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樊池打伤,所以动用不了灵力。
    她又浮起满脸歉然,他先一步阻止了她:“我说过了,不要替他道歉。”
    她闭了嘴。
    他又一笑,脸颊显现着异样的红晕:“没事的,这点小伤,几天就好了。我是妖,恢复得快。”
    这时她察觉他覆在她手背的手心灼热得异常。疑心地反握住他的手试了试,又按了按他的额头,道:“糟了,发热了。我去烧点温水,给你敷一敷额头。”开门出去。
    在门口她稍稍站了一下。带着莫名的期许,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夜幕沉沉,并没有期待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了。虽然她这里存着他的灵慧兽,但她完全没有自信他会回来找她。骨子里狂妄无畏的神族,无惧敌人,也无惧失去。
    黯然叹一口气,走向厨房。夜晚园中树影婆娑,十分昏暗。她出来得急,也忘记打灯。幸好知道厨房的方位,干脆摸黑过去。走过一道游廊时,忽有一盏灯笼从尽头晃过来,灯光透着奇怪的幽绿。她心想:是谁这么晚了还出来走动?
    迎面走去,想着走近了打个招呼。却忽然觉得有点古怪——一般人提着灯走路,灯笼都会随着脚步晃动。可是那盏灯却丝毫不摇摆,只平滑地前行,倒像提着它的人没有迈步,而是在飘过来……
    心中疑惑刚刚泛起,突然“忽”一地阵阴风,一个惨白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一步!
    却听这小白影甜兮兮叫了一声:“小姐姐”虽是脸色青白,但天真可爱的表情让惊吓度立减。
    定睛看去,竟是关瞳的残念!拍了拍胸口,几乎出窍的魂魄勉强归位,讶异道:“我又没唤你,你怎么出来的!”
    关瞳嘟了嘟嘴:“你一直没有让我回去呀。”
    她一拍脑门……还真忘了!幸好是让她遇上,这大半夜的小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谁见了不得吓死啊!
    温声道:“关瞳,黎药师已答应我会让你的家人解脱。你也安心走吧。”
    关瞳露出不情愿的神气,嘟着嘴道:“现在风狸不是还没放了他们吗?我不走,我还是先回我的小木箱里睡觉去吧。”
    一个转身,消散不见。
    九蘅懊恼地道:“这个家伙居然不听我的话?”
    忽然想记樊池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残念有多顺从,决定于发令者的身份。你本是凡人,震慑力小,当你的命令与残念的意念相违背时,它就未必肯听你的。”
    想到樊池,不免失落地叹口气。继续往厨房走,突然记起方才迎面而来的绿灯笼。举目望去,已不见了踪影。
    或许就是园子里起夜的人吧。黎存之还发着热呢,得赶紧去烧水,不能耽搁。
    厨房里亮着灯,是之前送她红薯粥的张婶在生火做饭,锅盖上冒着白汽。看到九蘅进来,招呼道:“方姑娘来了?我煮了只鸡给黎药师补补身子。待会儿你也吃一碗!”
    九蘅说:“黎药师发热了,我过来烧点热水。”
    张婶忙将另一口烧水的锅灶添满了水,九蘅坐在灶前烧火。张婶一边忙活,一边说:“方姑娘,你晚上最好不要一个人出来,这边闹提灯鬼。”
    “什么是提灯鬼?”
    张婶叹息声里透着深深悲伤:“这一阵子世道不太平,到处闹妖怪,有个提灯鬼就专拐姑娘。十里八乡不知有多少姑娘被拐了去,再也没回来。怪鱼之灾闹到我们村,我们跟着人往山上逃,夜路黑,一共提了三盏灯。我女儿明明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一转眼就不见了,沿路找也没有找到。后来有人回想起来,有那么一阵子,三盏灯好像变成了四盏,其中一盏的灯火绿幽幽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三盏了。我就知道,我女儿准是被提灯鬼拐去了。”
    “绿幽幽的灯……”九蘅突然想起来的路上遇到的那盏灯笼,背上掠过寒意。
    张婶说得伤心,拉着她的手,生怕一错眼她就消失了:“方姑娘,你就留在风声堡吧,黎药师能保护你。”
    九蘅静了静神,反握了一下阿婶的手:“阿婶,你不用担心,它惦记我,我还惦记它的妖丹呢。以后若能打听到你女儿的消息,一定给你送个信来。”并没有答应留下。
    张婶知道她与樊池来时就带了个捉来的百口妖,再看她随身佩刀,不像普通弱女子,也不再劝,点了点头,眼中燃起希望:“多谢你了。我女儿叫雪樱,她长得很特别,皮肤、头发都是雪白的,美得像个仙子……若是见到她,让她快些来找我。”褪下了手上的一只绞丝银镯子递到九蘅手中,“雪樱认得我的镯子,你若见到她,把这个给她看,她就相信你了。”
    九蘅接过镯子,说:“我记得了。”心道:阿婶女儿雪樱应该是患了‘羊白头’病的女孩子,若是遇到,特征如此明显,倒是好认。
    张婶炖好了鸡汤,九蘅也烧好了水,两人各自端着盆碗,结伴走向黎存之的住处。走着走着,略在前面的张婶突然脚步一顿。前方的黑暗里,一点幽绿的火光明明灭灭。
    她慌道:“那是……提灯鬼!方姑娘快跑!”
