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站在镜子前努力地勾起微笑,镜中的自己是笑得那么开心,然而内心却没有任何愉悦,镜中那为了迎合他人期待而勾起的笑容…
    —一点也不适合自己。
    几滴如线丝般不易被人察觉的细雨轻轻地从夜空中飘落,成贵站在ktv入口处仰头看着那在灯光下勉强现形的雨丝,他在等一个人。
    只是这等待并未有个明确的答案,严格来说只是瞎等,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会出现在此。
    成贵吐出嘴里的烟雾,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根菸了,夜晚如此漫长等待又是那样得令人难耐,只得找些事情来消磨时间。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个鐘头,成贵终于等到了那始终未出现的主角,就差那么一点成贵就要放弃了。
    几名男男女女成群往ktv入口走去,几人无视了那无伤大雅的绵绵细雨,只是很平常地向着前方走去,成贵眼中只看得见一个人—上回持有咖啡包的那名男子。
    锁定了目标后,成贵捻熄手中的菸,接着随手丢进一旁的排水沟内,戴起外套上的兜帽就向男子走去。
    「宇哥,你还记得我吗?」成贵凑上前就是一阵热络,这可让被成贵称为‘’宇哥‘’的男子有些措手不及。
    「你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男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点採取了防备姿势。
    「哎呦,罗浩宇!什么时候被称为‘’哥‘’了?」一旁的友人用手肘撞了撞男子,语气则是充斥着调侃。
    「我是上次瘦猴介绍的那位朋友啦!」成贵摸了摸头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
    「瘦猴介绍的…?」男子仔细看了看成贵,这才认出成贵是上回夜唱群的其中一位。「不过,你找我什么事?看你也等很久了。」
    「事情是这样的,宇哥…」成贵凑近男子在对方耳边小声地说道。「你那边是不是有‘’咖啡包‘’?」
    一听到‘’咖啡包‘’三个字男子嘴角瞬间上扬,那一副商人的姿态很快地就嗅到了商机。
    生意上门了。
    「哎呦,瘦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男子一把勾住成贵的脖子,态度立马转为热情。「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坐下来好好说吧?」
    「好…!」成贵就这样和几人一起进到了ktv。
    这回的包厢要比上回来得小,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这场交易是否会成立,男子将成贵领至一旁的座位,而自己则是坐在成贵旁边。
    「我知道瘦猴那群都是用k仔,你们堂口出什么货也不是什么深藏的秘密,你应该也知道k仔很伤身,但你又戒不掉对吧?」男子一脸认真地向成贵说着自己的看法,而成贵也听得连连点头。「你知道咖啡包不容易上癮,又能达到你要的感觉,而且只要一包,我包你一整晚不用睡嗨到早上!」
    男子说完便从口袋拿出一包咖啡包在成贵面前晃了晃,纵使成贵知道不易成癮又不伤身全是骗人的,但那对于未知事物的渴望却比什么都还要来得迫切,有些东西试过就回不去了。
    「这包先给你,下回可就要收钱囉!」男子看着接下那包咖啡包的成贵,那始终上扬的嘴角不曾放下来过。
    *
    正值六月,才刚进入夏季那灼人的气温就像是恨不得世界全都溶解一般,成美坐在学校一角的长椅上,儘管太阳穴上的汗提醒着自己该离开艷阳了,但成美还是没有打算离开此处,只是任由紫外线侵袭着肌肤。
    这样最好,一个人最好。
    大学生活就快过了四分之一,成美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认清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刚上大学那时李佳热情的邀约、大家的逢场作戏,到头来没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硬要说的话就只称得上是酒肉朋友罢了。
    曾几何时,自己和李佳也渐行渐远,就算待在一个班上,两人却像不成熟稔过一般,现在连招呼都打不上了。
    或许大学就是出了社会的写照,谁不是过客呢?反正成美也疲于勾起那根本不适合自己的笑容了。
    所以,这样就好。
    不过是回到原本最一开始的样子罢了。
    「你总是一个人坐在学校角落里呢!」
    正当成美看着操场上玩着拋接飞盘的狗狗与人时,一位不请自来的女子擅自坐上成美右边空出的位置,两人只间隔一个座位。
    成美用馀光瞄了一眼对方,没有开口回答。成美知道这个人,对方和自己同班,只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对方和自己一样总是独来独往,脖子上总掛着一台黑色的单眼相机,一颗及肩齐短发,头上总是戴着一顶在成美看来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小毛帽,身着则是工装背心配上五分短裤,脚踩帆布鞋配上一双长袜,硬要说的话倒更像设计学院的学生。
    「这节明明是必修课,翘课可是不好的行为喔!」女子举起胸前的单眼相机,对着操场上跳跃叼起飞盘的狗狗拍了几张照片。
    「你不也一样?」成美将眼睛瞇细以阻挡强烈的阳光。
    「好冷淡啊。」女子低头检视着相机中的照片,语气从容地说道。「不过这样比较适合你。」
    成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子,什么叫比较适合自己?
