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禁錮洛光的手,刘御沉默低头看着脸色潮红的女人,不久前还掷地有声的决绝之语都成了毫无辩驳之力的空话,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自觉叹一口气。
    「以后别再这样了。」刘御低声打破沉默,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洛光说。
    「刘御,是你主动亲我的!」洛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再三强调,双颊红润未退,目光却很篤定,反问:「你自己说,是不是你?」
    「是我。」刘御平静地回应,分明是平平无奇、不带波动的两字,却听得洛光心跳加速,她再问:「那你亲我了,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洛光。」没有正面回答,刘御忽地唤了一声,声音醇厚,周身气息不再拒人千里,不再冷冽无情,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洛光忽然就想起坠崖时,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姓,让自己丢下他离开时,似乎也与此刻是一般的情绪。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洛光垂下眼帘,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带着一丝嘲讽,见刘御陷入沉默,洛光忍了忍,却没忍住令眼泪滑落脸庞,热烈的心倏地冷却,只馀一种无力与绝望混合而成的愤怒,带着这般怒意,洛光质问:「到底为什么?你是已有婚约,还是有什么人在你心上忘不了阿?为什么你不承认你喜欢我?你是不是要说刚刚的吻也是什么破救命之恩吗!骗子!浑蛋!负心汉!」
    洛光气急,咬牙想要推开刘御从他怀里站起身,却没推动,委屈的泪水滑落,她恨恨地看着依旧沉默不语却还胆敢抱着自己不让走的男人咬牙一字一句道:「放手!」
    「我喜欢你。」刘御没放,伸手用厚实而温暖的手逝去洛光的泪痕,习武之人的手上有着经年累月的厚茧,洛光的脸庞不知是因为粗糙的触感,还是因为刘御的话,瞬间烧了起来,她瞪大眼,忘却了怒意,只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我承认,喜欢你。我没有什么婚约,除了你,再没有人在我心上。」刘御平静篤定的声音令洛光心情忽地飞扬起来,眼角染上笑意,却又听他开口:「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无忧,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怎么不可能了?」洛光扬起的眉眼瞬间落下,毫不遮掩震惊与疑惑,刘御轻叹一口气,知道事到如今除了说出一切令她打退堂鼓以外再无别的选择,或许说出真相,让她知晓理由之后,她反而能放下心结,去过属于她的平静生活。
    「还记得风铃城外凤山上,我对你说的话吗?」刘御见洛光毫不迟疑点头,续道:「我说过我的爹娘因为朝廷而死,葬于山野之中,背负对敌不利的骂名,而皇家之人,做事一向讲求斩草除根,当年不只我兄长,就连我也应该死在那场清洗之中??但在手下人拼死护送之下,只有我成功逃了出来。」
    「后来几年,我一心习武,顺利被圣上钦点为武状元,而他问我有何所求,我告诉他,我想重立刘氏宗祠,为父母兄长建坟,年年为其拜祭,但圣上的交换条件是,要让我刘家就此断绝血脉。」刘御平平淡淡的语气在洛光心中掀起惊涛裂浪,洛光忍不住问:「为......为什么?」
    「斩草除根,仅此而已。他或许能相信我,却无法相信我后世子子孙孙都不会为刘氏曾经差点断绝血脉而復仇。帝王之心,一向是只可错杀,不可放过。」刘御冷静地分析着,彷彿是局外之人。
    「......所以皇上不许你娶妻生子?这就是你年过二十却依旧不娶妻的原因?」洛光心中一片冷寒,心如死灰反问,刘御頷首:「没错。一旦入我刘家门,女子必须喝下终生绝子的汤药,此药对身体伤害极大,必伤人寿。我绝无可能让你遭受此种伤害,也不愿任何女子遭此厄运,故早已立誓终身不娶。」
    「我越是喜欢你,就越不可能娶你,你明白吗?」最终,刘御坦然平静的目光望向洛光的眼睛,心意坚定,瞬间,洛光眼泪止不住得夺眶而出。
    他问我,你明白吗?
