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祉嘴上应和着,可心中还是有个疑团,让她日有所思,夜不能寐:“可是娘亲能不能告诉昭祉,父皇他有那么多皇侄,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虽然做公主在旁人眼里可能是几辈子求也求不来的殊荣,可她并不想要。她知道这话不能问皇上,更不能问妍娘娘,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城澄。
    这个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也很复杂,知道的人可以心照不宣,却不好明言。昭祉她一个孩子,心性还未安定,城澄怎么忍心让她背上这样沉重的包袱?所以她只能笑,笑得苦涩,笑得温和,那样具有欺骗性:“因为呀,我们昭祉生得最漂亮。娘亲还记得,当时接生的婆子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娃娃。”
    自打城澄进了王府,除了她自找苦吃往外头跑的日子,大多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许是养的好了,孩子生下来时,也不像旁的小婴儿那样皱皱巴巴的。她与昭祉说的,是实话。当然,那接生婆是不是为了荣王府丰厚的赏钱才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便无从得知了。
    荣王和城澄,一个龙章凤姿,一个倾国倾城,有这样出众的父母,昭祉生得漂亮并不奇怪。她含了一点儿骄傲的意味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事情不止她说的这样简单。不过两人相处时间有限,昭祉就没有再浪费时间揪住此事不放,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对啦,您放心,父皇待昭祉很好。能来见您,是他的旨意。”
    他待昭祉好,城澄早有耳闻,可到底是他将女儿从她身边夺走,严格计算起来,她心里头的怨恨大抵还是占了多数的。只是这份心思除了荣王,旁人没有必要知道,昭祉亦然。她在皇宫里讨生活,除了有荣王府的背景撑腰,主要靠的还是皇帝的宠爱。她心里若也对皇帝生了怨,一旦表现出来,对昭祉没有半分好处。城澄含笑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如此甚好。”
    “昭祉还识了好多字,师傅说,不过半年,昭祉就可以给您写信了。”
    城澄听了这话,心中喜忧参半。皇帝对昭祉再好,毕竟是个男人,心思不比女人来的细腻,前朝事务又繁多,日常相处,昭祉多半还是要靠妍嫔这个养母的。城澄轻轻提了口气,虽然不忍,还是不得不开口:“识字很好,只是宫中人多眼杂,耳目众多,写信——怕是不便。”
    昭祉似乎有些失望:“我明白了,您放心。”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抱了抱城澄,只在她怀里停留了一瞬,就退后一步说:“时候不早,昭祉要回去了,请您代我请父王安。”
    城澄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看起来那样端庄,却又那样孤单。她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呆在席上同旁人寒暄。于是便起身向殿外走去,打算找个地方透透气。
    宫里的池塘一向打理得很好,纵然是冬天也不显得凋败。城澄凭栏远眺,除了重重楼宇,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又将目光收回池中。这宫里的景,似乎是刻意地在模仿自然,却是画猫不成反类虎,显得生硬了。
    城澄正凭栏观景,发呆之时,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且越来越清晰。城澄循声去看,原是个妍丽的宫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妍嫔。
    妍嫔在她面前站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细细地打量着城澄。刚才她远远看到有一个人身着王妃服制,便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到这里。荣王妃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妍嫔做不到视而不见。
    难得有机会和城澄单独相处,妍嫔原以为自己会有一肚子话讲,可真正见到了才发觉,自己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口才好。半晌嘴边才旋开抹笑,问了句“王妃安好”。
    宫中女子众多,但与城澄无干,她素来不曾将后妃放在心上,但妍嫔却是不同。倒不是因为皇帝把她带进宫,还有几分宠,而是因着妍嫔是她女儿的养母,替代她成为昭祉母妃的女人。此时面对面相处,城澄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唇畔漾起抹笑:“娘娘安好。好些日子不见,妍娘娘愈发光彩照人了。”
    或许是出身都不算高的缘故,对妍嫔,城澄总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若她当年选择入宫,如今大抵便会如妍嫔一般,顶着各色眼光而活。平心而论,她做不到像妍嫔这样勇敢,坦坦荡荡,为爱而生。
    城澄不知道,她对妍嫔心生怜惜,妍嫔对她却是好感全无。倘若城澄只是昭祉生母,那妍嫔对她可能还会有几分愧疚。可妍嫔既然知道城澄和皇帝的关系,那份愧疚便荡然无存了。甚至她还有心魔作祟,叫嚣着要给城澄点颜色瞧瞧。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呢,天子的妾,不但不能妒忌于色,还要与宫闱众人和睦相处,和城澄和睦相处。妍嫔举着酒杯笑,笑得真的和局外人一般:“不及您风流。”
    风流一词,有许多种含义。流风馀韵,是风流,轻浮浪荡,也是风流。城澄的笑容略有几分僵硬,权且当做妍嫔是在夸她。
    她抿唇微笑,眉眼弯弯:“妍嫔过谦了。听说您舞姿妙极,城澄笨手笨脚,怎及妍嫔多娇?”
