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邈简直坏得要流脓了!
    ......一系列消息转眼就传遍了雨河村。
    就在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聚集起来准备找茹邈讨说法的时候,一路快步走的茹邈已经拎着锄头来到了村尾。
    雨河村整体呈东西走向,沿河而建。
    尾巴处是一片突然低下去的洼地,栽种着满满的胡杨,犹如天然的绿色屏风将临近洼地的茹家小院浅浅半绕。微风吹过,浓重的草木气息裹挟着躁闹的虫鸣,一齐撩拨起院门前挂着的一串用草蚱蜢和碎玻璃编成的风铃。
    叮铃铃,铃铃......
    熟悉得茹邈完全控制不住灵魂深处的战栗,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共鸣。
    茹邈突然就红了眼。
    她站在大门紧闭的小院儿前,怔怔地伸出手抓住了那串早已褪色的、挂了起码十年的风铃。
    【“邈邈乖,等会儿妈妈再教你编蚱蜢,妈妈要给邈邈擀面呢,我们邈邈六岁了,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呀......”
    “还要荷包蛋妈妈~”
    “好,还要荷包蛋~”
    “啊啊啊妈妈今天真有荷包蛋呀?!太好啦,我要和哥哥一人一半!”
    “呀,我们邈邈还......咳咳,咳!还要分给哥哥啊?”那带笑的女人声音过分温柔,“邈邈怎么这么疼哥哥呀~”
    “嗯!哥哥带邈邈摔元宝呢,邈邈也要和哥哥一起吃荷包蛋!”
    “乖邈邈......”
    一个濡湿慈爱的吻落在茹邈的脸蛋儿上,却是那样虚弱,没有力度。
    “以后邈邈...咳咳!!!邈邈要记得...要和哥哥一直相互爱护,知道么......你们兄妹俩相互扶持,相互包容,日子一定能过得好的,咳咳...妈妈也能......”】
    硌手的风铃骤然被茹邈狠狠攥紧。
    残碎的玻璃渣刺得她手心针扎般地疼!
    妈妈,她做到了。
    她上辈子做到了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反而落得了那样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呢。
    没有人爱她。
    没有人爱她啊妈妈!
    茹邈心脏涌上一股窒息的疼,她死死压抑着,猛地松开那串风铃,推开了院门。
    “吱呀——”
    院门霍然被推开。
    炽烈的阳光瞬间充斥整个小院,不大的院落被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
    东南角摆放着一堆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火和秸秆,足够普通人家用半个多月,院子中央拉起三四根结实麻绳充当晾衣绳,二十几件款式新颖、料子讲究的连衣裙牛仔裤和的确良衬衫在微风里正浅浅飘荡。
    哈......
    瞧她把活儿干得多漂亮。
    在大队里和男人一样挣着全工分,在家里又和女人收拾打理着一切家务,任劳任怨拼尽全力支撑这个家,却成了那群人嘴里粗俗自私还上不得台面的极品。
    茹邈自嘲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回身关上大门插上门栓,握着锄头走进了正北堂屋。
    “呀,邈邈你回来了呀?”
    就在茹邈双脚都进入堂屋的一霎那,一道甜腻娇柔得好似没有骨头的声音便甜甜响起,茹邈握着锄头的手猛地攥紧,不需偏头,孟阮柔那一袭白裙袅袅婷婷的身影便冲进了茹邈眼角的视线里。
    洁白的层层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荡出飘飘仙气,及腰长发别着画报明星同款蝴蝶发夹,脚上的小皮鞋一尘不染,肤白貌娇,举止娇憨眼含春水,看起来不谙世事又有一丝已婚后独特的女人味儿。
    的确算是十里八乡头一份儿。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在那双好似地里刚冒尖儿的小水葱的纤纤玉手上抹着厚厚的雪花膏,一边歪着头,娇憨又软绵绵地道:“邈邈,你该去做饭了呢。”
    茹邈差点冷笑出声,不过更多的是疯狂上涌的反胃感和无法和解的恨。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径直略过孟阮柔,走进了右手边最南的房间里,并关上门。
    孟阮柔瞬间愣住,正抹着雪花膏的手都停下了动作。
    她缓缓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间关上的房门,眼睛刷地通红。
    茹邈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给她甩脸子看?!!!
    瞬间炸开的委屈感几乎要将孟阮柔淹没。
    孟阮柔含泪的视线低垂,落到右手大拇指侧面的一个红点上,顿时更想哭了。
    今天茹邈回来得太晚,她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想着去冲杯麦乳精喝垫垫肚子,结果打开柜子的时候手不小心磕到柜子沿儿,沿儿上面恰好有个木刺,把她的手都刺破了!
    她以前哪受过这样的罪?
    可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咽下了痛苦和委屈,也没责备回来晚的茹邈,还对她笑脸相迎,结果茹邈却不识好人心,这么对待她。
    一滴晶莹的泪珠“啪”地落了下来。
    她想不明白茹邈为什么会这么阴毒。
    她才嫁过来半年,茹邈就这样暗戳戳磋磨她了,若是再过段日子,她岂不是要被茹邈吃得骨头都不剩?