    明白在每一次决绝转身的背后,或许最痛的不是深感受伤的自己,而是明知动心,却又要主动推开对方的他。
    明白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便已註定是不能与我相伴之人。因为他喜欢我,正因为他喜欢我。
    心疼,止不住的心疼。
    刘御沉静的目光宛若古井,澄净透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将一切展露在洛光面前,温柔伸手拭去女子的泪痕,他一介将军,在外以坚毅冷漠闻名,可此刻在洛光面前仅有真挚与温情:「如果明白,就忘了我,去寻找一个能给你安稳无忧一生的良人......这也是,我毕生所愿。」
    所有的话语,因为最后一句话,通通都吞回去洛光的喉咙里,她想告诉刘御,她不介意,可那似乎只是苍白无力的辩驳,甚至是带给他压力的逼迫。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的压抑和隐忍,已如此沉重且痛苦,洛光又怎能忍心再逼迫刘御说出违背本心的话语,让他跟自己在一起?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最后,洛光深吸一口气,轻扬嘴角,微微一笑,慢慢的离开刘御的怀抱,站起身走了几步,忽地回过头,留给刘御一抹灿烂坚定的笑顏,让人摸不着方向地悠悠开口:「我不会再让你独自背负这些,更不会再逼你做决定。刘御,你相信我吗?」
    刘御还未回答,洛光復又转过头,迈步朝帐外走去,许多年后,刘御每每想起这一刻,总是懊悔自己没有拉住女子的手,放任她独自离帐。
    *
    「你是说,刘御极可能用刘家绝后为条件,让父皇放过他,允许他重立刘家门楣?那如果阿光嫁给刘御......」听完周天恩对刘御的调查,洛霜面色惨白,有些不敢置信。
    之前周天清曾告诉自己,刘御与皇家有过血誓,不能成为洛光良配,可洛霜怎么也没想到,那条血誓,竟是让刘氏断绝血脉!
    「极有可能会被下药杜绝怀孕的可能??至于那是什么药,我猜测大约会是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但却有绝对终身不孕效果的剧毒。」周天恩接过洛霜的话平静地开口,洛霜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自己帮洛光来到虹国军帐是不是正确的。
    「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洛霜皱起眉垂神寧思,忽地听床上的人一声轻笑,她向周天恩望去,见他平静地开口:「破解之法也不难,待父皇仙去,若下任皇帝赦免刘御的血誓,此事便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只是不知刘御和洛光是否能等到那时候了。」
    下任皇帝?那不就是现在身为太子的周天恩吗?
    「那你会赦免刘将军的吧?」洛霜充满希冀的目光讨好地望向周天恩,后者不可置否地扬起嘴角:「难说。刘御与周家是家破人亡之仇,皇室之人冷血无情,寧可错杀不可放过,放任刘氏发展,难保会带给子孙祸患.....」
    见洛霜的神色愈来愈难看,周天恩话锋一转:「不过若皇后以色误国,当一回装聋作哑的昏君,也不是不行。」
    以色误国.....
    洛霜脸微红,听懂周天恩真正的言下之意,心下稍安。
    若刘御与洛光愿意等彼此,待周天恩登基为帝,一切阻碍随之消逝,只是刘御身为男子,愿意的话能等的起十年二十年.....洛光可以吗?
    世事不公,女子二十以后没嫁人,必遭眾人嘲笑,洛可钦会让洛光等上十年、二十年在洛家当闺阁女子?
