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秦睦安把饭肉蔬菜都吃得一乾二净后,提醒值日生将餐桶抬回去,接着仔仔细细的用抹布擦了餐台。仰头看了看时鐘,已经十二点三十二了。
    黑鳶的办公室在教室斜对角的三楼,得用跑的才能准时赶到。秦睦安在心中盘算,走出教室。
    *
    黑鳶慢吞吞的嚼着便当。今天的配菜有他讨厌的青椒,他眉头一拧,就任性的搁下筷子。
    好想喝饮料,但今天已经喝了罐沙士。啊啊,要去买吗?他痛苦的挣扎,觉得从来没做过那么艰难的决定。
    五秒后,黑鳶果断丢下不讨他喜欢的便当,走到一楼贩卖机投饮料了。
    咚的一声,红色的金属罐落了下来。黑鳶选择障碍的纠结了一下,又多投了一瓶乌龙茶当存粮,然后慢悠悠的晃回办公室。正午的日光很亮,他举着一隻手遮在眼上,冰凉的铝罐抵着额头,几滴细小的水珠沾上他的脸颊。
    远远的,黑鳶就看见办公室里的人影了。
    少年听到开门声,转头朝青年笑了笑,嘴唇的弧度像被风扬起的柳絮那样柔软。黑鳶想道,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这是被秦睦安传染了吗,他的脑子怎么突然变的那么文艺?
    「等很久了吗?」回到座位,黑鳶翘着腿旋开乌龙茶的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
    「不会,我刚到。」秦睦安的气息有点不稳,微微喘着。他该不会是跑过来的吧?黑鳶仔细一想,二年五班似乎在斜对角的五楼。以秦睦安的个性,肯定不会在走廊撒腿狂奔而是乖乖走到一楼再跑过来。
    他本来对秦睦安的些微不良印象一下子消散了,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为了遵守根本没人理会的校规,居然不惜多爬那么多层楼梯!太了不起了!
    四体不勤的黑老师甘拜下风。
    「你喜欢乌龙茶还是可乐?」黑鳶突兀问道,少年一脸不明所以,花了几秒理解这个和前文毫不相关的问题,接着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其实我没有喝过可乐。那个好喝吗?」
    没喝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黑鳶心中充满震惊与怜悯,拉开铁环,把罐子推到秦睦安面前:「大部分的人都挺喜欢,你试试看吧。」
    少年迟疑了一下,然后问:「老师不想喝吗?」
    「不想。」黑鳶轻描淡写的回答,一边心痛的说服自己不该喝那么多含糖饮料。
    秦睦安放下心,接过铝罐,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细小的气泡瞬间炸开,不平静的甜味随即在口中扩散,秦睦安有些吃惊的睁大了眼。
    外表再怎么成熟懂事,本质还是普通的小孩啊。黑鳶笑了:「慢慢喝,我不会跟你抢。」
    「嗯。」秦睦安听话的放下罐子:「要帮你做什么事?」
    「我桌上那叠讲义五张钉成一份,旁边那张桌子你随便用。对了,先帮我倒厨馀吧。」
    「好的。」秦睦安接过餐盒离开。
    没多久少年捧着原封不动的餐盒折返,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师,为什么你都没有吃青椒?」
    「因为我讨厌。」
    「那红萝卜呢?」
    「我讨厌红萝卜。」
    「葱……」
    「我最最最讨厌葱了。」黑鳶加重语气,态度坚决。
    秦睦安眉头拧起:「老师,请不要挑食。」
    「我就是不喜欢。」黑鳶也皱起眉毛。
    秦睦安松开眉,语气放柔,像在哄小孩:「孔子他老人家说过勇者不惧,我相信老师一定能克服这小小的蔬菜的。」
    少年一席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让黑鳶立刻想起了国中时被论语支配的恐惧,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对葱的厌恶:「你别说了,我吃。」
    秦睦安露出满意的表情,准备开始钉讲义。
    为了管理实验室,黑鳶平常都待在理化专科教室边的小房间,空间不大,只有两个座位。黑鳶自己的办公桌收拾得很乾净,因为所有的杂物都堆在另一个位子,相邻的两个座位彷彿位于两个不同的次元。
    秦睦安有些哭笑不得。虽然黑鳶说他能随便用,但根本就没办法用。
    他艰难的挪开各种实验器材和科学小玩具,挤在一个小小的逼仄空间开始工作,钉书机的喀啦声在只有两个人和一大堆杂物的办公室回盪。
    黑鳶透过实验器材的缝隙瞥了眼神情专注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青春昂扬甚至略带跋扈,秦睦安却内敛沉稳,隐约可见未来可靠的男人雏形。青年欣赏了几秒,随后立刻端正态度。他绝对不考虑师生以上的感情,他没有飢渴到那种程度。
    黒鳶发现一件可悲的事实。
    即使他依旧厌恶着前爱人过度氾滥的温柔善良,还是一如往常,无法控制的嚮往这种善良温柔的人。
    *
    二十分鐘后,秦睦安终于搁下钉书机,手边整齐的堆着一大叠讲义。少年伸了个懒腰,一阵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自一旁传来。转头一看,黑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便当盒虚掩着,秦睦安轻手轻脚的拿起,仍是沉甸甸的,所有被某老师嫌弃的菜色都少了一些,但没有从盒中消失,而是在中间空下的饭格歪扭的排出一个大大的中文字。
    『不』
    四季豆葱和红萝卜丝排成的字格外猖狂,严正的拒绝意味,特别符合黑鳶的个性。
    秦睦安无语的扭头,看着沉睡的男人。漆黑的发丝似乎出乎意料的软细,服贴的沿着颊边描出一条柔软黑线。不被镜片阻挡的眉眼显得稚气,秦睦安第一次明确的感觉到,老师也只是个初入社会的青年,只比他大了七、八岁而已。他下意识把「老师」想像的太高大,以为老师总要是成熟睿智的,不允许任何幼稚耍赖。
    秦睦安想,他其实可以对老师再宽容一些。
    拿起完全没有减轻的餐盒和开始退冰的可乐,秦睦安回眸看了黑鳶一眼,无奈叹道:「老师,只有这一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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