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安详平静,要不是身上还缠着绷带,要不是亲眼看见她全身湿透、伤痕累累地被拉上岸,很难相信她曾经在狂风暴雨中漂泊起伏,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此人身着西瑶宫女服饰,肯定与和亲船队有关,阿陌,立刻带兵到珍屏港去搜查,务必找到弘月公主。」
    说话的人是我的主子,或者说是表面上的主子——寧王。
    「是。」抱剑行礼、面若冰霜的军人,是寧王的手下,也是一起长大的凌瀟军总领——阿陌——他接到命令后,退出房间。
    床榻边为她诊病治伤的古大夫终于站了起来,面向寧王,道:「九殿下,可以放心了,虽馀毒未清,但姑娘脉象稳定,应该近日能醒。」
    直到能说出这句话,古大夫可是用了一天一夜。
    「馀毒未清?她不是溺水吗?」寧王纳闷,连我都不甚明白。
    古大夫娓娓道来:「依照症状来看,姑娘有中毒的跡象,但是什么毒还待查明,我已经取样,回去便开始研究。」语毕,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好,请一定要将她救治,她会是这起事件中最重要的人证。」寧王道。
    自从得知西瑶的弘月公主啟程出海,寧王就离开王府前往珍屏官驛,说是就近驻扎以防招待不周,可明明离和亲队伍预计上岸还有几天,为何偏偏要提早抓着时间抢先抵达?这十分耐人寻味。
    好像他早就知道会出事一样。
    而且,真的出事了。
    我们接到消息,有人黎明巡港发现岸边有许多船隻残体以及漂浮的箱子,怀疑是和亲船队惨遭暴风雨袭击,我们赶到现场时,立刻有几个渔民回报,救起了一名疑似西瑶国的女子。
    最最奇怪的,是寧王之后的举动,竟然带着遍体鳞伤的姑娘离开繁华的珍屏港,跑到南边的梦屿。这用意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梦屿是整个凌瀟地区唯一一个寧王的私人财產,是他用自己的银子买下来的岛,他在这里建了一座临海的别院,不过这座别院近期才完工,所以我们也是第一次来。
    「如飞,这几日麻烦你多多照顾她。」
    「九殿下,您这样说话挺让人不习惯的。」
    他睨了我一眼,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推着轮椅上前看了看姑娘,不晓得在想什么,没有多久,他就转了过来朝我笑道:「我乏了,先带我回去吧。」
    他向来不喜欢自称「本王」,也不要我们尊称「寧王殿下」,而是让我们喊着封王前的称呼,他说喜欢大家叫他「九殿下」,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九殿下,您为什么要特别跑来这里呀?珍屏港不是更容易取得药材,也更能掌握和亲船队的后续消息吗?」闻着咸咸的海风,我问。
    这段短短的路上,他的话不多,似是还在思考。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就在一阵沉默之后,他反问我:「待在这里不觉得心情很好吗?」
    我愣了愣,随即回答:「是挺舒服的。」
    「要让一个人卸下心防,首先得让她觉得舒适才行啊。」
    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有些飘渺深奥。
    「喔。」
    又安静了好一阵子,就在我把他扶到案前坐下后,他一边啜着我新泡的茶,一边嘱咐:「哎,如果她醒来,肯定会怕我们把她交给官兵,你也晓得西瑶的作风,告诉她我们不会这么做,让她放心。记得,你要跟她打好关係,我们才能得到她的信任,取得更多线索,要是公主真的遭遇不测,才能保护她。」
    「是。」我应允,可随即想想不对,又问:「九殿下,要是您因她而遭受皇上怪罪怎么办?她的存在不是很危险吗?」
    他抬头,深深望了过来。
    那一眼,穿过了我的思绪、我的内心,使我不得动弹。
    「没有一条人命不值得珍惜,如果我受一点伤能为她挡下生命危险,有何不可?」他移开了视线,回到茶杯上:「换作是你,我也会等同对待。」
    那时,一切尚不明朗,没有人知道床上躺着的那位,正是弘月公主。
    直到阿陌找着关键的线索,直到古大夫指认了藺草簪,直到她自作聪明地设计一连串的悬案,才完全证实她的身份——
    她就是弘月公主,叶梧音。
    儘管在证实之前,我便已经发出消息,告知皇上这里的一切,更提早得知太子即将南下的消息。只是我没料到,寧王竟要独自返回王府。
    太子待在凌瀟的日子并不长,草草结束了调查公主的任务后便返回皇宫。
    同日,传信兵送来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给叶梧音。给我的是封口信,传信兵简短地传达了寧王的命令:「把人看好,还有,可以说了。」
    起初,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当叶梧音把她的那封信展开后,我才会意过来。佯装说溜嘴的模样,提示她我们早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你们怎么知道藺草簪一人一式?」
    「是古大夫告诉我们的。」
    当晚,她就逃了。寧王的那句「把人看好」,彷彿早有先见之明似的,让我悄悄跟着她,并把她出走的消息通知给阿陌的手下,就这样,开啟了一场设计精良的「英雄救美」。
    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场捉迷藏,看得满肚子疑惑。
    当确定叶梧音最后的落脚处时,我把寧王推上马车,终于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她会逃走呢?还提早让我注意她。」
    寧王耸耸肩,嘴上说着不知道、以防万一这种模稜两可的回答,脸上的笑容倒是胸有成竹。「逃了也好,这样才会相信我是唯一愿意救她的人。」
    然后,望着我又补了一句:「在我的地盘上,有谁还能逃过我的法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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