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母亲曾带他在这块大?陆上到处流浪,他们去过?大?陆最南的海边,母亲化作人形,将从海边拾来的贝壳串成一串,套在他的脖颈上。
    他们也去过?大?陆深处的沙漠,见过?一望无?际的黄沙,去过?最北之处,感受过?如刀割一般的狂风吹过?脸颊的滋味。
    直到母亲离开他的那一天。
    她是世间仅存的强大?妖物,没有外部因素干预的情况下,她的生命已?经接近于无?限。
    可正是她的强大?,让她的妖心被人类觊觎。
    传闻中,吃下她的心,便可夺取她数千年的修为,拥有跨越灵气与魔气之间界限的能力,她的心拥有混沌的力量,大?地的力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存在。
    幼小的白狰,并不明白什么是混沌之力、大?地之力。
    那只强大?无?边的妖,只是他的母亲,是会温柔轻抚他的脸庞,给他带上自己亲手制成的贝壳项链的母兽。
    那一天,他偷偷离开母亲的身边,想来一场成熟的妖物应该进行的探险,可他不知?道,那不是妖物的探险,而是针对他母亲的陷阱。
    母亲为了他陷入了仙道几?大?宗门合力设下的陷阱,他们为了今天,从他诞生的那日开始,准备了百年。
    他被母亲用最后的力量从陷阱中送走,听得了她最后的遗言。
    “白狰,不怪你?,我们妖物,生来就应该自由自在,希望以?后,你?还能拥有想要探险的念头,母亲不能再?陪伴你?,但这世界上的每一缕风,都是我对你?祝福。”
    然后母亲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不顾他想要留下的哀求,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弱小、愚蠢、自以?为是、喜欢探险的白狰,永远的离开了他的母亲,被传送到了他们之前生活过?的一个安全的巢穴。
    可母亲未曾想到,那巢穴也早已?经被人类知?晓。
    一个无?比强大?的灵物站在他曾经的家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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