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洛说斯拓城国家剧院有一场表演,是莫札特的《魔笛》,问旭有没有兴趣。旭当然是猛地点头如捣蒜。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一小时,歌剧院内外却已经门庭若市,爱好音乐以及艺术的中產及上流社会人士皆引颈期盼。洛不知道怎么弄来的门票,在几乎满座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买到不错的位置。
    以前,旭只有在有钱人们的家里透过收音机或是唱片听过歌剧,通常只听了一两句后,就会迎来谩骂或毒打,然后被抓去做粗重的工作。他不懂戏剧,也不懂音乐,更不可能听懂台上表演者高唱的德文,只能透过简章和洛的解说大略知道《魔笛》喜剧性的、魔幻且华丽的故事。
    然而,就和今天做的所有事情一样,都是他的第一次。每一种食物、每一个传统小游戏、每一条街道、每一首曲子都让他感到新鲜惊奇,每一个体验都是如此令人振奋。
    在女高音的花腔咏叹调中,旭偷偷转头望向洛的侧脸,暗自祈祷观眾席的黑暗能让他的举动不被发现。
    洛正双眼直视前方观赏歌剧。轮廓深邃而线条刚毅的侧脸让旭不小心看得出神。
    洛发现他的视线了。
    轻笑。
    那笑容让旭双颊发烫,心跳加速。
    「觉得无聊吗?」中场休息时,两人来到剧院的大堂间逛。洛轻抚旭的脸颊问,手指扫过旭的耳廓。他自然地展现亲密举动,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目光。
    耳朵很敏感。旭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不会。」连忙摇头。
    「那你刚刚怎么在看我,不看表演?」
    「我??」脸更红了。
    还来不及回应,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乾瘪难听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唷,这不是臭小鬼吗?」
    回头一看,旭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竟然是父亲!
    他勉强打理过的穿着还算人模人样,左右手各揽着一个浓妆艳抹、身材火辣的金发女子,那股让旭感到噁心的古龙水味顺着空气飘来。
    父亲本质上就是个粗鄙的俗人,会出现在国家剧院绝不是为了欣赏表演艺术这样高贵的理由。看那两个贴在他身上的女人就知道。父亲只是来打发时间,顺便对女人展现自己的财力和品味,刻意装得自己是个上流社会人士似的,浑身散发财大气粗之感。
    一见到父亲,旭的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老闆,这小鬼用得还顺手吧?他笨头笨脑的,得多打几下才听得懂人话。」父亲一边嘿嘿笑,一边伸手往旭的头顶抓去。
    这是父亲的习惯动作,他总是这样抓住旭的头发大力拉扯。
    旭害怕地闭上眼睛,被动地等待暴力。
    但父亲的手没有落下来。
    「抱歉,萨尔先生,租约期间他是我的,还请您把教训他的机会留给我。」洛挡住旭父亲的手,有礼貌地说,脸上是一个浅浅的笑,眼底却蕴含刺骨冰霜。
    父亲咧嘴,露出一排难看的黄牙齿,把手收回去,摆出投降的姿势:「你是老闆,你说的算。」说着,他又揽住两旁的女人,捏了一把她们的臀部。
    女人故作娇羞地摆手拍打父亲的肩膀。
    忽然,女人的脸从中间裂开,像是破掉的镜子。
    裂痕一瞬间窜升到空气中,彷彿空气破了一条大缝。女人被大缝硬生生劈成两半,两块肉体瘫倒在地,立刻成了尸块,她的表情却像被人定格,还停留在那个娇滴滴的笑容。
    父亲失声尖叫,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疯狂向后退,另一个女人来不及反应,又一道裂痕从她的腰部横着劈开,劈开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和动作同样定住,变成两块掉在地上的死尸。
    血水和内脏散落开来,恐怖的腥臭味衝入脑门。
    旭一时间脑袋空白,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洛却咒骂一声,马上把手放到旭的额头上,低声唸起一段听不懂的语言。旭回过神,突然意识到曾经在货仓追杀他的那五个疯子也是讲这个语言,来不及吃惊,一道光亮从地面发射出来,他低头一看,发现脚边出现一个以自己为圆心的光圈。光圈射出的光形成一根圆柱,将旭整个人关在圆柱中。
    「不要离开那里!」洛大声下令。
    同一时间,还停留在半空中的两条长型裂痕倏然扩大,从里头鑽出三个像人却又像鬼的生物。
    生物披着人类的皮囊,却体型巨大,至少三公尺高,死灰色的皮肤佈满黑色纹路,像是被黑暗藤蔓爬满了全身。牠们双眼血红,没有眼珠,手脚是野兽般的利爪,爪子闪烁锋利刀光。
    其中两隻一出场就直接围攻洛,第三隻则尝试衝撞光圈形成的圆柱,碰到圆柱时却彷彿被一面无形的墙壁挡下,无法攻破。旭距离怪物仅两步之遥,吓得跌坐在地上。怪物朝他发出吼声,声音如同雷鸣与指甲刮墙壁的集合体,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父亲终于站起身,屁滚尿流地尖叫狂奔。他尝试躲到路人身后,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碰不到路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自己如幽灵般从路人的身体穿了过去。
    而且,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千百个前来观赏歌剧的路人都好像看不见怪物,也看不见两名女人被剖半的尸体似地,继续有说有笑。
    「歌剧《魔笛》下半场将于十分鐘后开始。请各位观眾留意时间,准时回到观眾席??」国家剧院的广播同样无视乱象,正常地提醒观眾入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旭,你要我救他吗?」洛的声音从缠斗中传来。
    定睛一看,洛和两隻怪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近身战斗。怪物有体型和力量优势,速度也非常快,拳头和利爪劈斩空气的声响连旭都听得一清二楚,国家剧院大堂的大理石地面早已被打得坑坑疤疤。
    然而,洛比牠们更快,且儘管身形处于劣势,不知为何却能对两隻怪物的身体造成不小的伤害。只见洛的身影在缠斗中疾走、飞跃,打在怪物身上的每一拳都有着陨石般的破坏力,将怪物狠狠打飞出去、镶近地面,在周围墙壁和地板上造成更巨大的坑洞。
    旭花了几秒鐘才理解洛的话语。
    他转头看向逃跑到好几公尺外的父亲。
    被尖叫声吸引过去,原本衝撞光柱的第三隻怪物已经追上父亲,贪婪地磨着爪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父亲生吞活剥。
    过去的种种浮现眼前。
    父亲殴打他、辱骂他,在寒冷的冬天逼他用近乎零度的冰水冲洗身体,在心情差的时候用烟头烫他的手臂;父亲喜孜孜地将他租借给一个又一个变态的有钱人作为玩物,自己用那些钱去享乐,家里总是堆满空酒瓶、毒品罐、女人的内衣,甚至沾满精液与体液的床单;旭被紧急送医时,父亲只关心他会不会变成残废,只在乎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接下一份工作??
    这么多年来虐待他的男人,如今大小便失禁地瘫倒在地上,在怪物面前只能哭着惨叫,却知道自己无从反抗,恐惧得像个孩子。
    恐惧得像父亲与有钱人们面前、那个渺小的自己。
    「告诉我,旭。救还是不救?」洛的声音再次传来。
    旭感觉视线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下。
    他恨父亲,他恨一直以来不断欺压、践踏他的那个男人。
    但,那毕竟是骨肉相连的父亲啊。
    「求求你,洛??」哭了,哽咽着,祈求道:「求求你救我爸爸。」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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