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棘手了。
    当云曦看到虚境和虚贤的身量那般相似时,心底也忍不住犯了嘀咕。
    这两人都符合验尸后对凶犯的基本推论,该如何筛选呢?
    “贫道的拂尘在此,其他几位师兄弟的在厢房,不知可要去取来……”
    “不必取了,都在这。”冷海抱着三个拂尘从外面走进来:“三位道长,认领你们各自的拂尘吧?”
    虚贤的拂尘已经在陆青帆手里,陆青帆接过后递给云曦,云曦略翻看了一下之后还了回去。
    如云曦所料,虚贤并不打算俯首认罪,他手里的拂尘,也不是“金蚕丝”拂尘。
    余下三位道长各自认回自己的拂尘,云曦一一检查过后,便认真地道:“几位道长确认拿到的是自己的拂尘吗?”
    “笑话!我们日日与拂尘作伴,怎会不知?”这一次开口的仍是虚境。
    云曦眼角余光扫向虚贤,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见他们早已料到若是官府找到证据,最有可能拿拂尘说事,故而才会提前交换拂尘、而虚贤还故意随身带着不是“金蚕丝”制作的拂尘,以示重视、混淆视听。
    他们是料准了没人能分辨得出普通麻丝和“金蚕丝”的区别。
    那虚境接二连三的暴躁行止,也是为了让虚贤蒙混过关吧?
    小虚心望着一向温和少言的虚境接二连三地发脾气,惊讶地长大了小嘴:“三师兄……”
    云曦弯下腰看着小虚心:“是不是觉得你三师兄不似以往?”
    虚心下意识地看向虚境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你师兄认错了自己的拂尘哪,”云曦意味不明道。
    她拿过虚境的拂尘,低声道:“‘金蚕丝’可遇不可求,几代观主散尽钱财才能传下来一个……敢问虚境道长,观主的‘金蚕丝’拂尘怎会在你的手里呢?”
    虚境张张嘴还想反驳,陆青帆先一步问道:“虚境道长不会是想说自己拿错了吧?方才你还说观主的拂尘决不能与他人一观。”
    说罢,云曦配合陆青帆的话,把虚境的拂尘拿到阳光下一抖,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拂尘便暴露了“金蚕丝”真身。
    “金蚕丝”和其他几个拂尘放在一处的时候确实不好分辨,但在阳光下一试便知。
    “好漂亮啊!”
    “原来观主的拂尘竟有这等光彩!”
    不知何时前来的秋月、朱颜和烟萝姑娘,望着如锦缎一般的“金蚕丝”,皆惊叹其华美。
    “这么好看的东西,竟然是凶器……”扶着言灵婆婆赶来的方诺也不禁叹道。
    一时间,船客也好、船夫们也罢,再看向虚贤一行的目光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此刻,虚境再傻也反应过来了,方才陆大人一行是在诈他们!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人会提前交换拂尘了!而云仵作一开始就会辨认“金蚕丝”!
    “你们还不准备交代吗?”陆青帆扬声道:“杀害雷威鸣、班有为、彭嵘三人的凶犯,正是尔等!”
    虚贤微微一笑:“大人此言贫道不敢苟同。姑且不论贫道这拂尘会不会是凶器,就算是,又有何证据证明是贫道杀的人呢?万一是旁人盗走了贫道的拂尘杀人也未可知吧?”
    云曦眸光闪烁,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其实,陆青帆在案发地搜集到的“金蚕丝”足以钉死凶器就是拂尘。
    看来还是不能省事儿。
    云曦决定当场确认“凶器”,让凶犯心服口服。
    她将“金蚕丝”拂尘一点点地平摊在桌子上,等到被摊得极薄时就停手,青果也学着她的模样去平摊开另外一个拂尘。
    冷海和冷川也要帮忙,却被朱颜给拦住了:“你们大男人手粗,这种细致活儿还是交给我们女儿家来办吧。”朱颜看向两个同伴。
    二人没有异议。
    “我也来!”方诺也主动加入。
    人多动作快,大约半刻来钟的功夫,四个拂尘丝丝缕缕地平铺在桌面上。
    有其他三个拂尘作对比,其中一个拂尘的端倪很快显现出来:拂尘线带着一点弯弯的弧度,若非仔细看都瞧不出来。
    见虚贤道长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云曦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虚贤道长拒不认罪,定是认为你杀害班教头和彭老板用得是小虚心捡回来的‘金蚕丝’,那断丝难以拼凑成凶器,不足为证。”
    陆青帆一眼便捕捉到虚贤眼底的得意。
    不错,虚贤就是这般想的!
    “但道长百密一疏,在杀害雷老大的时时间紧迫、又要思虑离开时不引人注意,便临时决定用手中拂尘完成谋杀!”
    被拧成绳索状的“金蚕丝”还没有完全恢复形状,才会留下些许弯弯的痕迹。
    云曦比对弯痕,当众将“金蚕丝”拂尘编成了柔韧的绳索。
    青果即刻掏出几张画着死者脖颈血痕印记的纸,两相比对,勒痕印记一模一样。
    纵是几个死者伤痕粗细不同(恐怕是因为杀人期间也废掉了不少“金蚕丝”,才会让绳索越来越细),但编织手法一模一样,虚贤无从抵赖。
    “事到如今,还要说得再明白些么?”陆青帆低喝道:“虚贤主谋杀人、虚境、虚佑堪为帮凶,虚心间接收敛凶器,尔等还不认罪?!”
