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懿一身粗朴锻打纻衣,大剌剌地啜了一口烧刀子,一面搴起了幨帘放三人进去,一面道:“阮寺卿收到了温廷舜递呈而来的谍报,情势危急,遂是命老夫前来接应你们,你们现在任务完成到哪儿了?摊上了什么麻烦事儿?”
    这件事自当是说来话?长,沈云升已经没时间去详细铺垫了,直截了当地自襟囊之中摸出了一叠账册,递给了朱常懿,朱常懿道:“这账簿是用来做什么的?”
    沈云升疾声解释道:“这常氏酒坊在旬日以?来的经营与收益,皆在此处了,里头大量的开支用度皆在京郊酒场之中,其中不少账目都极显可疑,我们怀疑媵王是吩咐常娘在京郊酒场里,冶炼兵械!”
    “冶炼兵械?”
    朱常懿听了这般话?,眉心深锁,“若你们所述之事属实的话?,那么这个?赵瓒之应是坐不住了,准备起兵谋反。”
    他?们对赵瓒之谋逆一事其实早有预谋,但一直缺乏行之有效的铁证,赵瓒之手?脚十分?利索,行事也干净,一切蛛丝马迹都涤除得利落,细查起来,就显得有些棘手?,刑部、枢密院与殿前司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俱是掌舵兵权之所在,假令这一伙人共同谋事,那么能够调动的兵卒数量,势必要远胜于禁军。所以?,恩祐帝一直打算削权分?权。
    这件事端的是火烧眼眉,朱常懿吩咐众人坐好,他?急急打马回鸢舍。
    赶途之上,沈云升道:“对了朱叔,不知?阮掌舍派遣有暗桩前来应援我们?”
    朱常懿道:“这怎么可能,这个?任务是交付于你们的,不论多难,自当由你们完成,除非是你们委托暗桩提供了任务所需的物证以?及求助的信札,暗探会送回至鸢舍,阮寺卿看过信札后,可能会酌情对你们进行应援。”
    所以?说,那个?青年并不是鸢舍的人。
    那么,他?到底是谁?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马车朝着西廊坊朝着东廊坊疾驰之时, 洛阳东南一隅的天穹不知为何阴翳了下来,熙光尽收,暖意尽褪, 蜚风飒飒, 伴随着呼哧而来的冽风, 御街城台的?纯白杨柳絮,簌簌地飘坠着,一团接一团,一涓接一涓, 它们纷纷扬扬地滑跌在了昼奔的?披幡马车之上,一片辚辚车马声?中,朱常懿依凭本?能, 很快地嗅出了几些端倪, 揽紧了马缰,偏了偏眸心, 问沈云升道:“怎么,你们逃出来时, 可是遇着了棘手的事?”
    朱常懿对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几人的?身手功夫,是?有些定数的?,像是?对付那些小鬟、擦坐、侍役、掌事之流,凭恃他们的?御身之术, 是?丝毫不?在话?下的?, 当下,却听沈云升道凝声:“我们遇到了温大人。”
    ——温大人,这大邺里还能几个『温大人』?
    朱常懿心中生出了几分计较, 揽辔执缰的?动作,此一刻蓦地微僵, 问道:“遇着了他以后,你们与他怎么着了?”
    沈云升肃声?道:“温大人给崔姑娘与苏兄喂下了九肠愁,以他们为人质,打算在我身上套出温廷安的?下落。”
    几些棉丝般的?暖凉春雨,零零落落地叩砸在了车檐与车壁两处,伴随着春雷不?适时地响起,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雨丝如注之间,霾云掩日,沿街两旁的?街面店铺里,贩夫走卒急然奔走,人影势若继踵挨肩,那天地之间,光景亦是?骤然一黯。空气?里头,渐而?弥漫着荼蘼般的?湿冷气?息,稠郁的?雨色击落了花树上的?枝杈花瓣,花葩凋敝,残香糅入了雾漉的?空气?里,扑至了朱常懿与少年们的?身上。
    朱常懿觳觫一滞,不?知是?惊憾于施毒者是?温善晋,亦或者是?惊憾于温善晋居然会与媵王有染,且专门挑拣少年下此毒手。他瞬时往车厢内三人深深看了一眼,尤其是?留意了一番崔、苏二人的?脸色,果真是?苍白如纸,庶几是?没有血色,他面露一丝不?虞,气?质冷厉了几分,“按你的?意思是?,崔元昭与苏子衿中了毒?你们现在可要紧?目下赶紧去回鸢舍取解药!”
