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上居民不少,养老设施也有配套。陈谦和上网查了一下资料,在住宅区那边就有两家养老院。他把地址写下来等老人今天退房时交给了对方。林老高兴地把行李先寄存在民宿,拉上杨老就去视察昨天心心念念的养老院。
    吴翊真望着林老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羡慕,似乎渴望下一秒就白发苍苍,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完。又一眨眼,她神色淡定地摸了摸鬓发,把弯曲突起的两根头发抚平顺。
    吴翊真今天到市中心逛逛,江山无所事事地跟着她。下了渡轮过到对岸,吴翊真招来出租车鑽进去,江山比她鑽得更快,屁股还没坐到副驾驶座上嘴巴就已经张开跟司机搭訕。
    「这边天气真好啊,太适合居住了。」
    像是在回应江山的话,吴翊真对司机说:「麻烦去最近的楼盘销售处。」
    幸好这位司机是熟悉本地的老居民,哪一条街上有多少个老鼠洞都知道,否则换作别的经验浅薄的司机可能就得尷尬地请吴翊真下车了。
    出租车沿路开,不同于小岛上的城市风貌一点一点展露于眼前。每一块水泥豆腐都高一些新一些,偶尔会见到一两栋有特色的办公大楼。
    江山鼻子碰着玻璃窗瀏览风景,嘴上有些不饶人地说:「你没钱光看不买,多打扰人。」
    吴翊真原本垂在大腿上的手半握起拳头抵在颧骨上,冷眼看着窗外。没有人回应江山,他自讨没趣地继续跟司机聊天。
    现在不管是一线城市还是一百线城市,所有地產商都疯了一样建住宅楼,有些是精打细算大盘规划下才產生的项目,有些则是小猫小狗凑一脚建完了直接变鬼城的烂尾算盘。不管多少年过去了,地產投资还是一门庞大的学问。
    在离码头十分鐘车程的地方有一个不小的楼盘,销售处的大堂中央有一个精緻的楼盘模型,吴翊真围着模型看了几圈。如果能按照这模型和项目规划实行,住宅楼底下会有一个大型商场,商场顶层是住宅区的绿化花园。模型上还标着楼盘离最近的中小学距离,还有附近的交通运输,例如地铁站高铁站。江山站在吴翊真的对面也在看模型,没有人跟他对话他也能指着模型说上半天。
    吴翊真看得很仔细,一个从她进门便一直在观望她的销售员上前来,寻问她需要看怎样的户型。
    「最小的面积有多大?」吴翊真问。
    江山顺口说:「现在基本上都三四十平方米左右。」
    销售员把两位潜在顾客邀到一旁的座位区坐下,又给两人倒水。安顿好后销售员取来一叠资料介绍起来。小单位的有两种户型,一种是向阳採光度高但面积比较小的,另一种是採光度比较低但带小饭厅的。吴翊真拿起两份平面图对比不同的户型。
    「虽然带饭厅的那个面积大了一点点,但如果是现在买,」销售员用笔在图上圈了两个地方说:「这里跟这里都是送的。现在在做这个优惠,之后买就没有了。」
    吴翊真頷首表示明白。江山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楼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如果有需要就尽快下手。」
    销售员又谈还有几栋正在建,交楼时间大概在明年年中。房贷需要到哪一家银行开办帐户,有分多少年偿还,利息又如何,首期又多少。
    吴翊真的情绪波动不大,也没有问问题,冷静得令销售员越说越多。江山反倒听入迷了,默默在一旁嘀咕起房内的装修。销售员途中去给二人续水,自己说到口乾舌燥也需要补充水分。
    江山见人离开低声说道:「这边房子比我们那边要便宜,看这环境做投资也不错。」吴翊真没应他。他又问:「如果中途一次过付清房款那利息怎么算?」
    吴翊真说:「不知道。」
    江山拱了拱吴翊真:「你等一下问问那个售楼员。」
    「不需要知道。」吴翊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不要打扰吗?」
    自己说的话绕了一圈回来打自己的脸,江山发难道:「你拿人家那么多资料坐在这里听这么久,把人搞得跟哈巴狗一样忙前跑后的,是谁打扰人了?」
    吴翊真不辩驳,反而十分认同江山的话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不慌不忙地说:「要问你自己问。」
    江山股屁上夹着的鞭炮被点燃,抖着手指像个沸腾水壼喷气道:「你就是不懂得做人不懂得给人面子,甚么事情都要跟我作对!」
    吴翊真不仅坐如松,还坐如佛像,所有声音被挡在外。她越是这样淡定越是气人。
    「你觉得只有你委屈吗?然后把我俩婚姻的气撒到我身上?你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委屈!」江山的嘴巴好比一口锅,他说的话就是爆米花,一颗接一颗往外蹦比放烟花还精彩。