    “邈邈!邈邈!邈邈你在家吗?!”
    突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孟阮柔的思绪,听出来人是谁,孟阮柔粉拳微握,柔美的脸上闪过厌恶。
    但不等她出去把院门口的人撵走,耳边突然掠过一道风,正是从卧室内冲出来的茹邈。
    只听院门“吱呀”一声,一个少女的身体猛然扑出,与院门前的人紧紧相拥。
    “邈.....邈邈?”
    突然被一个怀抱紧紧抱住,赵寻月正扯着的嗓子一滞,但她下意识就抱住了紧紧抱着她的茹邈。
    “邈邈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害怕?别怕,有我呢,我一会儿去喊我妈和我......”
    “寻...寻月!”
    茹邈酸涩地感受着眼前人的体温,可是刚张开嘴,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哽咽。
    她怎么能忘了,这辈子,这辈子她还能避免她的好朋友遭遇上辈子一样的噩梦!
    作为极品小姑子,在她的女主嫂子嫁过来后,她原本交好的人际圈子逐渐溃散,大家逐渐“认清”她的恶毒低俗,没有素养,逐渐被孟阮柔那与众不同又格外和善的魅力吸引。
    很快她的好友就只剩下了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赵寻月。
    可作为与极品的她“臭味相投”的赵寻月,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不但平日的名声也跟着她一起臭了,还因为家里突遭变故,草草出嫁给邻镇一人,起初那男人只有些抽烟喝酒的坏毛病,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
    十个赌棍十个输,那男人把家里的钱财全部输光以后,竟然把念头打到了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
    “丫头片子没屁用!”
    “老子是她们的爹!老子想卖就卖!!!”
    “狗.日的你敢拦老子,老子连你一块卖!”
    “......”
    最后在护着自己两个女儿不被卖的打斗中,寻月不小心失手杀了那个狗男人,然后竟被随后赶来的愤怒的婆家人活活打死!
    这辈子,这辈子她绝不会让寻月再陷入这样的......
    “......邈邈你说呢?”赵寻月的声音突然穿过重重回忆传来。
    茹邈一句也没听进去。
    “算了。”赵寻月见茹邈面上茫然,知道她刚刚怕是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叹了口气道。
    “一会儿你躲在我和我妈后面,我妈马上就来,不过我还是要说邈邈你这次干得漂亮,凭什么你之前一直忍让着他们,那群人真不是东西!你那个嫂子也......”
    “哦对!我差点忘了。”赵寻月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压扁了的布袋子,塞到茹邈手里。
    “我妈刚蒸的韭菜包子,加了荤油的!香的要命,邈邈你趁热吃!我看你肯定没吃饭......”
    赵寻月的亲妈赵翠是看着茹邈长大的,在茹邈母亲去世之前,她俩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所以赵翠一直很疼茹邈。
    可这样好的赵姨也没能善终。赵寻月不到三十便早早没了性命,事后还被男方那边颠倒黑白四处宣扬说是赵寻月偷汉子却被男方发现,情夫跑了,赵寻月想捅死丈夫却也被愤怒至极的丈夫打死,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荡.妇毒妇!
    赵姨知晓内情绝不可能是这样,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一夜老了十岁不止,可她不但要承受着失去女儿的悲痛,还要被无数流言蜚语和白眼咒骂淹没,家门口前也总有人泼粪扔臭鸡蛋,最后在极度的痛苦和愤怒之下,竟也心力抽尽,早早地......
    撒手人寰了。
    茹邈闻着那透过布袋隐隐传来的熟悉香气,一滴泪水再也承受不住它应有的重量,落了下来。
    “寻月,你帮我个忙......”
    茹邈嘱咐完赵寻月,看着赵寻月匆忙跑走的背影,再次关上了院门。
    只消一个转身,她便收敛了所有情绪,连眸底的红意似乎都全然褪去。
    孟阮柔余光一直关注着门口,看见茹邈似乎是偷偷和赵寻月说了什么,心里突然没由来的烦躁。以前这两人在她面前说话并不遮掩,现在却偷偷摸摸的,肯定是要干什么坏事。
    而且,茹邈手里那布袋子......
    茹邈打开布袋子,里面赫然躺着两个拳头大的高粱面包子,沉甸甸的。
    这年头吃的都很珍贵,虽然不像六十年代那样饥荒严重,总饿死人,但荤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的。
    何况赵寻月家里条件一直很不好,赵叔腿脚残疾,虽然拼力干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加上赵姨和刚成年的女儿寻芳,全家都全力上阵挣工分,也只能勉强温饱罢了。
    所以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荤腥,平日里连油吃得也少,赵姨虽然很想接济她,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和寻芳一直是面黄肌瘦,谁也胖不过谁。
    可赵姨还是总竭尽全力多补贴一点给她......
    茹邈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熟悉的味道瞬间熏热了她的眼眶,她大口地吞咽着,快速走进了卧室,并且关上门。
    接下来还有一场“仗”要打,她必须要填饱肚子。
    孟阮柔眼睁睁地看着茹邈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好似没看见她似的再次走回了卧室,整个人气得简直要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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