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也叹了口气,环顾室内说:“我们也要从这里搬走吗?”
    “如果……可以的话。”
    “这样的话,就要先把这所房子卖了才行,但是现在周围这么多风言风语,想要卖掉也很难啊。”
    “真是对不起……”花惠低下了头。
    “你没有做错什么。”史也用毫不嫌弃的口吻说着站了起来。“我去洗澡了。”
    花惠点了点头,目送着丈夫的背影。
    花惠开始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有很多被团成一团的便签纸。肯定是丈夫为了文面来回写了好几次吧。
    花惠想,现在这个局面,史也也只能默默忍受了,因为自己也是那么的不中用。
    上周,阿翔说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不和他一起玩了。刚开始花惠没明白是因为什么,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好多次,花惠才意识的事情的严重。
    阿翔的爷爷是坏人啊,所以我们不和阿翔一起玩——貌似阿翔的朋友是这样说的。阿翔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问花惠说:“爷爷是坏人吗?”
    花惠去了幼儿园了解了情况。身材矮小的园长慎重地说:“事情我们已经了解了。”说仁科翔的爷爷是杀人犯的流言已经扩散开来了,孩子的家长们好像也来找园方询问。幼儿园这边也很头疼。
    花惠知道,流言的来源是同住一条街的藤井,那家的小孩也和阿翔上同一所幼儿园。作造被逮捕了以后,几个调查员在附近打听过情况,说不定也去了藤井家。自己在得知作造的所作所为以后就已经有了觉悟,杀人犯的家属在世间只能遭他人冷眼相对。花惠能够理解,人们对于和杀人犯有血缘关系的人会从生理上就感到厌恶。如果反过来,花惠自己估计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况且,自己身边有这样危险的人存在,他的行动为何没有收到自己的监控,这也成了被世人责问的原因。
    花惠想,现在只能忍耐了。对于父亲成了罪犯的这一事实,自己也只能接受了。现在的问题,就像是史也说的,是要想法设法将量刑降到最低。也就是说,是要将犯案时的残酷性降低的意思,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世人看自己的眼神说不定会稍有改变的吧。
    妻子和岳父的从之前开始关系就不融洽——花惠无意间想到了信中的一句话。
    这确实是事实。
    花惠的母亲克枝,一个人开着一家小小的居酒屋。很早就是去双亲的她一直想要开一家自己的店,所以克枝一边经营这酒水生意一边省吃俭用地存着钱。等到终于能开起自己的居酒屋的时候,克枝刚好三十岁。
    而那家店的常客就是町村作造。当时,他还是一家专营箱包和首饰的公司的小职员。他对克枝说,自己公司总部在东京,但是工厂却在富山,所以一个星期要来回往返好几次。
    两人逐渐变的清净起来,不久便开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作造在克枝家留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就这样,逐渐有了结婚的趋势。结婚典礼和喜宴什么的都没有张罗,只是男方和克枝住到了一起而已。关于这些,几年后的克枝感叹说:“我真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不知不觉就这么结了婚,之后的生活却相当痛苦。”
    结婚半年之后,作造的公司因为违反了商标法而倒闭了。在富山的工厂制造的东西原来都是海外品牌的山寨品。那些产品之后在东京和大阪的酒店,以特别贩卖会的形式全部处理掉了。
    公司自然是没有了,但作造却几个月都没有向克枝说实话。问他怎么没有去东京,他回答说是因为自己被调到了工厂监工的职位上。等克枝知道了事实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据说在生产前,克枝都还在居酒屋工作。直到自己感觉到胎动的时候,才挺着大肚子离开了店面。
    花惠曾问过她,为什么不拜托作造来照顾呢。母亲眉头紧蹙回答说:
    “如果拜托他,他就有了不工作的借口了。”
    克枝说,作造就是这种男人,除了想怎么偷懒以外什么都再考虑。
    实际上在作造工作的时候就出现过这种情况,只是不敢偷懒太长时间。在花惠想来,确实很少看见过父亲认真工作的样子,完全没有这样的印象。他就是通宵看电视,去柏青哥店赌两把,再不然就是喝酒。花惠从学校放学回来时,都会趁着母亲还没开店去看一眼,那时候作造就在收银台那里一边看日本职业棒球赛一边喝啤酒。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等克枝稍不注意的时候,他就从收银台那里偷拿一张一万块的纸币。如果正巧被花惠看到了,他就会露出下流的笑容,把食指放到嘴前,告诉她对母亲保密。
