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离开后,韩时耀做出请的手势:「开动吧。」说完自己也拿起刀叉。
    三人默默拾起刀叉,傅妮妮觉得这顿饭吃得实在相当消化不良。
    韩时耀接续薛弼成的话回应:「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怪他,只是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们。」
    「当时我很绝望,但一想到我们儿子的命是拿曼姝的命换来的,我就有义务让他平安长大,才不愧对曼姝。」
    韩圣临持餐具的手一顿,默不作声地继续用餐。
    「为此,我积极地想治好他的病,到国外四处奔走,寻找名医,但所有的医师都指向同一个诊断——嗜睡症。还说有可能是压力引发的。你们待在他身边自然清楚,这个病不是简单一个嗜睡症可以概括的。过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找到治疗方法,就是无解。」说到这里,韩时耀手一摊,朝傅妮妮看去。
    「你刚才说要陪伴他找出答案,我相当佩服你的勇气。」韩时耀话锋一转。「——但这只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
    傅妮妮一愣,心底似乎有某个东西被击碎了。
    「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疾病,更像是某种惩罚。」韩时耀一边叉起食物一边漫不经心道:「给他的惩罚,更是给我的惩罚。」
    哐啷一声,韩圣临手中的叉子落至盘中。
    「韩哥,你还好吗?」薛弼成立刻担忧地问。
    傅妮妮轻柔握住他的手腕。
    韩圣临尽力稳住呼吸,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拾起叉子。「没事。」
    韩时耀淡漠地看着这幅景象,开口道:「我不在身边,你的用餐礼仪又退步了,明天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丢脸,知道吗?」
    「是。」韩圣临盯着桌面,淡淡回答。
    坐在后面的李言修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这个大叔是要多不可理喻?他会这样明明就是你造成的,你还敢跟他提用餐礼仪?
    要不是他是幽灵,他还真怕自己会衝上去揍韩时耀一拳。
    须臾,下一道汤品端上桌,韩时耀再度开口:
    「之所以说是惩罚,是因为有了这个病,让我和圣临永远不会忘记那场意外,也永远不会忘记曼姝,这大概也是她希望的吧。这么一想,我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病会永远缠着圣临的事实。」
    韩时耀喝了一口汤,抬眼看向韩圣临。「圣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韩圣临动作一顿,下意识回避那道目光。「??是。」
    从小,韩时耀就不断灌输他自己害死母亲的这项事实,以致他潜意识中形塑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脚本:自己背负着害死母亲的过错,但韩时耀并没有责怪他,仍辛苦将他扶养长大。基于父亲对他的包容,他必须顺从父亲,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在与母亲的死有关的事上。毕竟他是个罪人,他没资格反驳什么。
    「我知道这不全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怪过你,但事实就在那,你自己也要有所自觉,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辜负你妈妈。」
    这是韩时耀惯用的说话模式,先强调自己不曾怪罪他,再搬出「事实」来告诫提醒。
    傅妮妮终于忍不住:「您说从来没怪过他,那您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很痛苦吗?」
    韩圣临心中一惊,没想到傅妮妮会这样对韩时耀说话。
    「痛苦?」韩时耀竟是勾起嘴角。「我关心他的痛苦,那谁来关心我的痛苦?比起我们,曼姝受到的痛苦更是难以想像,不是吗?」
    听见韩时耀的话,傅妮妮愣住了。
    他还活在过去,活在韩圣临的母亲出意外的那日。
    至今仍受痛苦折磨的并不是韩圣临的母亲,而是他自己。他将自己囚禁于失去妻子的那一日,以妻子的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韩圣临。
    韩时耀又将视线移向韩圣临,眸中的幽暗似能将人吞噬。「圣临,你真的是这么想吗?活下来的你感到痛苦吗?」
    提及母亲的痛苦,韩圣临脑中猝然闪过一幕幕母亲染血的画面,呼吸越发急促,颤抖的双手捏紧拳头,游移的视线失了焦距。
    ——活下来的你有资格感到痛苦吗?
    他听得出父亲问话背后的含义。
    「不是的??我??」韩圣临摇了摇头,意外当天的画面排山倒海而来,他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它。
    「耀叔,先缓缓吧,韩哥看起来状况不太好。」薛弼成眉头紧皱着,脸上尽是担忧,好几次想离开座位走到他旁边。
    傅妮妮一把握住韩圣临颤抖的手,神情严肃地望向韩时耀。「韩圣临的断线不是惩罚,可是您却重复用类似的言语提醒他,让他活在愧疚中,是您带给他痛苦的。」
    「什么?」韩时耀瞥眼,没想到会听见这些话。
    「看来您不太了解自己的妻子,身为母亲是不可能怪罪自己的孩子的,既然您自己都说不怪他,那么他母亲就更不可能这么做。是您擅自将这个病当作惩罚,以妻子作为藉口,将自己的痛苦发洩在孩子身上。」
    韩时耀微瞇起眼,深沉的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傅妮妮不能因韩时耀的眼神而退缩,悄悄将韩圣临的手握得更紧。
    「韩圣临从来就没有错。请您放过他,也放过您自己吧。」
    韩圣临闻言,愣看向她,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薛弼成听了这席话都想替傅妮妮拍手,在心中讚叹不已。
    韩时耀仍是目光冷冷地瞅着她,气氛顿时僵持。
    服务生在此时送上主餐,都能感受到这桌瀰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寧静。
    待服务生推着推车落荒而逃后,韩时耀终于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听说你是心理系的,还真当自己是心理师,要分析我的心理状态吗?」
    「看来圣临就是遇到了你,才会逐渐忘了我教过他的规矩。」韩时耀边说边悠哉地拿起刀,用餐巾擦拭。
    「跟她没关係。」涉及到傅妮妮,韩圣临便会出言维护。
    「你们看,现在还会跟我顶嘴。」韩时耀语调轻松,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虽然我经常不在他身边,但我毕竟是他爸,平时也都透过弼成和我匯报情况,他的个性我很清楚,连交个朋友都很难,还谈什么女朋友?」
    「所以我想,不需要多做介入,你们也维持不了太久。」韩时耀切着面前的牛排,其馀的人静静看着他,不为所动。
    「况且一个随时会断线的人,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别人,不要给人添麻烦就不错了。你说是吧,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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