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在他身上见过许多种气质。
    但唯独, 未曾见过现在这样, 略有些浮浪的奚澜誉。
    她愣在原地,后背抵着厨房冰冷的墙面?, 她感到从指尖开始,有一簇簇小火苗在叫嚣着进入她的身体。
    方才那触感似又卷土重?来, 宁枝控制不住地捻了下指尖,那指尖上停留的小火苗霎时?向上、再向上,掠过她手臂, 包围她的心?脏。
    宁枝有一瞬失重?的感觉。
    好似那跳动着的, 往下沉沉坠落。
    她感觉, 纵使后背那块瓷渗出丝丝的凉意,她全身的体温依旧在无形的升高。
    宁枝微微仰头, 注视他。
    而奚澜誉从上至下俯看着她。
    他真的很高,宁枝有一米六八,这在女生?当中已较为高挑,但在奚澜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前却完全不够看。
    他只需轻微的俯身,便?能将她整个?人由内到外, 每一寸、每一丝笼罩。
    宁枝咬下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矮一头。
    无论是从气场,还是身高。
    她下意识捉了下手边的碗碟,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宁枝惊了下,慌忙松开。
    碗碟汤勺立时?颤颤巍巍, 似要罢工。
    不过还好,这台面?够稳,叮铃响过一番,无“人”伤亡。
    这动静彻底拉回宁枝的思绪,她站定,双手抵在奚澜誉身前,将他往外推了推。
    奚澜誉顺着她的力退开。
    宁枝闭下眼,深呼吸,默默在心?中念叨,镇定镇定,比起开膛破肚的手术室,这都是小场面?。
    待呼吸平顺,宁枝绕过奚澜誉,将她身后已摆盘的炒菜端起,快步走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宁枝甚至忘了问,那专属价到底是多少?来着?
    奚澜誉两手抄兜,懒散倚靠墙边,他看眼她离开的方向,唇角稍勾,无声敲了下那手边摸到的银质烟盒。
    -
    吃过这顿饭,两位老人家提出告辞。
    奚澜誉这别墅虽然大,但卧室还真就那两个?,现在还有个?上锁的,宁枝连礼貌性的挽留都说不出口,总不能让外婆和李奶奶睡奚澜誉的卧室吧?
    两人默契地站起身送行。
    宁枝偷偷呼了口气,她已演戏演到疲惫,只要这两位老人家上车,她就能彻底卸下伪装。
    哪知走到门口,宁湘兰停住,她转身先?将宁枝的手拿起,轻轻拍了拍,随后她看向奚澜誉。
    奚澜誉没说什么,顺从老人家的意思,掌心?摊开朝上。
    宁湘兰满意极了,她将宁枝的手放过去,那大过她一圈的掌心?包起,握住她柔软细瘦的小手。
    宁枝全身发麻发僵,勉强挤出个?笑,她不知外婆又想搞什么花样。
    宁湘兰可注意不到这些,她只觉得同居之后,孙女和孙婿之间亲密的小动作变多,两人瞧着更?般配了。
    果?然夫妻还是得睡在一张床上。
    她笑着看向宁枝与奚澜誉,当然主要还是奚澜誉,说:“你跟枝枝是相亲结婚,我本来还担心?啊,你们没有感情基础,这过日子得磕磕绊绊好些时?候,今天一看,完全是我这老婆子想多了。”
    她笑了声,拍拍两人交握的手:“你们夫妻同心?,这以后的生?活,肯定和和美美的。”
    宁枝瞥了眼奚澜誉,他竟丝毫没不耐烦,认真听外婆讲这些,他们之间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宁枝咳了声,打断宁湘兰的絮叨:“外婆,车已经到了,我们送您过去。”
    宁湘兰摆摆手:“不用送,这点路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们回去,回去休息。”
    宁枝坚持要送,宁湘兰坚持不要,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奚澜誉极轻微地捏了下两人交握的手掌。
    宁枝立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大拇指腹正抵着她敏.感.的腕心?,他虽绅士地没有乱动过,宁枝却在此刻,突然感到一股极强的存在感。
    强大到那边好似被打上烙印,她根本忽略不得。
    奚澜誉偏头,用他那低沉温柔到好似能溺死人的嗓音说:“宁枝,听外婆的。”
    宁湘兰笑:“哎,还是澜誉懂事。我们都叫枝枝,你别不好意思,下回也这么叫。”
    奚澜誉应了声。
    外婆注视着,宁枝也不好反抗,她倚在奚澜誉怀里,一级一级地跨台阶,直到那大门“砰”一声关上,宁枝立马挣开奚澜誉的怀抱。
    宁枝手心?已微微渗出汗,她没管,站在门边问奚澜誉:“你这屋里有水喝吗?”