    「你之前不是跟李佳他们走在一起吗?」像是察觉到成美的视线,女子抬头与成美对视。「逢场作戏的样子不适合你,这样独自一人的样子比较适合。」
    「少装做很瞭解我的样子。」成美又将视线转往前方,狗狗和主人早已离开了操场,只剩下成美和女子两人。
    「是是是,是我太自以为是!」女子语调依然轻松,好像所有尖锐的话语都伤不了他似的。「你也别像个刺蝟一样嘛!来,笑一个!」
    察觉到女子在拍自己的成美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这种自来熟的样子让成美想起了李佳,但不同以往的是和女子待在一起却很自在。
    「欸,拍到不错的照片!你要看一下吗?」女子低头察看着方才拍的一系列照片。「你看!」
    成美微微移动视线瞥向女子手中的相机画面,这故作傲娇的行为却被女子当场识破。
    「哎呦,要看就直接看啦!」女子将手中的相机凑到成美面前,态度还是那样得从容不迫。
    当相机画面映入成美视线时,成美不自觉地微瞠了双眼,照片中背着光的自己表情自然地看向镜头,那颗从头顶折射出来的光线将照片一分为二,就算人背着光但光暗对比却让轮廓线条更加清晰,整张照片的构图简直堪称完美。
    「好看对吧?」女子收回拿着相机的手。「自然又不做作,这样才适合你。」
    「真的…拍得很好。」成美小声地夸讚道,如此坦率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成美还有些不习惯。
    「哼哼,谢谢夸奖啦!」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接着才又看向成美。「我叫林雨桐,要记得啊!」
    林雨桐,成美这才想起那在点名时曾经出现在耳畔的名字,这才第一次将名字和人联系在一起。
    「我是…」「徐成美,我知道。我早就想和你搭话了。」成美还来不及自我介绍就被女子打断了话语。
    「为什么来读我们科系?你应该有更喜欢的东西吧?」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成美开口说话了。就连成美本人也有些意外,自己竟主动开啟话题。
    「嗯…好一个犀利的问题。」雨桐又再次举起相机对着一旁的树就是一阵猛拍。「只是因应大人们的期待罢了。」
    成美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雨桐的后脑勺。
    「没办法与世界抗衡,终归是自己太懦弱。」雨桐放下手中的相机,微笑看向成美。「那张照片洗好了再给你啊!那我就先回教室囉!你也快点回来吧?」
    成美望着雨桐离开的背影,刚才最后的微笑不似一开始的从容,甚至有些哀伤。会不会那从容的样子,也是为了不被看穿而做的偽装呢?这或许是成美第一次对人產生了好奇。
    「什么鬼啊…?」成美仰头看向蓝天,明明觉得一个人最好,但有些人总是喜欢不请自来。
    *
    一笼1笼蒸着小笼包的竹笼们,此时正向上蒸腾着热气,这家位在人群熙攘街道边的小笼包店,先是取得了地理优势,再来就是这家出了名的喷汁小笼包,直接掳获大批饕客的胃,只要一到晚餐时间必定大排长龙。
    「怎样?现在都流行搞失踪是不是?」瘦猴夹起一颗小笼包就往嘴里塞,却忘了先让小笼包吹凉一会,有些烫伤了嘴。
    「没有啦…我想说我都快毕业了,应该去学校露个脸啊!总不能高中肄业吧?这样我只有国中学歷欸!」坐在瘦猴对面的成贵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纵使说的全是谎言成贵也没有一丝脸红。
    「你最好是那么认真,这几个礼拜直接人间蒸发了不说,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怎样了咧!」瘦猴抬头看向蒸笼后的成贵,那眼神也不是真的责备。「吃啊,干嘛不吃?排很久欸!」
    「我就先不用了…最近肠胃不太好。」成贵嚥了嚥口水,表情有些痛苦地说道。
    「哎呦,终于把身体吃坏了是不是啊?」瘦猴调侃地说道,殊不知这无心的玩笑却让成贵有些慌了。
    「干嘛?你干嘛那个脸?」察觉到异样的瘦猴警戒地看向成贵,只见对方有些心虚地看向别处。
    「我看你还是少用一点比较好啦!」瘦猴见成贵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继续吃着小笼包。「啊你毕业之后要干嘛?不可能去读大学吧?」
    「我喔…还没想好啦!」成贵有些烦躁地拨了拨头发,对未来没有想法但时间却又不断流逝。
    「欸,我最近跟认识的人想合伙开间夹娃娃机店,你看看要不要也来试试看?」瘦猴抽了几张卫生纸胡乱地擦了擦嘴。「你以为‘’带货‘’能做一辈子吗?是时候另寻出路了啦!」
    「夹娃娃机店?怎么搞?」成贵视线略过瘦猴的肩膀望向外头的街道,不知从何开始明天的到来竟是如此让人厌烦。
    *
    掛在墙上的时鐘在秒针转至数字十二时,两隻长短不一的时针和分针这才交叠在了一起,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二点。
    在学校餐厅附设的早餐店找了个打工的成美每天凌晨五点一到就得出发前往学校,一开始早起虽痛苦,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有什么办法呢?生活还是得过。