    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原本端在九蘅手中的木盆落地,热水溅到了张婶的身上。张婶回过头来,只看到碎裂的木盆和一地水迹,身边一阵风刮过,哪里还有九蘅的影子?再往前看,绿幽幽的灯笼也不见了。
    她僵立了半晌,猛地把手中鸡汤一扔跑去,带着哭腔的凄厉喊声在暗黑的风声堡回荡:“提灯鬼来了——提灯鬼来了——”
    各院的灯纷纷亮起,几十口惊恐的人们披着衣服聚集到黎存之的院里。黎存之也听到了喊声,挣扎着起来走出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婶哭道:“提灯鬼把方姑娘捉走了,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啊,人就不见了。”
    黎存之眉头紧锁,眼底烧着沉沉火焰。
    在张婶看到那盏绿灯笼的时候,九蘅也看到了,正是不久前遇到的那盏!可是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如无人拎着一般漂浮,她看清了提灯的人!
    不,确切地说,那不是人。
    而是一道细长、弯曲、青黑的影子,她可以看清它细长的身子尖锐的尾,正用它的腹鳍举着灯笼的柄,在那里晃来晃去,唯独看不清它的头部,只感觉到暗黑的眼中嘲讽的冷笑。
    她认得那个尾部,上次看到时,它长在仕良身上,取代了他的下半身……那正是她噩梦里也念着要杀掉的鱼祖!
    眼中顿时如冒出火焰,除了愤怒和仇恨,哪还有一丝恐惧!劈手扔了水盆,把手按到腰间的刀柄上去,疾速朝它冲过去!她跑得太快,以至于黑暗中张婶都没看清,只在原地慌得乱转。
    她喝了一声:“妖孽,站住!”
    鱼祖见她追来,提着灯迅速游走后退,长尾在地上拖出诡异的曲线。她拼力追赶,不知什么时候起四周起了黑雾,什么也看不清,视线里唯有那盏绿灯和摇摆的鱼尾,距离忽远忽近,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奇怪:追了这么远,应该跑出风声堡了吧?这是跑什么地方了?想打量一下四周,可是眼光稍错开那灯光就要跟丢,于是凝神紧追不放,死也要把这个妖孽砍成一截截的!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虽是灵慧兽赋予她异于常人的体力,但是还是感觉脚底有些异样。仿佛有风在托着她的脚,跑起来异常轻松。
    第39章 青蜃宫里活死人
    数步冲上前,刀锋挟着风声劈了过去!
    然而近到咫尺却愣住了——绿灯确实悬在那里不动,可是提灯的鱼祖哪里去了?
    没有鱼祖,那也不是灯笼,而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飞虫悬在半空无声振翅,虫子圆滚滚的腹部发出绿幽幽的萤光,一对凸出的复眼正对着她的脸!
    她惊得脚步一顿,不防一脚踏空,突然直坠了进一个深坑中!
    坠落的过程仿佛很久,又仿佛瞬息之间。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粉身碎骨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什么兜住了,下坠的势头阻住,然后又猛地向上抛去,坠落,抛去,坠落。她被晃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要散了!
    这上下甩动的幅度良久才缓下,身体仍颤巍巍地晃动。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如死,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被晃得乱频的心跳声。
    她感觉自己是仰面躺着的姿势,尝试着想动一下,发现手脚被束缚住了——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粘住了。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想把手脚扯起,整个人都忽忽悠悠晃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捕住的飞虫。
    蛛网。
    没错,这种粘腻的感觉……太像蛛网了。她是被一张巨大的蛛网捕住了吗?小时候无聊时曾观察过屋檐下的蛛网。被蛛网捕住的飞虫本能地挣扎,扯动蛛丝,另一头的捕猎者被惊动,迈着毛茸茸的八条腿过来,将毒液注入猎物的身体,飞虫抽搐着变得僵硬,粘液结成的丝把猎物裹起来,慢慢享用。
    想到这里已是一动不敢动的九蘅,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冷汗冰凉。而缚住她的网却颤动了起来,一下,两下……有东西沿着网过来了。
    她无法动弹,连抽出腰间的刀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屏住呼吸。当然并没有用,分明感觉到来自黑暗中的视线已将她锁定。
    网的颤动停止,到有东西停在了身边。
    完了。她想。这是遇到了蜘蛛精吧。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啊。
    头顶上方突然亮起几点莹绿,那是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萤火虫。借着微弱的虫萤,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是人的影子。
    极度绷紧的精神顿时缓解了一些。不管来者是人是妖,即使是妖,也是修成人形的妖。有人形就能说人话,有沟通的余地。她开口问道:“请问是蜘蛛精吗?”
    人影仿佛僵了一下,终于出声,语气中满是惊讶:“居然来了个不哭不叫的。”
    她冷静地道:“能让我起来说话吗?”
