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鐘声在我步上教室所在楼层时响起,我三步併作两步跑回教室,赶到教室门口便看到走廊另一端的英文老师,抱着课本、踏着高跟鞋一步一步逼近班上。
    在冷天气里跑一跑,身子马上就热了,也更清醒了。
    我坐下来松了口气,这才细细斟酌刚才老师说的话。
    参加比赛,多麻烦啊……
    -
    下一次水彩课的前一天,没有喝咖啡习惯的我早上喝了直属学姐请的鸳鸯奶茶,撑了一个早上到午休也睡不着,再加上昨天熬夜了,现下明明眼睛酸涩得如两匙沙漠,却是两匙亢奋而灼热的黄沙。
    高中生活忙碌,难得有个能好好待在教室休息的中午时光竟然无法闔眼,简直垂泪到天明。
    ……噢,根本挤不出泪水。
    我左顾右盼,午休刚开始没多久,同学有的趴在木桌上睡、有的在黑暗中滑手机或忙自己的事,我看子晞的头埋在交叉的两手臂之间,看来也正在睡觉。
    郭锦鸿的位置空着,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忽然有点好奇。
    我看窗外的纪律纠察刚走过去,短时间不会回头看我们班,便悄悄从教室后门溜了出来,毕竟如果午休时间有人在教室乱走动,秩序成绩是会被扣分的。虽然美术班似乎从来不介意秩序排名。
    空气里仍挟着寒意,但中午时分,校园裹着金纱似的阳光,不若早晚那样冷颼颼。
    我边走边想了想,去温室吧,继续参观上次没看到的植物,这个时间应该没人,可以优间地走到学长那时坐着的地方看了。
    踏在同样清冽的小路上,树上的叶子大多凋敝,与温蓝的天空少了屏障,感觉更空旷些。
    我一边对着冰冷的手心呵气,一边感受自己莫名兴奋的心情。
    该不会是近乡情怯吧?
    算了,还是不要滥用成语。
    温室里如我预料没半个人,木椅子孤零零地处在和那天同样的位置,我兴高采烈地往深处走,这里相对外面,果然比较暖。
    学校的温室总有各种奇特的花草,平常主要由自然相关社团的成员负责照顾。我踅了一圈,最后蹲在一盆植栽前,看着它茂盛的枝叶,盆上贴着的名牌写着草莓,可现在是草莓季,万绿丛中却没半点红。
    「今天被你抢先一步了。」
    背后陡然传来轻笑声,我吓了一跳,往后跌坐在地上,旋即认出是李御森学长低沉而温柔的声音。
    我抬头看他迈开步伐靠近我,真尷尬。
    朔气千里,薄薄的制服西装裤裹着他的长腿,我猜上身是短袖夏季衬衫,外头只穿着单薄的酒红色连帽外套,班级或社团经常会客製化团购的那一种。男生都不怕冷吗,或者说,「树」会怕冷吗?
    他停在我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仍坐在地上的我,薄唇轻啟,我猜想他是不是又要说些令我无法招架的句子,而他也的确说了让我为之一愣的话──
    「要不要陪我画画?」他说。
    「啊?」我原本闭紧的双唇一松。
    他笑而不语,我缓了缓,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素描本和笔袋。
    「要吗?」他又问了一次。
    我不由自主頷首:「……好。」
    他微微一笑,在我身旁席地而坐。
    霎时彷彿整个冬日里残存的青木香气都随着他的举止沉淀下来。
    彷彿他打从一开始就毫不意外我在这里。
    彷彿我们认识了很久,经常一起画画。
    「给你一张纸?」他从活页的素描本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滞了滞,战战兢兢双手收下:「谢谢学长。」
    「笔?」他将製图用铅笔放在我两手端着的画纸中央,我一时没注意,薄薄的纸向下一陷,我赶紧抓好。
    「嗯。」
    「需要东西垫着吗?」
    「啊,不用。」
    他顿了一顿,说道:「好。」
    接着,他环顾周围,似乎在找要画的景象。
    我望着手中的纸笔,再看看温室里的绿意,弱弱地询问:「学长……我可以有其他顏色吗?」
    比如绿色。
    不用太多,一两枝色铅笔也够了,萧瑟的隆冬里能有温室鬱鬱葱葱,若画面上只有铅笔的昏灰调,就太可惜了。而且他的笔袋看起来有点重量,或许是有的。
    他看向我,扬起唇角,回:「不行。」
    「……」我低下头,默然。
    他说的是「不行」,而非「没有」。好吧,谁叫我没带任何东西就溜出教室了呢。
    这个状况用「寄人篱下」形容应该没错。
    我默默握住笔,选了离学长两三公尺远一盆不知名的草,盘腿而坐,埋头开始画。
    这时候我才慢半拍地发觉,怎么我对于他的邀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呢,傻愣愣地就答应下来了呢,甚至并没有太排斥的感觉呢!这个念头劈开绿丛奔入脑中,难道我真把他当成树,而非「男生」么。
    我抖了抖,既然有了好好画画的机会、无关作业或考试的画画机会,我就不浪费时间想东想西了。
    我由花盆往上画,用水平影线刷出阴影,再堆叠几层多向性的线条加深暗度,整株植物不久便在纸上成形。
    为了画出叶面的质感,我伸手想摸摸看,用指尖感受它的纹路。
    「那盆不要碰,皮肤会痒。」学长驀地出声,我距离叶片一公分的手指瞬间一缩,抬起头怔愣地看着他。
    他……不是也在画画吗?我们从头到尾没有说半句话,空气寂静,时间彷彿搁浅在叶梢,我以为他也忘了我的存在。
    可他竟然,注意到我,提醒了我。
    「小心点,我之前吃过它的苦头。」他笑说。
    我不知所措僵在原地,此刻,即便没有摸到那盆植物,浑身却也痒酥酥的,像是肌肤沾着细沙。
    「谢谢学长……」这几个字糊在我嘴里,希望他有听见我的道谢,隔了一会儿,又补上:「对不起。」
    他的眉眼带着股玩味:「干么道歉,我又没骂你,只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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