    沈云升摇了摇头,蕴藉道:“他们已经服用过?了解药,目下暂且并不?大碍。”
    朱常懿仍旧不?放心,忧切追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同温善晋周旋,取得解药,将崔、苏二人救出?”
    沈云升静靠在车壁处,因是?方才出逃得紧,心绪其实是?一直尚未平复,他捋顺了一口气?,掩却了心事重重的?模样,解释道:“我假意应承了温大人,会将温廷安的?下落和?盘托出,不?过?,需有个条件,那便是?让他先将崔姑娘与苏兄的?毒给解了,否则,我不?会应承他。”
    “然后,他就将解药给你了?让你给崔、苏二人解毒?”朱常懿扬起了一侧的?眉心,匪夷所思地道,“还竟是?全量的?解药?”
    假令他是?温善晋,是?绝然不?可能会同沈云升谈条件的?,他手头上拿捏着两位人质的?性命,可谓是?占尽了先机,又怎的?会轻易应答一个少年所提出的?条件?
    再者,温善晋是?沉浮官场十?余年的?名臣,对于权谋,对于手腕,对于机心,对于城府,无人能够比他更擅长,倘或他想?从沈云升这里拷问出温廷安的?下落,自当是?有百般的?法?子,千般的?手腕,大可不?必另费这般心思。
    朱常懿一面驾着马车,一面凝声?说道:“元昭、子衿,你们二人把腕脉递给我看上一看。”
    崔元昭与苏子衿相视一眼,相继将手腕递了上去,少时,朱常懿的?眸子微微阔起,笃沉地说道:“你们并没有中毒,你们脉象虽孱弱了些许,但这绝不?是?服用九肠愁后会有的?脉象。”
    “什么?怎么可能!”崔元昭与苏子衿俱是?震骇,不?由地看了沈云升一眼,一时有些一筹莫展,崔元昭疑惑道:“朱叔,会不?会是?您拭错了脉体?”
    苏子衿拢了拢眉庭,亦是?道:“沈兄在一刻钟前给我们拭过?了脉象,他的?诊案应当是?会出错,且外,我们去北苑旧戏台会合时,温大人确乎是?强逼给我们喂下一粒通体赤色的?丹丸,我们服用以后,确乎是?全身痹软脱力,肠如寸断,难受异常,这不?是?中毒的?迹象,又是?什么?”
    朱常懿拂裾敞坐,原是?凉透的?背脊渐然覆上了一层和?暖融融的?韵意,他忍俊不?禁地解释道:“温善晋给你们喂下的?,并非九肠愁,不?过?是?幻魂散罢了,这可不?是?什么浓烈的?毒药,而?是?一种能给人予痛苦幻觉的?药物,你们服用了后,自当会感知到肝肠寸断之痛,但这种痛是?虚假的?,实质上你们的?躯体是?了无大碍的?。再者,云升为你们切脉之时,之所以会认为你们是?中毒,还认为所中之毒是?九肠愁,这亦是?幻魂散其中一道神奇的?功效,你们若是?遭受肝肠寸断之痛楚,那么,你们的?腕脉亦是?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征相,云升误判,亦是?在所难免。”
    崔元昭听罢,怔然了一瞬:“假或温大人给我们喂下的?只?是?幻魂散,并不?是?什么九肠愁,那为何后来沈兄提出要他替我们解毒,温大人又摸出了两粒通体细白的?药丸,给我们服用而?下?”