    两个女人在这里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彼此的恭维里头,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说来也是没趣。
    “舞跳得好不好都是其次,能不能跳进看官的心,才是关键。”妍嫔用眼尾极刻薄地对城澄一扫,心中满是愤懑。先是天子,再是荣王,她孟氏好大本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妍嫔饮了一半杯中酒,又将另一半洒在地上,弄湿了城澄的裙角。城澄还没说什么,妍嫔抢先道:“哎呀,这杯我本打算敬王妃,没成想这贡酒名不虚传,半杯就叫我醉了。王妃别怪我,不胜酒力。”
    她将杯子交予宫女,手半拢在袖中,眉眼间尽是饮过酒的餍足:“说来王妃还是昭祉的生母,昭祉在我这边一向都好,您放心吧。”
    城澄逢年过节进宫,也遇见过不少妃嫔,比如祺妃,宁妃等人,论起身份地位,样样皆比妍嫔出挑。可相比之下,她们在城澄面前却是温婉柔顺许多。妍嫔如此态度,若不是因为吃多了酒,有几分醉了,便是知道了些什么,对她心怀不满。女人的直觉告诉城澄,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而且城澄知道,裴启绍向来喜欢有几分娇蛮的女子,过去的湘妃,如今的妍嫔皆是如此,可他的喜欢是有一个度的。湘妃太过刁钻,进宫没多久便香消玉殒。妍嫔能活到现在,定然不似湘妃般愚蠢,玩起恃宠而骄那一套。
    为了昭祉,城澄没有轻易动怒,而是轻抿薄唇,几分真心,几分试探,几分客气地说:“喜欢喝酒的都是性情中人,我素来爱饮美酒,与娘娘倒也投缘。昭祉有你照顾,我自然是放心的。”
    妍嫔迎着月光打量她,的确是个美人胚子,美得还不似后宫某些宫妃那般俗气。天子的眼光怎会同他人一般呢?她悠悠叹了声:“是么?只是昭祉的父亲若知晓你如此放心,他恐怕是要不放心了。”
    她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城澄,嘲讽地笑了笑。城澄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妍嫔有自信,在城澄面前,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69章 威胁
    第六十九章威胁
    若说方才城澄还可以装傻的话,那么现在妍嫔言语之中的不客气,已是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地步。
    城澄笑了笑,坦然迎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皇帝竟然把他们的事情告诉她?妍嫔娘家在京没什么势力,凭她一己之力想要了解真相,根本就不可能。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城澄也想要一个答案。
    但她什么都不能同妍嫔说,什么底都不能透。人与人之间,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这一点她深有体会。妍嫔许是酒量浅,醉了,或者只是有了几分醉意,借着酒劲儿发疯。可城澄不能和她一样。她虽爱饮美酒,但她这一生,醉过那一回已经足够了。
    “娘娘是说,我家王爷?我们夫妻同心,他自然也是放心的。”
    妍嫔听了嗤笑一声,声音比月色还凉:“是么?说句不谦虚的,虽然我位分不比其他各宫主子高,但论恩宠,我还是能排上一二的。膝下是否养育皇嗣,也只是我想与不想罢了。昭祉在我这边过得好与不好——”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言辞太过犀利,妍嫔收眉想了想道:“都要看王妃愿不愿意与我同走一路了。”
    城澄感到荒谬,妍嫔竟在她面前炫耀裴启绍给她的恩宠,甚至以此作为依靠来要挟她。不知怎的,城澄只是想笑,甚至有几分怜惜地望着她,眼底的温柔仿佛能溢出水来:“我原以为你与湘妃不同,会是个聪明人,看来是我高估妍嫔了?”