    明明自己不赚钱还很好色。虽然克枝不知道两人是何时认识的,但是作造一直在和一名可疑的女子偷情。但即便是这样,克枝也没有提离婚,这全是为了女儿着想。她怕自己的女儿因为是单亲,所以会受到世人的冷眼。
    花惠高二那年的冬天,克枝病倒了,是肝癌。医生说要做手术都很困难。
    花惠每天都去医院,却只能看着母亲日渐消瘦下去。一天,克枝在周边没人的时候,让花惠去查看家里冰箱中米糠酱菜的罐子。
    “那里面,有我为花惠存的钱的存折和印章。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千万不要让你爸爸知道了。”
    花惠明白,母亲这是已经在想自己死后的事情了。她哭着求妈妈先不要想这样的事情,要早些好起来才是。
    “嗯,妈妈会加油的。”克枝说着无力地笑笑。
    花惠回到家打开了冰箱,发现酱菜罐子底缠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存折和印章。存折里的余额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那个时候,作造已经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了,几乎不回家。花惠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女人,也不知道联络方式。
    一天,作造打来了电话。真是无聊的事情。
    花惠在电话中说:“妈妈得了肺癌,已经快不行了。”
    作造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问:“医院在哪儿?”
    “不想告诉你。”
    “你说什么!”
    “人渣!”花惠这么说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那之后,虽然不知道作造他是怎么知道医院的地址的,他曾多次去医院照顾克枝。这事情也是克枝告诉花惠的,但是没有问具体的事情,因为本身也不想知道。
    不就克枝就断了气。明明还很年轻,不到五十岁。但或许正因为是这样才让癌细胞扩散的更快了吧。
    在附近的人和各位常客的帮助下给克枝举办了葬礼。那是花惠才知道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克枝的。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的作造,以一副好歹是丧主的样子出现在了丧礼上,这让花惠的憎恶开始膨胀。直到最后,花惠都没有和他说过话。
    自那之后,作造都是等到了天黑才回家,但晚饭好像都是在外面解决的。花惠就每天晚上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一个人吃。
    到了早上,就不见作造的身影了。每隔几周,矮脚桌上都会出现一个信封。花惠往里看了看,里面有些钱,看来作造是想出一些生活费。
    花惠丝毫没有感谢之情。她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作造把克枝留下的居酒屋让给了某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女人,她也知道作造也那个女人的关系。这家店明明对母亲那么重要——真是不可原谅。
    高中毕业以后,花惠决定离开这个家。她在神奈川县的一家电器生产工厂找了份工作,决定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虽然是自己不太想做的工作,当时因为有女子宿舍所以才决定的,总之就是要先离开父亲再说。工作地点和宿舍地点,花惠什么都没有和作造讲。毕业的两天后,花惠把行李寄了过去,自己提着两个大包离开了家。同样,那个时候作造也不在。
    对这个自己住习惯了家,花惠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小小的房间,是克枝低头求别人用便宜的价格买给自己的,现在却到处都已经腐朽不堪。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多少还是有些怀念的。即便是到了现在,花惠好像都能听到克枝的声音。
    这种男人要是没有了就好了,她这么诅咒作造。
    花惠调转方向,朝着车站走去。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也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了。
    确实,从那之后的十几年,花惠都没有再见过作造。她也对史也说,父亲说不定还活着,但是不知道住在哪儿。