    思及此处,洛霜刚刚松下的眉头又是一紧。
    「别想了,多思无益,此事终究还要他们二人自己做选择。」周天恩伸手摸了摸洛霜的头,平静道:「只要活着,只要有心,总有机会。」
    周天恩的平静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令洛霜的心霎时涌上自信,她微笑点头:「恩,你说的对!只要活.....」
    「太子妃!不好了!」洛霜的话音未落,忽地,一人慌忙地闯入营帐大吼,周天恩皱起眉,凌厉目光望向来人,后者忍不住神情一肃,直起身定住身子。
    「什么事?」洛霜看着眼前陌生的将士疑惑问,来人在周天恩的目光下收起惊惶,镇定地说出让洛霜无法再镇定的话:「楚先生让我来找您,说是有位叫洛光的姑娘她命在旦夕!」
    「你说什么!」洛霜倏地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
    楚沐看着面色惨白躺在军士们用的简陋医床上的女子,深深地蹙起眉,裙襬下,衣衫被血所浸染,血流如注。
    一刻鐘前,洛光到军库的药帐里,偶遇了楚沐,后者有些意外,扬眉问:「洛光姑娘?你怎会在此?」
    「先生!感谢先生那日出手相救,是太子妃带我来的,没想到先生也在此!」洛光向楚沐行一个大礼,楚沐生生受了,并不放在心上,扶起她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说太子妃?你认识我徒弟?」
    「先生是小霜的师傅?」洛光着实吃了一惊,瞪大双眼,半晌才想起来解释:「我是小霜的姐姐。」
    「原来是这样!都姓洛,我竟然没想到。」楚沐微微一笑,随后疑惑道:「姑娘来药帐,是想找什么药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小霜有没有在这里,顺便和她学学这些花花草草。」洛光连连摆手,十分激动地否认,随即话锋一转:「既然先生在这里,我可否跟你学些药理?」
    「自然。」楚沐洒然一笑,不疑有他地答应。
    两人在药帐里,楚沐一边煎着给周天恩的药,一边耐心地一一回答洛光的问题,小姑娘十分好学,几乎将帐内所有的药草都问过一遍,连放在柜子底部的药草也没有放过。
    「那这个呢?」洛光一派天真地提问,将手中的药草晃了晃,楚沐抬头看清姑娘手拿之物忍不住皱眉:「这是绝子草,是拿来给军妓用的,此药最伤女子身,你小心些,别不小心吃进嘴里。」
    「军妓?」洛光眨了眨眼,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也没有立即放下药草,而是好奇问:「这该怎么用?直接吃吗?」
    「当然不行!直接吃下绝子草一株,别说绝子,都成了真正的『绝命』了,正常来说,绝子草须以一比五的药水比来煎服,能避免军妓怀孕,也不致太伤身....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楚沐回答到一半忽觉不对,狐疑地打良神色好奇的洛光,后者有些哀伤地道:「没有,就随口问问,觉得军妓们十分可怜得天天被餵这种药....」
    楚沐轻叹一口气,转头继续监控火候,感叹道:「是呀。世道如此,无论什么年代,都有一匹这般的人....」
    还未感叹完,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坠地的声响,楚沐闻声望去,只见方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洛光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手上还拿着刚刚说的绝子草,而绝子草的分量,明显比方才少了一半!
    面色一变,楚沐闪身至洛光身旁,她面色惨白,药已入体,侵袭五脏六腑,药力尤其聚集在腹部,只不过几瞬时间,女子的下体便已开始出血。
    「胡闹!」楚沐忍不住骂了一声,正要去喊人,却被洛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住,她气息微弱地递给楚沐一封信并开口:「让....小霜....来....不要....告....诉....别人....尤其....刘....」
    语未成言,洛光便已支撑不住痛楚昏了过去,虽然没说完,但楚沐能猜到她想说的是谁,当下急忙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先令洛光吃下,随即派人去喊洛霜。
    「阿光!你没事吧!」洛霜的声音将楚沐从思绪中唤醒,见楚沐在,洛霜眼眶通红问:「师傅!到底怎么回事!」
    「她自己服下未处理过的绝子草,为师我已尽人事,其馀只能听天命了。」楚沐无奈摇头,心中不容乐观,将洛光交给自己的信递给洛霜:「这是她指名要给你的信。」
    洛霜颤抖着手接过信,颤巍巍打开,待看清信上的字字句句,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是一场洛光孤注一掷的赌注,赢了,她没了后路,她的男人也再无后顾之忧;输了,她没了性命,她的男人也勿须牵牵掛掛。
    她的爱,热烈、直白、义无反顾、绝不回头,却不让人有半点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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