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宴那边,张郃昇刚好被唱了名。
    「郃昇也是很久没来了吧。」皇后看着他,眉眼弯弯,轻轻一笑,「轮到你了,诗拿出来让本宫看看,这些日子里,你有没有长进。」
    别人都是拿出来欣赏啊来出来同乐啊,就他是拿出来看长进。感受到周围的人都在憋笑,张郃昇硬着头皮起身。刚刚雨小的时候他绞尽脑汁也才做了一首四言绝句,谁想刚做完雨就下大了,这不是连情境都不符合嘛。
    眼珠子转了一圈,张郃昇趁无人注意时,一把抽走旁人的纸张。
    「张郃昇你……」秦仲川正要制止,见他一脸哀求的目光,叹口气,只得挥了挥手让他去。
    罢了,大不了他再做一首。
    有了秦仲川的诗词,张郃昇瞬间如长剑在手,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大殿中央,在眾人诧异的目光中,甩了袖咳了声,「今日我要带来……」
    「皇上驾到――」被外头的声响当即打断,眾人看过去,明黄的身影已踏入内。
    「陛下来了。」皇后起身前去相迎,待走近时,却看到皇帝的身旁还有个身影。
    她瞳孔倏地瞪大。
    同为睿王府的旧人,皇后想然是见过汪念笙的,然而,这人并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算会,也不会是这般荳蔻年华的模样。
    空气一时无声。行礼的眾人察觉皇后似乎僵立住了,正感疑惑时,便听殿内中央瞧得一清二楚的张郃昇啊了一声。
    「你不是那天那个!」
    他惊了半天也讲不出名字,秦仲川心中一凝飞快抬起头,霎时全身俱震。
    她!
    那几日前才见过的少女穿了一身鲜艳亮丽的红裙,衣服是新的,装扮也经过雕琢,一张脸蛋小巧可人,眼波瀲灧,显得俏丽无限。他在那花花绿绿的人景中只看得见她,可她,就站在皇帝旁边。
    此时皇帝牵起她的手,越过皇后,穿过人群,直至大殿最前方,那一幕一幕在秦仲川面前是走得多么缓慢,像一步步踏碎了眸光。而当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秦仲川看见墨染青平视的眼神,坚定而无悔。
    你……
    墨染青早就在人群里注意到秦仲川,她见他呆立不动,一双眼灰暗彷彿被抽走了生气,最终选择别过头去,视之不见。
    「陛下这位……」底下的皇后终于回过神来,跟了上去,目光不禁落在皇帝牵起墨染青的手上。这会眾人也纷纷从行礼的姿势中抬头,发现皇帝身边多了个年轻的女子。
    「让朕来说吧。」皇帝的话语盖过雨声传入每个人耳里。
    他说的这人,正是不久前,让夜秦小公爷在殿上提名的女子;
    正是造成满城热谈,谣言若飞雪,行踪飘忽面目神秘的女子;
    正是让他们满怀期待,翘首企足,来到今日这场诗宴的女子。
    皇帝说的这人――
    「她是墨家的,七小姐。」
    月照中天,秦仲川回到国公府门前。
    「少爷……」伊璐在后头看着那背影,那样的白在此刻孤寂孤寥,想开口,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欲言又止。
    诗宴最后在所有人各自震惊中草草结束了。一离开宫殿,秦仲川脚不沾地直往宫门走去,出了宫门也不上车,在御街上继续走,又急又快,都险些撞到行人了。他和张郃昇追在后头喊叫不应,深怕人出事,只得一路紧跟在后。
    本来张郃昇是陪着一起走的,到后来实在太晚了,伊璐请他先回去,独自照顾秦仲川。
    他不是没见过自家少爷失意难过的模样,上一次正是那乡试放榜只得亚元的时候。可那次秦仲川只是回到家将自己关在书房日日苦读、夜夜拼劲,可这次,他近乎要在人前失态。
    「少爷。」伊璐又喊了一声。秦仲川终于回头看他,「没事了,我们进屋吧。」可那眼里分明有太多哀戚不明。
    伊璐内心叹口气。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劝这种状况的秦仲川,就像上回结束终于七小姐,这回开端却始于七小姐。