    奚澜誉捻了下指尖,摸出根烟,走到窗前点燃。
    此刻,他又恢复成那清贵冷淡的模样,微抬下颌,指了下桌角。
    宁枝这才发现,他这里竟还有个?小型冰箱。
    那冰箱里什么都有,除了瓶装水外,还有几?瓶开封的威士忌与朗姆。
    宁枝捡了瓶矿泉水拧开,一口气喝下小半,待那股凉意自嗓子眼顺着心?口往下缓缓流动,宁枝才觉得方才憋着的那股不知名状的焦躁散了些。
    奚澜誉的这间卧室,乍一看去,已在每个?角落都遗留了她的痕迹,不知他找的谁做事,那人竟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她房间的杂乱程度,连那随手一放的位置都基本一模一样。
    宁枝感到些微的尴尬,她好像又一次将奚澜誉的卧室弄乱了。
    她将那瓶水搁在窗台,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为表逼真,她这回大半个?卧室几?乎被搬空,宁枝来回走了好几?趟,依旧还有许多东西。
    她觉得要是只靠自己,她起码得再走个?十来回。
    宁枝看眼倚在门边闲适懒散的奚澜誉。
    许是花了钱,她安排奚澜誉也安排得毫不心?虚:“现在三小时?还没有结束,你能帮我搬一点吗?”
    奚澜誉闻言,垂眸看她一眼,他没说话,只将手边那燃着的烟在那幽蓝的水晶烟灰缸里碾灭,倾身从宁枝手上捞过她那堆玩偶。
    宁枝忙又收拾了点东西,跟在他身后。
    她卧室门本就开着,奚澜誉站在门前,没再往里走。
    他微微皱着眉,似是不明?白为何有人的房间可以这里放一点东西,那里放一点东西,杂乱而无序。
    宁枝不以为意,她不喜欢收拾,何况她这里只是看着乱,实则很干净。
    她将手上那堆东西找了个?空着的地方搁下,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奚澜誉说:“请你尊重?一下我的生?活态度。”
    奚澜誉把她那些玩偶一个?个?甩上床,微微侧身看向她,语气平平:“你的生?活态度,就是在垃圾堆里找床睡?”
    宁枝:“……”
    很无语。
    她觉得自己今天第二次被深深侮辱了。
    -
    宁枝虽心?态平和,但她还是被奚澜誉那句堪称精辟的总结气到失眠。
    第二天一早,宁枝看了眼桌上的早饭,默默拎着包从奚澜誉面?前扬长?而去。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
    何况她不是泥人,是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个?体。
    这个?人简直太过分,太恶劣。
    刚到医院,宁枝在入口处遇见了导师纪斯何。
    纪斯何眼角眉梢净是笑意,见了她,那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宁枝不解:“什么事让您高兴成这样?”
    纪斯何边走边笑着说:“就我们之前聊的那事,成啦。”
    宁枝偏头,“哪件……”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她也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动,“是基因会定点帮扶那事吗?”
    纪斯何说了声“聪明?”,“院长?刚跟我通的气,内部消息,错不了。大概下个?月就能正式跟医院达成合作。”
    宁枝问:“有什么别的附加条件吗?”
    纪斯何“诶”了声,“你怎么知道?”他顿了下说,“奚总提出每次帮扶必须挂上北辰的名号,这其实也正常,本来就是他们出的钱,他们想借机提升一下企业形象也合情合理。”
    宁枝想了想,内心?略有惊颤,他这人的做事效率真是雷厉风行到让人畏惧。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不时?有病人在护工的搀扶下,从这头走到那头,慢慢休养病后的身体。
    宁枝看了眼,收回思绪,笑着附和:“确实很合理。”
    ……
    晚上回到家,宁枝拿了本书坐在餐桌前边翻边等奚澜誉。
    坦白讲,昨晚奚澜誉在睡前讲的那句话带来的影响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宁枝忽然觉得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竟真的有几?分可取之处。
    虽说他是商人,这件事也对北辰的企业形象有利。
    但这从本质上来讲,依旧还是做慈善。
    宁枝愈想愈觉得,他这人性格中不可捉摸的成分居多。
    大门处“滴”的一声,奚澜誉边松领带边推门进来。
    他今天穿一身纯黑的西装,面?料挺括而高级,从那黑夜中进来时?,仿佛裹挟着外面?的寒气,清冷中带些萧索。
    宁枝起身将门边那灯打开,霎时?,那寒气便?散了碎了,被屋内温柔的光束覆盖。
    奚澜誉拽松领带,略微垂眸看了她一眼,“有事?”
    两人同住这么久,他一眼便?能看得出,她究竟是碰巧坐这,还是特地在这等他。
    宁枝将书一阖,搁在桌上,起身朝他走过来,“今天老师跟我说,你的基因会要跟医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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