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清楚她的想法吗?
    江寻澈的第一反应是从回忆里寻找证据。
    毕竟发生过那样亲密的关系,而且女孩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所以他暗暗想着,她应该会
    程誉捏了捏眉心。
    “我说直白一些:你想清楚,她的顺从,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只要是你给的,她都得受着?”
    秦王猝然愣了一下,仿佛被一根淬毒的针刺进大脑。
    回想起这段时间相处的种种,大多数时候苏栖禾都温柔乖巧,哪怕被布置了苛刻的任务,也依旧咬着牙努力完成,毫无怨言。
    还有最初她进王府的时候,谨小慎微,随便一点小事都要恭恭敬敬地致谢。
    那时,她是他的家臣,反过来,他也是她侍奉效忠的主君。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君要赏,臣便不得不接着。
    从熬夜写文到寝殿承欢,她确实每一个都好好地承受了,以至于王爷高高在上,始终忽略了她自己的想法。
    直到此刻,她虽然囿于身份还伏在他面前,却始终不肯抬头再看他一眼。
    因为从烧掉手稿的那一夜起,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家臣了。
    原来如此。
    江寻澈闭了闭眼。
    看来她还是想回到那个偏远贫穷的故乡小城,见她的母亲,或许还有不争气的父亲。
    对了,还有倾慕她的少年。
    轻轻咳了两声,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你认识今年京城乡试的榜首,黎徽。”
    “回禀殿下,是的。小女与他是同乡,秋闱前奉命前往玉安书院的时候,曾经与他重逢过一次。”
    “在那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从王府出逃,他有没有从中作梗,撺掇或者干脆胁迫你离开。
    毕竟他现在也失踪了,下落不明。
    但苏栖禾以为殿下在调查黎徽写给她的那封信。
    少年血性方刚,不知天高地厚,那封信里面也有些直白激烈的措辞,倘若被江寻澈看见了内容,黎徽的仕途有可能会受影响。
    而且她拿不准程誉会不会直接把信给王爷看。
    毕竟再怎么说,程家父子都是秦王的忠诚党羽,关系亲近。
    斟酌之后,她只能选择尽量把话语说得模糊一点,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而拖累了黎徽的前程。
    “回殿下,黎同学虽与臣女是同乡,然才华不可多得,能够在将来为本朝效力。臣女既然决定离京,就与他再无交集。”
    于是江寻澈彻底无话可说了。
    一团乱麻如鲠在喉,心烦意乱。
    他没办法再干坐在这里看着她低头为别人辩护,索性拧过身,找出一张纸,草草提笔写下几行字,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如果在路上或者到了彬州又遇到什么事,可以把这个拿出来。”
    秦王亲笔所写的文牒,天下仅此一份,见文如见王爷亲至。
    有了这个东西,想必以后没人再敢找上苏栖禾的麻烦。
    就算是......她得到的最后一点奖赏吧。
    他微微俯下身,两指夹着那张薄纸,递到她面前来。
    因为近日消瘦些许的缘故,他的手骨节如玉,微微弓起,线条脉络比过去愈加清晰。
    苏栖禾眼神微动,伸出双手。
    纸张传递的时候,两人的指尖轻轻一触,如蜻蜓点水,匆匆飞掠而过。
    江寻澈却猛地收回手指,感觉擦到的那一点皮肤开始发烫,温柔的触感经久不散,甚至连带着整个手都在微微颤抖。
    明明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伸出的胳膊上,抬手时袖口微敞,露出半截白皙皓腕,伶仃纤细,他曾经一只手就能握住。
    秦王后退一步,疏离地移开了目光。
    既然苏栖禾的意愿是想回家,王爷也没有表达反对的意思,南风这边就开始安排人,打算护送她回彬州。
    毕竟随侍估摸着,自家殿下应该也有这个打算。
    “你想由王府送她回去?”
    王爷缓缓坐回桌前,“也不是不可以。挑一个可靠的去护送,别再搞出岔子,有损王府的脸面。”
    南风正要去挑,突然又被叫了回来,“不如就你去吧。”
    大概在秦王眼里,自己的贴身随侍自然是最可靠的人,最不会“有损王府的脸面”。
    苏栖禾临走前站在院外,捧着文牒,再次对他远远行了个礼,神情不悲不喜。
    然后转身上车,没有回头。
    江寻澈目送着她离开。
    直到马车走远,他还在看着路的尽头失神沉思,眼神里蓄着一团墨色,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摆手示意梅迎雪上前。
    他无意再对这个彻底穷途末路的失败者做什么,只是淡淡地告诫道:
    “你应该知道,她现在已经离开秦王府,并不算是我的家臣。妄想用她来威胁我,是毫无意义的。”
    说罢,他也没注意梅大小姐的脸色,径直准备带人离开。
    刚要走到门口时,身后的院子里,梅迎雪突然说:“那我绑架了她,您为什么来了呢?”
