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随着妲雅登上台阶,看着她婀娜的步态、高雅的神情以及神秘的气场,海韵每打量一次眼前的奇族女子,就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儘管难以置信,但那位身手高强,作风大胆且有着顶天立地气概的女战士,似乎与眼前这位透发幽深魔素气息的女子确实是同一人。
    格莉德与盖德里德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惊骇之情完全不在话下,只有哈姆仍然气定神间,面上掛着怡然自得的浅笑。
    「哈姆,你好像并不怎么惊讶,难道你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了吗?」
    「关于奇族城镇『林卡登』的事,虽然在王族当中也算机密事项,但我大概知道个七、八分吧。」哈姆微笑着点点头,「从前呢,此处的存在只有王姐知道,但我也不是出来白混的。」
    「希莲王国第一公主——诗妮?希莲?」海韵苦笑着问道。
    「没错,是她。虽说我们的王母——永恆女王拥有绝对的实权,但事实上她从传说时代开始,就几乎没和自己的子嗣交谈过。我们一直遵循着传说时代的命令——击溃犹克多王国,代代传承至今,而王姐比我还要更早出生一些,身为『目前的』第一公主,是如今希莲王国真正的女王。」
    盖德里德听得迷迷糊糊,拽了拽自己下巴的鬍鬚说道:「这么听来,你们口中的『第一』有啥意义?既不是王位继承权的象徵,更不是绝对出生的顺序。华丽小哥啊,那你作那什么……『第一王子』又算是什么东西?」
    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轻松,哈姆微笑着解释道:「也不是真的那么难理解,总而言之,就是『现在还活着的男性后代里最年长的』。希莲王国本就贫瘠,百年以上的征战也让国力虚耗得更为严重,若没有与奇族之间的血誓,希莲王国早该被拥有富饶土地的犹克多给併吞了。」
    言谈之间,眾人跟在妲雅的身后,穿过了门廊,总算来到一间陈设素净的会客室。房内简单以白色基调的石製家具妆点,让身穿纯净白色长衣的妲雅看来彷彿与房间融为一体。若少了她那黝黑亮泽的肤色,海韵都要担心在这明亮的空间里找不着妲雅的身影了。
    「诸位请坐吧。」妲雅在主位上坐好,并吩咐家僕为眾人打点座位。
    眼尖的海韵也马上发现,妲雅为哈姆及自己安排的座位,是即便与主人同席也绝对不失辈分的上宾之位,似乎儘管彼此并没有掀开底牌,自己的底细却已被妲雅察觉。
    「谢谢你邀我们前来,其实在计画诱出『方舟』之前,我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哈姆一反平时的随性态度,彬彬有礼地说道:「再一次,为我的失礼向您致上歉意。」
    「不必介怀,您为了与第一公主表现出不同的态度,採取了不寻常的行动,这确实博得我的注意,妲雅十分欣赏您的胆识。」
    妲雅微笑着说,随即将她银蓝色的眼神,射向了海韵。
    「素闻『放荡王子』不打没把握的仗,您身边这位不平凡的伙伴,也引起了我的好奇。若没有他在,妲雅断不会将各位引领至此。」
    海韵苦涩地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为了避免妲雅小姐高估,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海韵,是一介药师,懂得一些剑术。作为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能被您这么注意着,只觉十分惶恐。」
    「客气了。」妲雅面上漾开着笑容,意有所指地说道:「有犹克多王国圣魔药师学会认证的斗蓬在身,使得一手犹克多皇家剑术,能够接下我不止三招。若您说仅是『略通剑术』,那么想必一切都和您身上的几股力量有关了。」
    经过最后的一次挣扎,仍然发现自己的底细似乎真的完全瞒不住,海韵在心中响起了叹息。
    「妲雅小姐说得没错,我的真正身份确实并不是寻常流浪药师。至于寄宿在我身上的这些因缘……」
    「容我细数。」妲雅再度瞇起了眼,从那微闔的双眼之间透发的灿蓝星光,刺得海韵有些慌,「强大的圣韵,高洁的残魂,以及故主的魔素陈跡。那是魔森林的森琴、救国的圣女拉丝琪,以及『奇族之王』魔韵的气息,寄宿在你灵魂深处的缘分,不可不谓之深刻。」