    老早就上床睡觉的成美此刻正安稳地睡在床上,正当成美睡得正香甜时,放在一旁柜子上的手机却不寻常地来回震动着,被持续震动声给吵醒的成美疲惫地皱了皱眉头,只是这震动说什么也不停,成美这才不甘愿地抓起手机检视。
    黑暗中那发着微光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母亲‘’的来电,只是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
    「喂?」成美语气疲惫地回道。
    ‘’成美?‘’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显得很慌张,这有些不对劲的情况让成美警戒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打过来?」成美低着头有些抵挡不住睡意,只是用着仅存的意识在支撑着自己不要立刻睡着。
    ‘’成贵…成贵他送急诊了!‘’
    母亲有些哽咽地说着,或许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送急诊?怎么突然送急诊?」一听到关键字成美立刻清醒了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刚成贵回来就一直喊肚子痛,我给他一点胃药结果肚子不但没有歇停反而还越来越痛…后来他痛到倒在地上,我不得已才叫了救护车…‘’
    母亲断断续续地才勉强将话说完,成美知道母亲现在肯定很心急。
    一听到事件原委成美深深叹了一口气,原因是什么成美大概猜出来了,讲句难听的,成贵根本活该。
    「妈…」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成美缓慢地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格外冷静。「如果今天成贵命危,你还会救他吗?」
    成美当然知道成贵的状况不可能那么轻易命危抑或是导致死亡,只是这个问题一直藏在成美心中好久、好久,今天总算是问出口了。
    「算了,妈。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成美早就猜到母亲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母亲是杀不了成贵的。
    「他会没事的,你就不要让自己那么操心了。」成美淡淡地说,明明知道不会得到答案却还是坚持要问,问出口的自己果然很傻。
    ‘’成美…‘’「妈,」成美打断了母亲的话。「我明天还要早起,就先睡了。」
    电话掛断后,成美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那透过路灯显得明亮的街道,房里的窗是那样得小,然而外头的世界却依然那么大,自己的世界难道只能由这扇小窗看出去吗?
    像被囚禁在笼中的鸟,渴望自由却怎么样也飞不出去。
    *
    麵店后台内,丽芳坐在矮凳子上洗着大铁盆里堆积的塑胶碗盘,那些被洗碗精泡沫掩盖在下的盘子们深不见底,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完似的。
    丽芳伸起那被水泡得皱皱的双手,长时间下来手都成了富贵手,丽芳搓了搓那有些破皮的甲缘,一直以来自己为了家庭、为了孩子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只是这些苦丽芳都独自吞下了。
    丽芳不自觉地抠着指甲边缘翘起的死皮,却不慎将手皮给弄破,鲜血沿着甲边流了下来,而那裸露在外的伤口在碰到洗碗精的泡泡时痛得丽芳缩了一下。
    丽芳想起昨晚成美问的那个问题,一直以来成贵从没让自己省心过,纵使自己做得再累、再辛苦成贵都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会不会那个问题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自己不愿承认呢?
    ‘’如果今天成贵命危,你会救他吗?‘’
    这个问题,丽芳没有自信回答。
    「哎呦!啊手怎么流血了?」刚走进后台的敏嘉姊手里拿着用来装麵团的铁盘,准备做最后的收店动作。敏嘉姊一进到后台就看到看着手指直发呆的丽芳。「手受伤就先去包扎起来啊!」
    「这小伤没事啦!」丽芳胡乱地将患处往围裙上擦拭,确认血止住后才又继续低头洗着碗盘。
    「好啦!这些洗完就可以下班了!」敏嘉姊将铁盘放好后才转身看向丽芳,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拍了拍冰箱侧身。「冰箱里有我自己醃的泡菜,等等回去拿一罐走吧?」
    「总是拿你东西我也会不好意思…」丽芳有些困扰地说道,这些年敏嘉姊一直都知道自己家里的状况,每次只要是他能帮上忙的他都帮上了,对此丽芳感激却无以回报。
    「三八啦!都认识几年了!等等记得拿啊!我先去收前台了。」敏嘉姊挥了挥手就往前台走,丽芳看着敏嘉姊的背影思绪复杂,欠敏嘉姊的人情恐怕一辈子也还不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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