    若无充足证据,陆青帆一行怎会前来讯问?!
    “噗,我本来是想用瞭望台上的缰绳直接勒死雷威鸣的。”虚贤低笑一声,如冰寒之巅的雪莲绽放,坐拥慈悲之圣洁、却行杀人之歹事:“可我不甘心,还是决定用‘金蚕丝’。”
    “师兄!”虚境立刻出言阻止!
    “罢了。”虚贤疲累地抬手,“不必再负隅顽抗。想必陆大人和云姑娘不仅掌握了凶器,也有了充足的人证。”
    他看向船客身后义愤填膺的船夫们,朗声道:“你们永远不知自己效忠的是怎样一个恶魔、更不知你们一次次航行究竟在替他做着什么滔天恶事!”
    “你杀了人还要污蔑旁人?”其中一个船夫怒声斥问:“我们雷老大是好人!”
    “凶犯就是凶犯,死到临头还不承认!”
    ……
    讨伐声越来越大,陆青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彭嵘才是你的最终目标,可对?”
    虚贤一讶,望向陆青帆道:“陆大人英明,连这都猜到了。”
    对上了。
    云曦脑海里浮现出彭老板当初所说的“运货”,才是这一场海上谋杀的真正源头。
    “这跟我们春花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上船谋生罢了!”朱颜压根听不进虚贤的狡辩之词:“她同彭老板、雷老大的事情可有半分关系?”
    “并无关系。”虚贤点了点头:“所以我并未杀她。”
    春花姑娘失踪,与他无关。
    第47章 “金蚕丝”过往
    此言一出,莫说朱颜三人,冷氏兄弟和其他船夫们也是一愣。唯有云曦和陆青帆面色不改,明显是早就知道了。
    “那、那春花她怎得不见了?”朱颜几乎是立刻相信了虚贤道长的话。
    杀人的罪名他都认了,没道理在几人失踪的事情上撒谎。
    “贫道不知。”虚贤目光清澈从容,怎么看都不像个穷凶极恶的凶犯。
    陆青帆望向朱颜一行:“几位稍安勿躁。”
    彭夫人、春花姑娘失踪一事需暂且搁置,最重要的是眼下。
    “道长还是先为我等解惑为何要杀害雷威鸣三人、又为什么非要用‘金蚕丝’作为凶器吧。”
    “我们师兄弟数人都是孤儿,后来被河清观收养长大成人。”虚贤望向师弟们的目光变得柔和:“但我们不是生来便无父无母、船舱下的那些奴隶们,也并非生来就是奴隶。”
    虚贤的目光变得冷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彭嵘和雷威鸣!”
    “莫名其妙!”
    “我们船老大行船五六载,哪里就跟你说的这些事情沾染了!”
    “不过是临死前的狡辩之词罢了!”
    ……
    船夫们压根不信,在他们心中,雷老大和班教头的坚实地位不可撼动。至于彭老板……不过是个经常蹭好厢房的狡诈商人罢了。
    “虚贤道长,还请为我们解惑。”
    云曦也很想知道,凶案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逼得虚贤等人联手、即便陆大人在船上也要顶风作案杀了他们!
    “二十年前,在海郊数里绵延的村庄里,不少人都靠着“金蚕丝”过活。‘金蚕丝’还不是如今这样宝贝的物件儿。”提及过往,虚贤眼底闪过一道柔光。
    十年前左右,彭嵘和雷威鸣三人一行来到了海郊的“金蚕丝”村,发现了“金蚕丝”的特殊之处。
    “这三个恶霸为了独占‘金蚕丝’的买卖,故意买通当地的长老出卖制作麻料的农户、签下卖身契。”
    不同意签契的,雷威鸣和班有为就明里暗里威胁恐吓、不惜放火杀人逼迫农户就范;同意签契的,以后世世代代就只能跟‘金蚕丝’捆死,没日没夜的做活。
    “几十个村子,都被这三人欺凌得日渐凋落,制麻人手日益不足,‘金蚕丝’也越来越少、变得有价无市。”
    说及此,虚贤的手已经悄然握拳。
    “与之相反,‘金蚕丝’越珍贵,彭嵘和雷威鸣、班有为的身价却会越来越丰厚,对吗?”云曦立刻了然,轻声反问。
    彭嵘一行仿佛趴在“金蚕丝”生产源地的吸血虫,彻底掌握了“金蚕丝”这座“金山”后,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可这一切财富,都是建立在“金蚕丝”生产源地手艺失传、家破人亡的血泪基础之上的。
    当真可恶至极!
    虚贤点了点头:“不错。”
    他望着那些仍旧一脸愤慨的船夫,讥讽地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么?”
    不,这仅仅是罪恶的开始。
    虚贤食指点了点下方的船板:“下面这些奴隶,你们可知是哪里来的?”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皆不明其意。
    “是失去了劳作力的农户们被逼迫着生下来的。”虚贤冷笑一声:“制麻人手不足,自然需要多些新生儿。”
    云曦浑身一麻、如坠冰窟,“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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