    被摸透到这个地步,海韵的心情里少了惊讶,更多了份苦楚。
    「传说时代的三道身影,时隔百馀年后又再度来到妲雅的眼前,您说我怎能不将你奉为上宾,又怎能不盛装丽容,为如此哀绝的重逢献上诚意?」妲雅的微笑里有着深沉的哀悼,听在海韵的耳中,更显沉重。
    相较于海韵,哈姆却是十分清间的模样。他一派轻松地享用着奇族家僕递上的月叶香茶,一面兴致高昂地观察着海韵与妲雅的互动。
    看在海韵的眼里,有点令人气恼。
    也许是看到海韵眉目里透露的少许怨懟之意,哈姆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
    「好啦,也不逗各位了。海韵,你记得我曾经说过:『你是关键的核心』吗?身处在两个国家都有渊源的传说漩涡当中,真的是难为你这个犹克多最小的小王子了。」
    「也即是说,我所觉察到的犹克多皇家剑术是真,而您身为犹克多第三王子?席利的身份亦真?」妲雅的眼神,再次迎上海韵满面的苦涩,「不愧是希莲王国的『放荡王子』,行事之诡诞一如其名,不若第一公主那般刚硬铁血。」
    「别把我跟王姐混为一谈啊。」听见妲雅的评价,哈姆不由得扳起了面孔说道:「我姆恩?希莲正是为了避免穷究全国的残馀之力,永无止尽地进行毫无意义的征战,才远走各地,为真正的和平而努力。海韵,也就是席利?犹克多,就是我在这段旅行当中找到的解答。」
    「请不要过于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没有力量的医者而已。」
    看见海韵在哈姆的介绍之中逐渐低下头、缩起了肩膀的样子,妲雅望了望打从心底为他担心的格莉德与盖德里德,只觉这个年轻的圣魔药师似乎仍身陷在某些过往的伤痕里,迟迟不能释怀。
    她起身走向海韵,轻轻按住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如呵气般柔声说道:「席利殿下似乎仍有迷惘?」
    「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肩负这种宿命……」海韵吃力地咬着牙,「我是个逃避了王途、选择从王位试炼当中抽身的人。逃避了母亲被暗杀的过去,逃避了充满腥风血雨的犹克多王室歷史。像我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两国和平的中心?」
    「你兴许有所怀疑,但森琴与拉丝琪却并无疑惧,证据便是:他们将自己的残跡留给了您,若非您值得,又如何愿意将自身的存在託付给您?」
    「不要自说自话!」海韵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焦躁在他的心头縈绕不去,「你是奇族,你怎么可能知道身为人类的我究竟有多么痛恨自己的无力?」
    望着因激动吶喊而喘息不已的海韵,格莉德觉得有些慌张。毕竟海韵在身为「医侠」的身份时,经常採取着果敢又不拖泥带水的积极行动。如此脆弱的「席利?犹克多」,满怀敬意跟随了整整一年的格莉德,又何曾看过?
    她起身想要到海韵的身边,希望能为他辩驳些什么,却被盖德里德再一次制止了。
    「红色小妞啊,这是海韵兄弟自己的课题。」盖德里德捋一捋嘴边的鬍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身为伙伴,这时候剥夺他勇敢的权力,那真是讲义气吗?给我坐下吧。」
    只见妲雅幽然地望着心绪格外混乱的海韵,却仍是态度优雅地取过海韵的茶杯,重新为他添满了能够安定心神的月叶香茶。
    「看样子,只有我掀了您的底,未免太过失礼。妲雅若要交您这位朋友,不託付点心事,可也太不公平。」
    说罢,妲雅摆动着白色长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吁了一口气,悠然地说道:「我从前,也是人类,而您的无力,我全都明白。」
    这一次,总算连哈姆的脸上都掛满了吃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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