    这些话吴翊真听多了,不影响她思考房子的事情。销售员端着水回来,江山努力控制住锅里的爆米花。吴翊真面带笑容地跟销售员说再考虑,腰间被江山戳了一下,那人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吴翊真收拾好资料放到手提包里起身走人。江山立马扯住她的裙子。
    吴翊真把江川的手挥开后指着他的大圆脸对销售员说:「这人想问你如果中途一次过付清房款利息要怎么算。」
    江山涨红了脸,销售员不知暗涌只顾详细解答。吴翊真把江山按回椅子上让他好好听,自己迈开脚往门外走,对于身后的怒喝充耳不闻。
    甩掉江山后吴翊真又乘车去看了几个楼盘,资料越拿越多。她看着手里这一座重如梵鐘的小山,坐在街边车站失神很久。
    人可以住在野外饮晨露食野果,不会死,但极少数人愿意这样。打从母胎起就住惯了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吃习惯了别人栽种饲养而来的食物,安逸是最强大又最意想不到的敌人。狮子被餵投多了也会失去捕猎的能力,回到野外只能是一隻被小鹿欺负的大猫。
    江川午间餵完狗,便让狗拖盘子去给陶艺家烧成成品。他像上次一样在盘子里放上一包茶叶以表谢意。陈谦和掛在他身上看着狗远去。
    「我有点紧张啊,好期待成品。」
    江川笑了,「你比我还激动?」
    「那当然,这可是你的第一个作品!」陈谦和像隻猫一样拿脸蹭了蹭江川的手臂,「那隻手跟波浪我看出来了,可是整个作品的意念我没看懂,你跟我说说?」
    江川愣了愣,显然没预料到陈谦和会有这样的请求。他到厨房泡了一壼茶,陈谦和也不急,在饭桌前坐了下来。茶刚泡好冒着烟,两人鼓起腮帮子对着茶吹气。
    「那是我对我父母的感受。」江川端着茶杯到嘴边,仰头在茶碰到嘴唇之际顿住,移开茶杯说完这句话再闷头喝下。
    「以茶代酒」这个词原来还可以用在这种情况下。
    「之前有跟你提过他们会安排我的生活,其实可以说是控制。不是架着枪在我脖子上的那样,但也差不多。」江川说。
    「小时候我们家里吃饭就像在外面餐馆跟陌生人搭桌子一样,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有一次吃到一半他们终于说话了,但没说几句就开始砸东西,把家里砸得像被人盗窃过一样。我被碎片划到流血他们才停下来,从那以后他们就只吵架不扔东西了。」
    「后来我听亲戚说间话我才知道我父母是为了家族生意才结婚的。我母亲想离婚时发现怀了我,大家都劝她留下我,为了我维持家庭。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家里的生意就没了,他俩算是失败得挺彻底的,唯一能控制的就是我了吧。」
    「我一直挺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的,但最近这一两年我真的累了。我父亲到了更年期,情绪问题更严重。」
    江川絮絮叨叨地说着。或许看见民宿档案上出现父母的名字时并不只是怕面对他们,也是怕梨舍的不明魔力会实施在父母身上。
    陈谦和指尖绕着茶杯的杯沿打圈,问:「如果他们离婚了你有甚么打算?」
    江川力不从心地扯了扯嘴角:「离婚成本高。他们认为人都要买房子,光现在买房子就是个大难题,我们那边的房价你也知道,世界之最也差不多了。谁搬出去谁自己买房?」
    吴翊真跟江山结婚那会儿估计没有婚前协议这种东西,就算有也只是为失败的政治婚姻多添一个笑话。
    江川给自己续上一杯茶,「就算分开了,老了之后的独居生活也是一个问题。」
    有形无形的离婚成本不仅困住了江川的父母,也困住了很多人,原来互相折磨也是逼不得已的。
    陈谦和喝下已经凉了的茶,「幸好我跟你还能凑合着过。」
    原本还阴沉着的江川被「凑合」二字逗笑,反问:「『凑合』?有这么差吗?」
    陈谦和见江川笑了,自己的眉间也烫平了,「其实我跟你的性格按道理来说是要打架的。你是水,我是火。」
    「水火不容?」
    「是啊,你看你总是那么佛性,随缘,我就甚么都较真。就算这次开民宿很突然,我也是看过很多资料才敢做决定。但你不同,你问也没多问就来了。」陈谦和把杯子推到江川面前让对方给他续茶,「你的随性带动我放松心情,我的较真也带动你认真生活。水火虽然不相容但火能煮沸冰水,水能浇熄烈火。取一个平衡点就能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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