    女人可以为爱勇敢,却不该为之疯狂。对于妍嫔,城澄有几分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学着她方才的话语,淡淡的,波澜不惊地说:“既然如此,我也说句不谦虚的。就算我没有动摇山河的本事,但我的话,皇上多少都能听得进去。昭祉如今在你名下,她若过得不好——妍嫔莫不是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她想妍嫔当真是醉了,她没有家世,没有孩子,若是再失去昭祉,对她有什么好处?昭祉是城澄的软肋,是她流落在外的牵挂,这点没错。可妍嫔忘了,昭祉的生母只有一个,养母却并非非她不可。以皇帝对昭祉的宠爱,城澄相信有很多后妃愿意做她的养母。而失去昭祉的妍嫔,还会是后宫数一数二的宠妃吗?比起城澄,现在更不想失去昭祉的人,应当是她。
    妍嫔嗤了一声,仿佛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好端端的,王妃提湘妃做什么,死者为尊这点儿道理王妃都不懂么?”她抚了抚鬓边碎发,难得的讽刺模样。
    城澄不以为然——死者为尊么?在皇宫里,她竟然还信这个,这份天真,让人发笑,却也无语。死在裴启旬手下的人千千万万,莫不是他们夫妻两个还要一个个的尊过去不成?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死了的,便是手下败将。要想让人尊敬,就得有那个本事。
    但同妍嫔说教,没有意义,她从不曾试图改变谁,城澄只要结果。借着月光,看着她被映得瓷白的一张脸,看着妍嫔将自己所有的底牌一一呈现在她面前,倒是突然生出几分好奇妍嫔究竟想做什么。但她提醒自己,不能再像方才一样冲动了。妍嫔没有生养过,她不懂。凡是做过母亲的人都会明白,如果有人以孩子的安危相要挟,会感到怎样的愤怒。
    妍嫔托腮看着城澄的脸,凉凉道:“我倒是很好奇,王妃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讲话。是皇上爱的女人,还是荣王妃呢?”
    不及城澄回答,妍嫔就道:“不是你高估我,而是我高估你了。你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没有谁会永远等着你,过去就是过去了。让我失宠或者失去昭祉若只在你一句话,那你的秘密就不会这般轻易落入我的手中。倘若我失势,你觉得你的秘密还能藏得住?
    城澄微微摇头,带动鬓侧流苏泠泠作响,有一缕冰凉的珍珠滑过脸上,彻骨的凉。但她还是笑,笑的温柔和煦:“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秘密。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不过你说,皇帝与我,究竟谁更看重名声啊?如果妍嫔想辜负皇帝的信任,尽可以试试看。”
    妍嫔既然知道城澄的过去,也当知道她这闽浙总督嫡长女的身份是假的,不过皇帝一手安排罢了。她本是商人之女,放浪形骸,无拘无束,根本不在意这些虚名浮利。“多亏”皇帝,才将她强行卷入此局。今日这笔账,城澄也一并记在他头上了。
    妍嫔整理了下自己身上宫装的褶皱,心里很不服气。本来大家是同样的人,她孟城澄又为何总要高自己一等呢?闹到现今这地步,大概都是各自傲气所致。
    “说了这么多,王妃还没懂我的意思。这事儿闹出去,我们皇上撑死是句风流,到你这儿可就是笑话了。王妃美是美,可也只有美了。还未听我的条件就一味否决,不觉着太过愚蠢么?或许我要说的,会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呢?”
    城澄轻轻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若是想求合作,直说不就好了?我家王爷要是知道我被人要挟,他会不高兴的。”
    妍嫔算是看出来了,城澄不满意自己的态度,一开始便不打算和她合作。她不愿再多费口舌,争没有意思的事儿,就道:“我不愿同没有自知的人多说,改日再约吧。”说完就转过身,搭着宫女的手款款离去,留下一个气得半死的城澄。
    她本不愿和妍嫔起争执,可是一忍再忍,妍嫔还是一直挑衅。她对她的敌意已经深入骨髓,不是城澄伏小做低就能改变的。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一味地低头,给荣王丢脸呢?只是事情闹成这样,该怎么收场?真的像她刚才暗示的那样,去找皇帝,让裴启绍给昭祉换一个养母么?
    城澄想,可能她真的没有自知之明吧,她觉得只要她说,裴启绍应该就会答应。只是她真的要去插手这件事么?利用过去的情感,与皇帝有所瓜葛,这样真的好么?