    远方在这时传来轰然一声响,准备踩阶的伊璐转头看去,因为距离遥远,只依稀看到浓夜里窜起了火烟,面前的人恍若未觉,他便也不多加理会。可下一秒,秦仲川遽然侧头,脸色突变。
    人又衝了出去。
    「少爷!」伊璐喊了一声跟着追上去。
    远方的上空漫起一大片火光,浓烟滚滚交叠,像隻贪婪的野兽,夜色被咬得杂乱无章。秦仲川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方向。?他根本来不及想。「伊璐备车!」
    伊璐见他神色紧迫,赶紧去催了车夫来,跟着一併跳上马车。他们连目的地都还未抵达,便见这几日派去望南军械库探查的手下已从街道另一头远远跑来。
    「少爷、少爷!」他们一见是国公府的马车,顾不上行礼,手脚并用拦下车子。秦仲川也直接拉开了帘幔。
    「军械库发生什么事了?」
    「炸了……军械库炸了!」手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官兵都过去了!聚集好多人!」
    伊璐心一惊,望着还未散去的硝烟。他们现在这个距离,已能闻见那头惊天动地的人声。
    秦仲川脸色难看,「怎么会炸,你们可有看清楚?」
    「属下这几日都在军械库附近调查,本没什么异常,可今夜里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手下们说道:「那群人鬼鬼祟祟翻进军械库里又出来,才离去没多久,军械库就炸了。」
    秦仲川乍听,以为是二皇子派人去消灭证据,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二皇子因此让自己的管辖区出了事才是得不偿失。
    「军械库毁损情况如何?」
    听到这,手下面容反而古怪起来。
    秦仲川这才注意到他们各个灰头土脸,简直像刚从火场逃出生夭一样。
    「军械库那边……毁坏倒还好,只炸了一间署房,可好巧不巧,就与街道的油煤放置处相邻。」手下们道:「波及到外边,整条望南街都炸了,若非我们有提早发觉,恐怕也命丧于此。」
    秦仲川感觉自己呼吸一滞。
    他飞快赶往了现场,此时军械库的火势已被扑灭,烟雾捲捲,外围仍是惨不忍睹。望南街上屋房倒塌,断垣残壁,碎裂的瓦片残骸散落一地。噩耗来得猝不及防,本要入睡的百姓望着未能倖免的亲人或是愣神,或是悲从中来,或是哭天抢地。
    哀鸿遍野。
    这炸的根本不是军械库,是街!
    何至于此。?秦仲川看着面前士兵忙进忙出的人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官府,如今什么证据都不用了,二皇子这间军械库,必定要被查个底朝天!
    他心中陡然窜起凉意。
    「还要证据啊……」当时女孩这么喃喃自语。
    ――她还知道军械库的地点。
    不可能。
    不、可、能。
    秦仲川退后几步,夜空似要压下来了,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事。
    几家欢乐几家愁。
    那一夜二皇子军械库失事,殃及望南,死伤惨重,震惊朝野;
    那一夜太尉府宫里来人道喜,赐玉帛无数,赏黄金万两,林氏震惊难抑,墨规年含笑应下;
    那一夜墨家七小姐进宫彻夜未归,册封以妃礼,赐住招若宫,与君王共度良宵;
    那一夜国公府小公爷彻夜未眠,将自己禁闭房内,滴水未进,悄无声息,等忧心的下人撬门一看,已然醉卧于榻间;
    那一夜祈王案上的红烛彻夜未灭,听着亲信上来稟事,他突然想到什么掐指一算,叹息一声道:「就是今天啊……」
    那一夜,即便往后还有成千上万个夜,对许多人来说,也终将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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