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继续提问:“第三,翟欣莲失踪那一年有多大?家里条件怎样?在学校里表现如何?和贾慎独的关系是否和谐?有没有表现出异常情况?”
    “翟欣莲一家四口,父母在小县城里开了家副食店,弟弟比她小八岁,她失踪时年纪……哦,26岁了啊。”
    26岁?这一点让赵向晚抬起头:“结婚了吗?”
    朱飞鹏摇头:“没有。翟欣莲1979年考进湘省大学读研,她是以同等学历考进来的,之前在县城建委工作,据她母亲说,翟欣莲性格比较尖锐,说话有点直,得罪了单位领导,于是想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高校1978年研究生恢复招生考试之后,她便有了继续读书的打算,79年顺利考上,读了贾慎独的研究生。”
    赵向晚道:“那个时候贾慎独30岁出头,与翟欣莲年龄相差不大。戴敏丽死了也有些年头,贾慎独会不会对翟欣莲这个研究生产生非份之想?演绎一段校园师生恋?”
    朱飞鹏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赵向晚继续问:“如果翟欣莲性格尖锐,说话直,那有没有可能她无意中得罪了贾慎独而不自知?”
    赵向晚记得自己曾故意戳贾慎独的痛处:如果弱者淘汰,那像你这么矮小丑陋的人,为什么没有去死?当时贾慎独心里想: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已经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厕那口大缸底下,让她天天被屎臭熏、日日被尿水淋。
    由此可见贾慎独内心阴暗、对容貌自卑,最恨旁人说他长得丑。按照翟欣莲的个性,有可能言语间触怒了贾慎独,令他动了杀念。
    想到今天在湘省大学调查的结果,赵向晚有了一个想法。
    “贾慎独这个人属于锱铢必较的阴狠小人。才十八岁带头整朱成岭老师,听说朱老师遭了不少罪,不过因为有时代的因素,所以性格宽和的朱成岭老师并没有想过要回敬、踩低他。
    听说贾慎独年轻时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很丑,不得女孩子喜欢。好不容易娶了同乡的漂亮姑娘戴敏丽,结果戴敏丽出轨。他明明可以离婚或者举报来报复,但他却用了更狠厉的方法,杀掉戴敏丽、嫁祸姜遇春。”
    听到这里,何明玉打了个寒颤。
    贾慎独身为高校教师,按理应该为人师表,修德、修心、修行,没想到他却是个人面兽行的无耻小人!
    赵向晚道:“不管是朱成岭,还是戴敏丽,贾慎独的罪行并没有得到惩罚,因此他胆子越来越大。他看上了秀气、瘦小的翟欣莲,以为她好操控,没想到翟欣莲是个呛人的小辣椒,所以动了杀机,开始筹划安排。”
    朱飞鹏握拳在桌面上重重捶了一记:“可恶!这样的人,必须让他的罪行曝光,必须抓捕归案,不然还会有更多人被他戕害。”
    他找到当年警察询问翟欣莲的同学、学院教学秘书、辅导员等的笔录,快速翻看着相关资料,赵向晚、何明玉也加入查看的行列。刑侦笔录的珍贵性,在这一刻显示了出来,难怪学校老师、重案组老刑警们一再强调笔录的重要。
    “你们看这里,贾老师对翟欣莲平时挺关照的,不过翟欣莲好像不太喜欢贾老师,旁人要是酸溜溜说贾老师给她开小灶,她便冷冷地哼一句:你这么喜欢,那你去?”