    但之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富山县的镇公所打来电话,要商讨关于赡养町村作造的事宜。当时接电话的正好是史也,他知道那是花惠的父亲,所以随即就答应自己要来照顾他,甚至都没和花惠商量。花惠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很少见得抱怨了史也几句。
    “你不管不就好了,他又不是你的父亲。”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镇公所也很困扰。”总之史也是要想去见见作造了。
    花惠在富山县的一所古旧公寓里再次见到了年老的父亲。作造的头发已经全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看着花惠的眼睛中之显露出卑微愚钝的目光。
    对不起,这是他最先说的一句话。接着,他看着史也说:“正好啊,看来你现在过着不错的生活。”
    花惠始终没有怎么开口,她感觉自己心中压下去的怒火马上就要重新燃烧起来了。
    在回东京的路上,史也突出要让作造一起同住,但是花惠坚决反对,说死都不要和他住在一起。
    “他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吗?你干嘛这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那个人,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总之绝对不行,如果非要带进来一起住的话,那我就领着阿翔出去住。”
    这一来一去,还是史也妥协了。他决定不然作造同住,只是要把他接到东京来照顾他。
    花惠勉勉强强同意了。但是援助的金额不能太多,而且给作造的住所也不能太好,绝对不能离家太近。花惠在北千住找到了一间公寓,是已经四十年了的破旧建筑,但是她觉得这对作造来说已经算奢侈了。
    那个时候,史也的意见花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如果和作造断绝了关系,那现在又会成怎样呢?
    花惠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第七章
    骨灰台上盖着丝绸,上面放着一块本色木板。波比的遗骨就放在上面。
    这个波比,就是山本家饲养的一只雌性迷你短脚狗。已经十三岁了,主人说,这只狗本来就有心脏疾病,所以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很长寿了。
    看着波比的遗体,山本一家四口都不禁叹息。真好看,说话的是貌似高中生的女儿,就像是标本一样,她接着说。
    在“天使之船”,与骨灰相关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很多饲主虽然把装着遗骨的骨灰盒带回了家,但恐怕之后也不会再打开看上第二眼了。也就是说,捡拾宠物遗骨的工作是让饲主最后一次与宠物接触的机会。所以为了让饲主一直记得这仪式,他们会把骸骨很整齐地摆放出来。脊椎、四肢以及各种关节都要精确地放在其本来的位置。头骨也要放回原来的位置。要尽可能地回归宠物生前的样子。在火葬的时候,也不会烧得太过火,以至于全部烧成粉末状。但是对于病死的动物来说,骨头相对要脆弱一些,这时候就要求对火的控制了。
    神田亮子一边解说一边示范,山本一家也拿起了筷子开始捡拾爱犬的遗骨。中原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
    在他们脚下,一只迷你短脚犬在来回踱步。这是现在已经去世了的狗生下的雄犬,现在八岁了。以后这一家人里活跃气氛的工作就要交给这只狗了。小狗在咳嗽,不停地喘着气。
    最后在骨灰盒上写上名字和日期,遗失就算是结束了。一家人也露出了明快的表情。
    “多亏了您,我们才能以明快的心情送走了它。非常感谢。”离开的时候,山本家的主人这么说,旁边的妻子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能帮到诸位,我们也很开心。”中原说。
    这种时候,中原就会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份工作真好。看着别人从悲伤中升华出来的身影,中原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多少受到了净化。
    看上去像是小学生一样的儿子,怀里抱着刚才的那只狗。狗还在不停地咳嗽。中原问说是怎么回事。“确实是这样,”那位妻子说:“最近经常咳嗽,可能是因为房屋灰尘吧,虽然都有在打扫。”
    “或许是气管虚脱吧。”
    听了中原的话,一家人都表示不慎理解。
    “随着年龄的增加,会出现压迫气管的情况。特别是这种还小的狗更容易出现症状。作为饲主,你们会经常看到它的头向上抬起吧。这种姿势就说明不太好。”
    “气管成那个样子,会怎么样吗?”妻子问。
    “恐怕会引起很多种疾病。先去医院看看再说怎么样,现在症状还很轻,早些干预的话应该就没问题。”