    她在原地踱步,思来想去,自己还是不能轻举妄动,先回去和裴启旬商量一下才好。一想到他,城澄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不再那么慌张无措了。
    可是这一回宮宴散去之后,荣王并没有来接她。城澄刚有几分不安,就有下人过来禀报,道是王爷有紧急军务,连夜出了京,让王妃先行回府,不必担忧。
    城澄只好回家等他。等她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十天后的晚上。
    月色清朗,薄雾渐起。庭院幽深,显得有些寂寥。若是往时,庭内石灯会弥散出一缕光晕,只不过现在被淡淡的雾霭遮蔽了。荣王踱步至梧竹幽居,台阶上沾着露水,略显湿滑。他的影子没入黑暗之中,颇有几分深不可测。晚风吹过,撩动树梢,发出簌簌声响。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的窗栊之上,只见人影微动。
    夜色渐浓,她等那人,终是踏月归来。自皇帝有恙,避暑承德,一直都是荣王监国理政,其中辛苦,自不必多言。现在圣驾回銮,他仍有数不清的事务要忙。他披星戴月而归,城澄亦想予他一个温馨宁静的家。只是近些日子,幼子性命垂危,长女处境堪忧,她心中积郁,如何能够强作欢颜。
    平日里城澄大多慵懒,不愿起身迎他,今日却是趿着鞋下了地,走到他身侧来。想要帮忙,却是无从着手的样子,只好束着手呆在一旁,看侍者替他褪下大氅。
    这几年,故人走的走,散的散,云舒走后,她的心事再难与人言。她看着他,看着这六年来一直陪伴在她身侧的男人,心中忽然平静下来,仿佛有了盔甲,保护着她内心的柔软。她微微笑了一下,千言万语,汇成柔柔一句:“你回来了。”
    灯火倏地被门带起的风吹动,袅娜摇曳,而后又归于静默。昏黄包裹周遭,寂静亦填充了整间暖阁。城澄有心结,在他看来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见她浅笑而迎,他便以浅笑回视,将手覆在她的脸上。
    微凉的指腹拂过她的眉间,似是想要抚平她的心事,只可惜没有这样简单。他微微一笑,道:“你累了。”
    三字出口,似乎有点突兀,却也是事实。城澄瘦削在面,郁结在心,怎么能不憔悴呢。
    许是因为夜深露重,又许是天生凉薄,他的手掌心温度很低,贴在她的脸上几乎感觉不出差别,却是城澄此时仅能摄取的温暖。因裴启旬身量高出她许多,城澄不禁抬头看他。不知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轻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她微微歪头,有些依恋地将脸贴在他的手掌中,轻轻地蹭了蹭:“我……我还好。你政务繁忙,才是辛苦。”
    ☆、第70章 夜话
    第七十章夜话
    繁忙二字,用来形容裴启旬并不过分。好在他每日辛劳奔波,辛苦并没有白费。皇帝和奕王的卫戍被他以政绩不佳等原由或远调,或外放,这两年来,京畿的防卫已是焕然一新。
    他垂目看着她的脸轻蹭手掌,娇小可人的样子,一如当年。裴启旬情不自禁地微笑,轻抚她的脸颊:“本王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么?还是又想起元烨了?瞧你憔悴了不少。”
    发生这么多事情,疲倦似乎是必然的,但城澄知道,现在远还不是她能倒下的时候。
    两人双双落座后,婢子适时呈上两杯热茶,却是谁都没有动。一提起病重的小儿子,城澄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就会隐隐作痛。但她此时却只是静默一瞬,随即仰起脸看向他,支着下巴笑问:“憔悴?……那,我变丑了吗?”
    她总是有叫他忍俊不禁的能力,哪怕他心情再不好,听她说几句话也就豁然开朗了。是以裴启旬提出七分笑意,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尖:“怎么会?本王的王妃一直都是最美丽的女人。”
    并非蜜语甜言,而是真心实意。别人如何看,他不管,只是城澄在他的心中,永远都是那么翩跹美丽。他那双寒潭似的眸子,只有在看向她时,才会那样温柔怜惜。
    他专注地望着她,不难发现城澄虽然在朝他撒娇,目光中却留有几分惆怅。他慢慢握住她的手,稍稍握紧,努力让她不去想那些烦心事,让她知道她还有他。“城澄,你有心事。”
    曲屏香暖,烛光柔和,在旁人面前,荣王的笑容总是很浅,笑意甚少深达眼底,此刻却是难得的温柔。若不是为这一双儿女操碎了心,城澄本应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回想这几年来,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敞开心扉,他们两个几乎无话不谈。可这一刻,城澄却有些犹豫。
    因为她知道,谋反是件大事,必须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所以这几年来无论多想多念,她都尽量将这份急切的心情埋藏在心底。
    但现在,妍嫔对她咄咄相逼,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如果昭祉有个三长两短,城澄不确定自己还能假装坚强下去。
    她只能将心事说给他听。城澄轻轻咬着下唇,停顿几息后才考虑好如何开口:“前些天在宫里,我遇见了妍贵嫔……就是,昭祉的养母。”
    烛火映在她的黑瞳之中,仿佛在跃动。光晕昏黄,映出两人的心境。
    茶杯之上,氤氲渐起,没有半分攲斜,直至消失。荣王耐心等待着,静静聆听着。自从他搬进城澄屋里,为了表示自己对城澄的信任和尊重,裴启旬便再没有叫人专程盯着她的行踪,回头报给他了。新年宮宴,他自然也有去,只是彼时无暇顾及,未曾照顾到城澄,不知她有遇见何人。待妍贵嫔三字入耳,裴启旬眉心一皱:“她如何?”