    朱常懿捋须失笑道:“幻魂散服用一粒,持续的?疼楚至少有一个时辰,他大概是?怕你们承受不?了这般长时间的?疼楚,遂是?提前将消弭幻象的?解药给了你们。”
    穹空处渐渐然落起了薄凉初透的?雨丝,气?候虽说极为温凉,但在获知真相的?那一刻,少年三人庶几是?深深舒下了一口气?,透凉的?身体逐渐回了暖,沈云升深忖了一番,谨声?道:“温大人给崔姑娘和?苏兄喂下了幻魂散,是?想?制造出他们中毒的?假象,他以威胁之名,逼问我温廷安的?下落,但最后还是?先给了他们二人解药。由此可见,温大人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想?要害我们,也不?是?要拷问出温廷安的?下落,如此,他大费周章演了一场挟人逼问我的?戏,莫非是?……”
    话?至尾梢,他沉默地看了朱常懿一眼,似是?在觅求某种应证,朱常懿给他了一个坚执而?柔韧的?眼神,沈云升心中绷紧的?神经,于此一刹,松弛了开来,他的?后颈与背部,已然渗出了一层细腻虚冷的?薄汗,汗渍已经浸湿了里衣,衣料粘稠地覆黏在了背部,他低低地说了一声?:“还好,还好。”温大人还是?那个他所熟稔的?温大人,他并未真正与媵王之流狼狈为奸,亦无为虎作伥之举止。
    崔元昭与苏子衿亦是?很快地明白了过?来。
    方才在旧戏台上,温善晋显然是?在做戏,假意给他们喂毒,假意胁迫温善晋,假意询问温廷安的?消息,假意与沈云升起了冲突与抵牾,他大抵是?要演戏给旁人看的?,诸如常娘密布于酒坊之中的?爪牙,诸如那位掌事姑姑,温善晋大抵是?要在掌事姑姑面前演一出挟人逼供的?戏,待常氏自酒场回来之时,掌事姑姑自当会给她通风报信,这般一来,就能混淆常娘的?耳目了。
    不?得不?谈,温善晋此一计策称得上是?高明,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假或不?是?有朱常懿帮他们捻出种种疑点,进行?抽丝剥茧,少年们估摸着会认为温善晋,真的?与赵瓒之沦为了一丘之貉。
    崔元昭纳罕地道:“温大人是?好人,那么,方才从温大人剑下将我们救下的?那个青年,也是?好人吗?”
    沈云升也正有此困惑,“朱叔说了,阮掌舍不?曾派遣应援给我们,那么,这个人应当不?是?阮掌舍麾下的?暗桩,我们也并不?认得他,可他却是?认得我们,还知道朱叔的?接应之地,那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又要救我们?又有什么真实目的??”
    朱常懿斟酌着两人的?一番话?,一抹意味深长的?哂意,掠过?了眉间山根处,他将揽着马缰的?手松散地放在了膝头处,“有人还从温善晋的?长剑下救下了你们?这可是?稀奇事儿了,这人长着什么面目?”
    沈云升回溯了一番方才的?场景,缓声?道:“他头戴玄纱帷帽,一袭濯绛色锻打劲装,面容遮得极为严实,当时变故生?发?得极为突然,我没看清这人具体是?长着什么面目,只?听着他吩咐我们速逃,前去西廊坊的?角巷与您会合。”
    苏子衿补充道:“温大人应当是?认识这个人是?何种身份的?。”
    朱常懿饶有兴味地道:“为何?”
    苏子衿道:“因为温大人见到这人的?时候,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玄衣客』,一句是?『是?谁派遣你们来的?』。”
    朱常懿的?指腹轻轻叩击在了车辙之上,忍不?住灌了一口烧刀子,视线逐渐变得幽远起来,似是?『玄衣客』三个字,在不?经意间钩沉起了他某些久远的?记忆,他极淡地抿了抿唇角,以轻到微不?可查地口吻道:“啊,玄衣客,原来是?他们。”
    朱常懿眸底掩却了一切冗余的?思绪,接着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人是?用何种兵器?”
    这才是?应证某事的?重点。
    沈云升仔细地寻思了一会儿,尔后,正色答道:“这人用的?是?软剑,三下五除二,便很快地拆解了温大人的?剑术,其身手可见是?不?俗的?,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虽说在天潢贵胄之间,有蓄养死士的?风气?,但这些死士以朴刀、绣刀、长剑、三叉戟居多,软剑是?不?太常见的?,也不?知是?哪家大人,遣了后援前来救了我们。”