    那人发出低笑声,朝她伸出手。她握住这只手,借力起身。他的另一只手在她身后抚了几抚,身后的粘连顺利分离,借着萤光,看清粘住她的果然是手臂粗的银白丝网,交织的结构正是巨型蛛网的模样。
    这张网仿佛是挂在一个天坑之中,下望不见底,仰看能望到洞口之上的星辰。再看拉她起来的这个人,是个紫袍公子的模样,衣襟袖口绣着艳丽纹彩,眉如墨画,目若丹凤,若不是他双脚稳稳踩在蛛网之上,看上去还真是个风流俊秀的绝世公子。
    他说:“我们先下去。”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飞身跃起,从蛛网的空隙中落入仿佛无底的天坑深处。因为不知道有多深,更让人觉得恐惧,她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以为自己要摔个粉身碎骨了。在落地之前,紫衣公子袖口突然射出一道银丝,粘在坑壁上,缓了一下下落速度,二人稳稳落地。
    ——“嚓”的一声,九蘅抽刀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说:“蜘蛛精,把我弄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他吃惊地看着她,倒毫无惧意,只是笑了:“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不害怕的女子,真是新鲜!”
    九蘅说:“怕,怕的很。遇到蜘蛛精谁不怕?我管你是人是妖,反正不是好东西……”刀锋一抿,向他的脖子上抹去。实力悬殊太大,先下手为强啊!
    可是她的刀锋还没切到他的皮肤,就尖叫一声扔了刀!一只婴儿拳头大的血红色蜘蛛不知何时趴在了她右手手背上!——多数是在他带她离开蛛网时就爬到了她的身上的。那血蛛通体血红,满是毒液的腹部是半透明的,头部的八个眼睛诡异地盯着她,尖利的毒牙张开,随时准备咬上她的手背!
    面对蜘蛛精都面不改色还惦记人家妖丹的少女,硬是被一只真正的蜘蛛吓到崩溃……虽然无法解释,但就是怕,没有道理可讲。
    紫衣公子笑嘻嘻道:“不要动哦,小红毒的很,咬一口你要浑身发紫死上三天三夜才断气哦。对了,你刚才问我是什么人吗?我叫青蜃,这个洞府就叫做青蜃宫。”自我介绍完毕,牵起她的左手,拉着她往外走去,几点萤火虫飞在前面引路。
    这只起了个丫头名的血蛛仍趴在她的手背上,八只爪子附住皮肤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想甩开又不敢,只能乖乖被紫衣公子拉着走,若不是吓到动作僵硬,简直是一幅唯美的画面。
    他们在昏暗的洞穴通道中拐了几拐,洞壁上星点灯火映着晶亮的钟乳石。来到一道锦绣厚帘跟前,紫衣公子唤了一声:“来人。”从里面走出两名低着头的婢女模样的女子。他说:“带她去沐浴更衣。”
    婢女上前,左右架住她的胳膊,九蘅感觉到她们手指冰冷,手劲很大。
    紫衣公子手朝着她一抬,趴在她右手背上的血蛛“嗖”地弹回到他的手上,爪子蠕动着消失在他的袖口,看得她一阵恶寒。青蜃转身走开。
    两名婢女架着她,走进一间净房样子的洞室。洞中有浴池,水面上甚至漂了花瓣,冒着散发花香的热气。却没有看到烧水的炉灶,大概是有天然地热。婢女二话不说就动手脱她衣服。九蘅急忙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这里灯光更明亮些,她的目光扫过婢女的脸时,心中一骇。这两个婢女一个没有鼻子,脸中间只有两个黑洞,似乎是鼻子被齐刷刷割去,只留了两个鼻孔;另一个更加古怪,虽身腰纤细、四肢匀称,唯独脑袋是直接长在肩膀上的,竟没有脖子!看上去像有人按着她的头,将颈椎硬按进了腔中,又或是……将她脖颈切去,把脑袋直接装在了躯干上。
    可是这样人也能活吗?!
    她的目光扫着两个婢女的脸。皮色青白,目光呆直,还有冰冷的手指。再仔细观察一下,她们似乎根本没有呼吸!二人又伸手过来帮她解衣,指甲泛着死人的青黑。
    她急忙退了一下,三下两下主动脱掉衣服,逃到浴池中去。洗澡就洗澡,也不辜负水面上这层美丽的花瓣。水温十分舒适。让人难受的只有岸上两个直愣愣盯着她的婢女。
    她对着她们做出一个和气的微笑:“能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吗?”
    婢女们没有回答,一个表情都没有。
    “喂,为什么不说话啊?”她朝近处的一个婢女泼了一把水,如同女孩子之间玩笑。可是那婢女竟连个闪避的动作都没有,任裙角淋上水渍,毫无反应。
    她喃喃说:“你们到底是死是活啊?”二人没有回应。
    这是什么鬼地方?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但这些疑惑都不是她最惦念的事。
    她脑子里一直没有放松一个念头——鱼祖。
    她看到它了,它就在这里。仕良的小脸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她可以不活着离开,但是鱼祖也必须死在这里。
    如果有樊池在就好了……
    念头一起就赶紧滑过,生怕想得多了心会疼,会恐惧,会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第40章 拼装组合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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