    “学校放寒假,所有研究生都要向导师报备,翟欣莲当时没有买票,因为导师说有任务,写信回去说了要到小年左右才到家。后来贾老师说任务取消,帮她买好了车票。15号拿到车票的时候,翟欣莲特别高兴,因为春节期间往北的火车票特别难买,她高高兴兴收拾行李,说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就没有发电报。”
    1981年,长途电话很贵,翟欣莲家里开小副食店,估计也没钱装电话,翟欣莲和家里联系一般都是写信,急事发电报。15号拿到车票,17号出发,18号到家,如果15号写信出去,恐怕信没到、人已到,所以翟欣莲才会说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听到这里,赵向晚内心有些沉重。那个年代交通、通讯都不方便,这才演绎出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贾慎独也是利用这些漏洞,才一直逍遥法外。
    讨论到这里,三人看法一致:能否有所突破,还得看高广强那一组的调查结果。贾慎独老家那边如果能够找到证人,证明贾慎独17号晚上到达昌汉县、18号到达麻源乡贾家村、并且同行者有翟欣莲,那贾慎独无从狡辩。
    毕竟那么大一个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当赵向晚拿出施桐拍摄的照片时,朱飞鹏与何明玉凑到照片跟前,拿出放大镜看了半天,也没办法判断那两名京都专家身后那个穿格子呢大衣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贾慎独。
    实在是人像太小了。
    三个人正在感叹,季昭伸过手来,从朱飞鹏手中将照片拿起,细细端详。
    赵向晚的内心忽然升起一丝希望:“季昭,你能不能看出来,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贾慎独?”
    季昭的眼睛就像是扫描仪,精准无比,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
    【是他。】
    赵向晚又惊又喜:“你怎么看出来的?”
    季昭的话依然简洁。
    【骨相。】
    每个人的骨骼、体态都不同,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对于季昭而言,只需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出这个人是谁,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虽然季昭没有见过贾慎独,但顾之光上次过来汇报的时候带来了几张贾慎独的工作昭,季昭已经记了下来。
    所以说,专业人做专业事!
    没想到,最重要的证据,最大的突破口,竟然落在季昭身上。
    赵向晚欢呼一声,激动地跳了起来,伸出手抱住季昭:“太好了!都不用等顾之光放大照片,你可以直接画出来!”
    季昭被她抱了个满怀,欢喜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两只手拘谨地下垂着,一动不敢动。就怕自己一动,赵向晚便松开手,不再抱他。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真是又累又热又乏,可是问了一箩筐的话,记了一满本子的笔记,一点实质性的突破都没有。
    1975年戴敏丽被杀案中,现场勘查记录,没有;贾慎独的不在场证据,完美;姜遇春有口难辨,申冤无门。
    1981年1月17日翟欣莲失踪案中,贾慎独将自己摘得很干净,也没人怀疑与他有关,最多只有零星半点学生的反应,说贾慎独与翟欣莲关系不太好。但即使翟欣莲不太喜欢贾慎独,但依然尊重老师,服从导师安排。
    1981年1月23日发生的施桐跳楼一案中,并没有实际的证明能够将施桐的死与贾慎独联系起来,唯一的一张照片只能证明1月17号上午施桐到过火车站,不能证明施桐见过贾慎独,也没有人能证明贾慎独在1月23日中午12点左右去过设计院。
    你看,明明所有的怀疑都指向贾慎独,赵向晚也从贾慎独的内心独白中能够确定他有杀过人,但是……由于时代久远,完全找不到实际有效、一锤子将贾慎独钉在耻辱柱上的证据。
    现在,证据来了!
    季昭说,这张照片上指甲盖大小的人影是贾慎独。
    赵向晚一时之间难掩心中激动,难得地热情主动了一回,一把将季昭抱住。可是暖意满怀之后,赵向晚感觉脸庞有些发热,赶紧松开手,微笑而立,安静地看着季昭。
    这一个拥抱来得突然,季昭完全反应不过来。
    可是,赵向晚汹涌澎湃的热情与兴奋,他准确地感受到了。
    片刻的呆滞之后,季昭缓缓抬起手,举着那张照片。
    【我来画。】
    因为这张照片,赵向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季昭的内心升起熊熊的创作欲望,二话不说,转身回到自己的绘图桌前,投入到忘我的绘画之中。
    朱飞鹏、何明玉听不到季昭心中所想,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糊涂,一起看着脸蛋红红的赵向晚:“怎么回事?”
    在他俩的印象中,赵向晚生性冷静沉稳,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就算她在与季昭谈恋爱,也不至于当众如此主动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决定问清楚。
    赵向晚定了定心神,眼睛里绽放着极亮的光芒:“季昭说,从骨相上可以断定这人是贾慎独。虽然照片不够清晰,但他可以画出来。”
    朱飞鹏与何明玉异口同声:“真是贾慎独?”
    赵向晚非常信任季昭:“是。”
    朱飞鹏一拍大腿:“好家伙,这货拿出15号的火车票说已经离开星市回老家,实际上却在17号出现在星市火车站广场上,他在说谎!”