    朱常懿心中了然,既然青年是?玄衣客的?造相,亦是?擅用软剑,据他所思,此人应当是?郁清无疑了,想?来温廷舜在临去酒坊之前,终归还是?留有一手,就怕是?会突生?变节。他大概是?以为掌事姑姑设伏,行?将对沈云升三人不?利,但谁也没有料知到,与他们打交道的?人,竟会是?温善晋。
    沈云升察见了朱常懿的?容色,他似乎不?是?十?分惊讶的?模样,遂是?问道:“朱叔可是?认得此人?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朱常懿抖了个包袱,疏淡地笑道:“目下还不?是?认识的?时候,等到了真正的?时候,你们几个自会同这些玄衣客认识。”
    既然是?搜集好了媵王在酒场里头,私自冶炼兵械的?物证,那么值此迫在眉睫之时,他们应当赶快将物证送回鸢舍,递呈给阮掌舍,最后奏请圣裁,带兵查封了这一座京郊酒场。
    归途之上,风雨如晦,马车踩着辚辚之声?,一径地延入了春昼的?深处。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温廷安一直在阖眸养神,窃自丈量着时阴与方向,约莫是?历经了整整两个时辰,满载劳役的?马车,一路极为颠簸,终于抵达了京郊的?酒场,负责坚守的?侍卫立在车辕之前,扯却了马车的?幨帘,不?太耐烦地催促众人道:“赶紧下马车!快!——”
    尚是?午时正牌的?光景,外头是?一片空濛浩淼的?山色,酒场所在的?地方是?被?群山所环抱一座绿野盆地,远处雨丝飘摇,近处郊野葳蕤,几位侍仆齐齐撑起了一片避雨的?白纱长棚,温廷安与其余婆子婢子,在侍仆们的?延引之下,陆陆续续地入了酒坊,温廷安不?忘用一缕余光,去睇了温廷舜与常娘他们一眼。
    酒场由一座朱漆色的?长墙筑成了严实的?外郭,外郭之下分主门与其余三道副门,入口逐次坐落于西南北三个方位,温廷舜他们鱼贯入了主门,主门之上是?酒场的?门楣了,悬有一张戗金填漆的?匾额,上书四字:『常氏酒场』。
    温廷安注视了一眼,深深地凝了一凝眸心,看来不?仅是?酒坊,就连酒场,亦是?记在了常娘的?名下。
    倘若冶炼兵械一事被?人揭发?,首当其冲之人,必是?常娘无疑了。
    她是?媵王磨刀石之一,出事之时,也必是?推出去挡罪的?第一位替死鬼。
    且外,匾额以北之地,坐落着一个庞博的?马厩,纵然马厩被?拢入了一片婆娑斑驳的?烟雨之中,但温廷安遥遥望过?去,依旧能清晰地望见马厩里的?情?状,那处,已然停泊了数量华盖马车,不?仅马匹尊贵,依据那马车之上的?挂牌与绣帘,可见前来参加竞标会的?人,非富即贵。
    温廷安胆大地猜测一下,枢密院指挥使?庞珑、刑部尚书钟伯清、殿前司三殿帅之一陆执,这几张熟面孔,在今夜之中,甚至可能都会出现在竞标会之上。
    距离今夜竞标会的?开始,还不?足三个时辰,营救查案一事,端的?是?迫在眉睫。
    午阴骤然落起了的?绵雨,无异于是?加重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温廷安身为新进的?劳役,一干人则是?从偏僻的?副门里进入,副门就显得比较低调,守卫却亦是?较为森严。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在酒场里头干事儿了!听明白了没有?”此际,一位督头模样的?人领着数位壮丁前来,温廷安看其造相,这位督头,应当是?整座酒坊里头的?管事了。
    那几位壮丁齐声?吩咐他是?云督头。
    云督头拉扯着嗓子朗声?道,“相信你们也都知晓了,今晚是?常娘子主舵的?竞标会,届时将会来二十?多位大人,他们自有专门的?侍妓来伺候,用不?着你们忧心与顾虑,不?过?,你们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些大官爷俱是?你我根本?抬罪不?起的?人,你们若想?保住那一颗脑袋瓜子,就必须得给我记牢了规矩,少说话?,多干事!听明白没有!”
    其间,有个伶俐的?婢子好奇地问道:“既然不?是?让咱们伺候老爷,那是?让咱们来做什么?”
    云督头睥睨了那个婢子一眼,厉声?道:“就你这等姿色,几斤几两,心中还没个定数么?还妄想?来伺候大官爷,做什么青天大梦呢?若你有那秋笙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好看,我便让你去茗鸾苑伺候!”