    她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车马前行的声音压过,无人发现江寻澈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6月22日0点零几分钟,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哦~
    第27章 母亲
    ◎把碎片拼好。◎
    有王府最好的车马和随侍的护送, 两日之后,苏栖禾就站到了自家的小屋门口。
    离别不到半年,却恍若隔世。
    南风看着女孩下车, 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保重啊,苏姑娘。”
    她回过头,把手中一直捧着的那张纸递给了他。是秦王那天亲笔所写的文牒,赶路这两日她从未离身。
    “麻烦了,请你帮我把这个也带回去吧,现在我承蒙殿下和贵府的照顾,得以平安抵达,就不该留着它浪费了。”
    南风自然不依:“这是殿下给你的,他之前从来没有写过这些,仅此一份,你就留着吧。”
    “说句该打嘴的话, 将来姑娘若是再有不顺, 这东西是可以救命的。”
    苏栖禾坚持不想收,无奈之下小伙子拿出杀手锏:“如果我带着它回去, 殿下肯定要责罚我办事不力啊。”
    想到王府惩罚下人的规矩, 她只好放弃。
    为她开门的是个长相端庄的医女, 自称是骆大人带过来的,这段时间也一直留在彬州照顾太太。
    苏栖禾看到医女眉眼间的愁绪,“咯噔”一声,心里发紧,来不及客套, 只问:“母亲怎么样?”
    推开卧室的门, 只见母亲躺在床上, 形容憔悴,确实如梦中所见那样,脆弱如秋风中飘零的枯叶,随时都有可能消逝。
    见女儿回来,母亲努力扯动脸部肌肉,露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笑容,笑纹在她因病而暗黄长斑的皮肤上晕染开。
    “栖禾,回来啦。”阿萍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那一瞬间苏栖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还好自己赶上了,回来了。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她几乎是扑到了床前,伸开双臂环住母亲的肩头,将头猛地埋进温暖的脖颈里,嗅到了熟悉的、母亲的香味。
    拥抱的时候,她感觉手被母亲肩背上突起的骨骼硌到,泪珠更是簌簌地滚了下来。
    阿萍的力气做不到拥紧女儿,只能缓缓将手搭在她的头顶,一边抚摸着头发,一边跟着流下泪来。
    “栖禾,在外面受苦了吧......”
    虽然这辈子没有离开过彬州小城,但阿萍很明情理,知道万事都是一分钱一分货,自己曾经得到太医治疗、银票和医女,那么相对应的,女儿在京城肯定也付出了更多。
    苏栖禾摇了摇头,看着母亲说话费劲的样子就一阵焦急和酸楚:“之前家书里不是说恢复了吗,怎么现在又成这样了,娘......”
    其实骆止寒暂离彬州的时候,阿萍的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少,甚至可以每天傍晚都在外面街上散步一圈。
    然而,在太子被废、秦王辅政的消息发到彬州的同时,那首《金缕曲》就已经随着车夫、商旅和官员书生的流传而到了这座小城。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苏栖禾本人的各种臧否和八卦。
    说她甘愿折节,以笔墨服务权斗,还说她曾经侍寝,但始终没有名分。
    更有甚者信口雌黄,说她压根就是个幌子,女人怎么能写出那么多才华横溢的文章词作,怕不是王爷找了手下幕僚代写,把她推上去沽激虚名。
    这些话,都让在外散步的阿萍听了进去,当天晚上勉强撑着回到家中,刚进门就喷出一口心头血。
    “娘,你、你听我说”
    女儿牵着母亲的袖子,快急哭了,“这些是假的,我都不在意这些事的,你别管他们怎么说,别伤到你自己的身子啊。”
    温柔包容的笑意从母亲眼底流淌出来,“娘不在乎他们怎么说。”
    “娘只知道,你在外面,肯定是受了委屈了......”
    苏栖禾怔了一瞬,心神骤颤,眼前已经被泪水淹没。
    娘永远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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