    何明玉也高兴起来:“太好了,终于有了点突破。”
    重案组办公室的日光灯很亮,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屋子里飘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这是季昭在调色绘图。
    要将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画成实景图,需要非常细致、敏锐的观察力,以及稳定、娴熟的绘画技巧。
    季昭恰好都有。
    赵向晚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端着杯子坐在季昭对面,看着他工作。
    朱飞鹏与何明玉等了一个小时,却发现季昭半点没有挪窝的迹象,右手依然拿着油画笔,在画架上勾勒、描画,觉得挺没意思,便回宿舍洗洗刷刷,等到一身清爽再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两张油彩未干的图画。
    两张?
    朱飞鹏凑近来看,不由得瞳孔一缩,叫了一声:“好家伙!”
    不像是手绘,完全就是两张一模一样的16寸的放大照片。
    火车站广场前,尖顶的钟楼、两名表情严肃的京都专家、拥挤的人群……和从施桐家里拿回来的照片纤毫不差。
    两张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图片,唯一不同的,是专家身后的那道穿着格子大衣的瘦小人影,一个和照片保持一致,后脑勺对着镜头,而另一个则把头略偏了一偏,露出半张脸来。
    就是这半张脸,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人是贾慎独!
    虽然是黑白照片,但因为颜色不同,灰度会有所变化,这个人侧脸看得出来有一点点地包天,眼睛微眯,鼻头略塌,脸颊还有几点深深浅浅的痘印,只要是见过贾慎独的人,都能认出来!
    朱飞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季昭,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如果把那张露出半边脸的照片拿出去,恐怕湘省大学建筑学院的师生看到了,谁都会说一句:这不就是贾老师吗?
    朱飞鹏激动地在屋子里开始转圈圈。
    谁说没有证据?这不就是证据吗?
    就算有过微小改动,但只要在审讯中拿出来,绝对可以击破贾慎独的心理防线!
    朱飞鹏与何明玉击掌欢呼:“太好了!”
    赵向晚与季昭相视一笑。
    接下来,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
    祝康、艾辉来到翟欣莲老家调查,得知翟欣莲的父亲因病去世,其母亲与弟弟一直保留着翟欣莲的房间,等待她回到家来。
    翟欣莲的母亲见到警察,泪眼婆娑,哀求他们一定要找回翟欣莲,她哭着说只要人回来就好,不管被拐到哪里,不管是不是结婚生子,不管身体是不是有了残疾,只要她活着,一切都好。
    祝康与艾辉心里很不是滋味,带回来几张翟欣莲的生活照,并一再保证只要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翟母与弟弟。
    高广强、黄元德来到贾慎独老家调查时,却遇到了阻碍。
    贾慎独是地方名人,都知道他年少有才,考进省城大学,留校当了老师,然后成为全国闻名的大教授,贾家村的人一提起贾慎独,都竖大拇指称赞。
    “贾慎独?那可是我们村里最有出息的人!”
    “他这名字取得好,是我们村里老秀才取的,特别有文化,所以他从小就像是文曲星下凡,特别会读书。”
    “他赚了钱之后也没忘记村里人,从麻源乡到贾家村那条水泥路,就是他出钱修的,有良心哟。”
    问及1981年春节前的事情,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1981年啊……好像是回来了,听说是大学放寒假,有什么不对?”
    “和谁一起回来的?一个人。”
    “这都过去十几年的事情了,你们警察吃饱饭没事干吧?”
    高广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知道越是偏僻乡村,村民越团结,有些妇女被拐案之所以很难侦破,就是因为这里的人抱成团,对外封锁消息。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高广强道:“有村民提到过,贾慎独81年春节前的确翻修过老屋。那年他爷爷得了病,贾慎独回来后说风水出了问题,得翻修茅厕和猪圈,折腾了一阵。”
    赵向晚暗暗点头:对了!那茅厕底下,埋着翟欣莲的尸骨。
    可是,用什么办法让大家相信这一点,并通过合理合规的方法去开挖呢?
    何明玉问:“村里人团结不说实话,但昌汉县城应该不至于都偏向贾慎独吧?17号晚上在县城下车之后,总得找旅馆落脚吧?难道没有人知道贾慎独在哪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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