    “那,就这么办吧,这个小家伙也要长寿啊——对吧。”
    妻子催促丈夫,丈夫也点点头,然后钦佩地说:“您连动物疾病的相关知识都很清楚呢。”
    “哪里哪里,只是相关的事情见得多了而已。那么,诸位请保重。”
    非常感谢,一家人再度道谢后离去。目送他们离去后,中原对神田亮子苦笑着说:“很久没被人夸奖了呢。”
    “这也算是我们宠物丧葬行业比较擅长的事情吧。啊,对了,今天收到了一个寄给中原先生的包裹。”
    神田亮子从收银台那里拿出了一个很大的信封,中原接过来的时候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但一看到信封上写有出版社的字样,那应该就是日山千鹤子寄来的没错了。她是在为小夜子守夜的时候遇到的编辑。刊载了小夜子所写的文章的那期杂志应该是出版了吧。守夜那天,她虽然说了要寄给中原一份,但是当时的中原没有当真,所以现在还感到有些以外。
    中原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信封,取出了杂志。这本杂志应该是面向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的,封面上印着代表那个时代的女演员。
    其中一页上贴着粉色的标签。中原打开那一页,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无法停手 与偷窃癖的孤独战斗”。
    这么说来,中原确实听滨冈里江说过,小夜子一开始从事自由撰稿人这个职业的时候,也只是写写和时尚或者八卦有关的文章,但最近开始涉及到一些社会问题了。中原貌似听到过有关偷窃癖的事情。
    这样的话,守夜那天和日山千鹤子一起的那名叫jingkou女性,或许正因为偷窃癖而困扰吧。她确实有种病怏怏的感觉,所以对于采访内容难以启齿也是当然的了。
    中原大致浏览了一下文章。文章介绍了四名女性,介绍了她们陷入偷窃癖的经过,已经人生因此产生的变化等等。
    第一个人以前是公司白领。从小开始就成绩优异,父母对她的将来报有很高的期望。确实,她痛苦刻苦努力进入了一流大学,之后又进入一流的外资企业工作。然而工作却给他带来了无法排解的压力。结果,她开始进食后呕吐,也就是所谓的进食障碍。还不仅仅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呕吐舞的时候,会想要把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控制扔到下水道里去。之后有一天,她在蛋糕店里偷了一个面包,吃了这个面包后,她却没有想吐的感觉,反而有种心被解放了的快感。从那以来,她开始不停地偷窃,最后仅因为六百元的东西被逮捕,被判有罪,但是执行了缓刑。到此为止,她已经有十年的偷盗经历了。到专门的机构开始接收治疗,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
    第二名采访对象是一名大学生。她从高中的时候因为要减肥,所以开始对进食进行了限制,就因为如此,她在厌食症和暴食症之间不停切换。父母给的生活费不够的时候,就在超市开始了盗窃。现在大学休学中,专心接受治疗。
    第三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主妇,因为想要节约用钱所以开始了盗窃。最初只是一些食品,在付钱的时候装傻,到最后甚至对西服和杂货下手了。它曾三度被捕,知道最后真的进了监狱。出狱后和丈夫离了婚,与孩子也分开了。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如果不偷点儿什么就会感觉到不安。
    最后第四名女性三十岁左右。母亲去世的早,在父亲的照看下生活。十多岁的时候,因为情绪不稳定,曾多次尝试自杀。从当地的高中毕业以后,为了成为美容师所以去了东京,结果因为每次都因为太过紧张,手不住地颤抖而放弃,开始了陪酒小姐的工作。二十多岁的时候,和认识的男子结婚,却遭受了过分的家庭暴力,只一年左右就离婚了。之后又重回了陪酒行业。后来自己唯一的亲人,她的爸爸因为事故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觉得父亲早逝都是自己的错,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人。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只能吃偷来的事物。至今为止她已经两次入狱,但是她觉得自己不会改变,下次要做更坏的事情,在监狱呆的更久一点才好——
    中原从杂志上抬起脸,揉了揉眼睛。估计是自己上了岁数吧,长时间盯着小字看的话,眼睛会感觉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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