    那插嘴的?婢子被?训斥得狗血淋头,灰头土脸地退回了人群之中。
    茗鸾苑正是?今夜竞标会所在的?院落,名字取得颇有风雅古蕴之意,明面上是?天潢贵胄的?名酒品鉴之地,实质上,却是?达官显贵风流狎玩之所在,这一座酒场里头的?诸多买卖与交易,亦是?在推杯换盏之间达成的?。
    云督头话?落,温廷安跟随着众婆子婢子恭谨地应喏了一声?,她心中果真没有料错,常娘将这她们这一众人捎至此处,果然不?是?真的?想?让她们来伺候贵人,伺候贵人不?过?是?一个鱼目混珠的?幌子,真实目的?在于别处,而?这亦是?她密查魏耷他们四人下落的?线索之所在。
    云督头携着三两位粗衣壮丁,将众女延引去了一座较为偏僻的?别院,命众女分列立好,清点完了人头数,画了签押,领了名字对牌,接着命壮丁们取了一只?大箱箧过?来,揭了箧盖后,一面将里头的?纻麻灰衣逐一取出,一面疾然急声?吩咐她们道:“排好次序,快过?来领衣裳,领完衣裳,我便准备告诉你们规矩和?你们今后将做的?事儿。”
    温廷安排了一会儿,领着了一袭略嫌宽大的?苎麻灰衣袍和?一双云边素履,这衣袍和?素履质地有些特殊,材质虽说是?粗糙了些,但非常耐磨且耐脏,便是?干粗活儿时常穿的?衣裳。
    此处没有恭房,很多人俱是?在原地便将衣袍披了上去,温廷安也没太大的?讲究,将此一袭纻衣灰袍套在了外头,拾掇好了一切行?当,便见云督头将众女带离了偏院,一路七拐八绕,温廷安一直在暗中记忆着这座酒场的?平面格局,酒场比她预想?之中的?要广博敞然,格局亦是?颇为复杂,院宅与院宅之间相互嵌套,长廊与窖坊之间回环曲折,若是?稍一不?留神,很可能便会迷失在这酒场之中。
    温廷安也留意到,这酒场分有东西两苑,东苑修葺成了状似于大户人家的?大宅院,竞标会所在的?茗鸾苑,正是?坐落在了东苑的?中轴线的?位置,茗鸾苑是?周遭有一众平檐坊楼,那些地方俱是?空置了的?酿酒场,东苑戍守很是?森严,里三围外三围俱是?披坚执锐的?戍卫。
    酒场之中,与东苑互为对衬地,便属西苑,温廷安一直以为西苑里也会是?大宅院,但她真正到了西苑之后,整个人悉身怔愣住了——
    此处没有宅邸与坊楼,而?是?一座尘埃纷飞颠簸的?采石场,每隔一丈之距,便是?有一块深约丈宽的?隧洞,因是?方才下过?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蜚雨,采石场上搭建了诸多避雨竹棚,竹棚的?顶面之上,覆了一张防水材质的?竹胶罩布,诸多与众女穿着同样纻衣灰袍的?劳役,正抱着团儿,挤缩在竹棚之下歇憩,瓢泼而?湿冷的?大雨,将众人的?面目渐渐然朦胧成了一道剪影。
    云督头给众女交代了今后的?任务,原来,她们是?被?分配至采石场里,在隧洞之中,掘采一种名曰『菱花燧石』的?火石。
    温廷安眸底掠过?了一抹黯色,好端端的?酒场,居然在背地里干起了采石的?生?计,这果然有问题。
    倘或她没猜测错的?话?,这种『菱花燧石』,应当是?冶炼某种兵械的?一种重要原料,而?此一种兵械的?火力与伤害还万万不?能小觑。
    魏耷他们四人,当初就是?被?常娘派遣来采石场,去挖掘菱花燧石的?吧?
    如果他们真是?被?派遣至此处,那么为何会突然下落不?明?
    采石场虽大,但要一举让四个少年凭空消失,绝非易事,她若是?仔细打探的?话?,至少是?能打听到什么的?。
    她来到了那一群老劳役近前,因为资历甚新,她帮他们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揉肩捏背的?,还主动帮他们运送燧石,因是?手法?好,干活又勤快,把老劳役们孝敬得十?分舒惬,对她道:“你倒是?个识趣的?,叫什么名儿?又是?因犯了什么事惹常娘不?悦,才被?发?配至此?”
    温廷安叩首道:“我免讳姓秦,因是?年岁较大,原先在酒坊里头众人唤我为秦姨。是?这样,昨夜我刚来,率先在浣衣坊干事,但不?慎将秋笙秋娘子的?裙裳洗濯出了一些纰漏,抬罪了秋娘子……”
    众人一听了悟,秋笙虽是?在酒坊里头的?时日较短,但酒场里头的?人,没有不?知晓她的?脾性与威风的?。
    温廷安故作哆嗦地说道:“承蒙常娘宽仁蕙质,适才为我另指了一条路。”
    温廷安说毕,趁着老劳役们放松了警惕,复又恭谨地道:“故此,秦氏在此,既来之则安之,万请诸位老爷提点提点我,这采石场里头可都有些什么规矩,或者是?什么忌讳,我逐一记下,从今往后也好不?犯事儿。”
    为首的?老劳役冥思了一会儿:“这儿的?规矩,其实不?多,少说话?多做事,但忌讳的?话?,倒是?有一个——”
    话?至此,老劳役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手指头。
    温廷安悟过?了意,拱了拱首,倾身以听。
    老劳役道:“最近这采石场里头,生?发?一桩隧洞吞人一事,你可有听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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