    他已猜出,城澄的心结大抵与妍嫔和昭祉有关,只是不知具体。
    她如何?既然得皇帝几分宠爱,自是冰肌玉骨,生得一副好皮囊。可这些统统与城澄无关,她只在乎妍嫔待昭祉如何。宫中偶遇,妍嫔不过一小小贵嫔,而她身为亲王正妃,身份地位堪比皇贵妃。看在昭祉的面子上,城澄对她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却不想妍嫔却恃宠而骄,嚣张至极,处处针对自己。
    想起当时的情景,城澄水眸低垂,微微嘟起樱唇,小孩子告状一般气呼呼地说:“她欺负我!”
    说完这句犹不解恨,她竹筒倒豆子般把妍嫔怎么出言不逊、冒犯顶撞自己的经过给说了出来。想了想,最后还添上了自个儿的分析:“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竟然利用昭祉的身世,要我替她做事。”想到这里她就是一肚子的气,一怨皇帝,恨他竟然把他们过去的事情说给妍嫔听,还把女儿送给这样的女人抚养;二气妍嫔,竟敢用她女儿的安危要挟于他们夫妻。
    像荣王这样的人,说话办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比如讨厌一个人,他不会直说讨厌,可城澄就会直言。“讨厌”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好似一句玩笑,又好似在表述心中的不满。他笑着摇头,想必教她读过的诗书,她都没有记住呢。不过也好,她很直白,而他喜欢直白。
    他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默默地记下这件事。宫外的世界他可以周旋运筹,可是宫内也自有另一番*存在。故而,他们所要对付不是一个皇帝和荣王,还有那不见硝烟的九重宫阙。
    “做事?什么事?”
    城澄抬起一双杏眼看着他,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便断然拒绝了。城澄只是寻常女子,但毕竟是荣亲王妃。我若为了昭祉替她一小小宫嫔做事,岂不是丢了王爷的脸面?”
    她说完似是没了力气,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懒洋洋地趴到他怀里去。搂住他的腰,一如她很早就想做的那样,悄声说:“我告诉她,我家王爷要是知道我被人要挟,他会不高兴的。”她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小样子,那也是十足的狐假虎威。
    荣王笑了笑,已经明白过来。城澄和妍嫔闹僵,昭祉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城澄已经等不及。她虽没有明言,但他知道,她在催促。
    还好,他为那一天已经准备了七年。倘若没有这七年的累积,自然就不会有机会监国理政,得到皇帝的信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子所说的怎么会错呢。该做臣子时,应当为臣,该为君之时,断乎不能为臣。他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天下向来便是杀伐决断得来的,他已折服了七年,将这沧桑巨变推延了七年,如今这几乎唾手可得的江山,如何能失之交臂?他的天下,最终还是会到他的手中。
    他怀里抱着她,微微低头便闻到她的发香。倘若是寻常人家,晚饭过后便是孤灯一盏,促膝长谈,夫妻间说尽无限的家长里短,何等惬意?如今他也贪图安逸,享受着此刻的温存。他希望,她会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没错,你最懂我,我会生气的,就像这样。”他吸了一口气,鼓起两腮,似是在逗她一乐。
    城澄很美,美且清纯,所以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那张美丽的面孔上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发自内心的笑意。
    好在他的表情成功将她逗笑,裴启旬凝视着她,承诺道:“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城澄点点头,想起自己当年还未回京之时,曾经听人说起荣王,言者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他的归来就意味着山河动荡,日月不安。然而延祚一朝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七年来,他以臣子自居,仿佛外人猜测的反意,只是虚无缥缈的笑谈。只有她这个枕边人才知道,荣王为此做了多少准备。
    裴启旬不在府里的这些天,宫里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珍皇贵妃苏临水,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龙颜,竟然被贬为贵人,打入冷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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