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娘细细吃着桃肉,有点艰难的咽下,她其实在蓝田别墅的时候就发现了,姜三郎对她的一些寻常要求几乎是事事俱应,等到了这边,居然也是如此,他们关着她,却并未在身体上虐待她。
    反而为了防止她想不开寻短见,竹里馆的各处尖角都被包上了一层软布,层层派人看守,防止她逃跑,而这边看守的人比竹里馆还要多,周围远离了方便逃生的水路火源。
    璎娘伸手又拿了一瓣吃着,她对他们应该是很重要的…人质?璎娘只能想到这个可能,继而又微微疑惑,自己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叶意如被幽州王妃无视的态度气的不行,在儿子的眼皮底下,忍气离开了。
    魏二郎离开蘅芜苑后立刻到父亲那边请罪。
    毕竟他把母亲带到了蘅芜苑,坏了父亲的规矩。
    到了大堂后,远远望见韩福,洛阳令和他的儿子,姜三郎,姜校尉,史贽和存真大师都在,魏二郎放下脚步,准备等父亲谈完公事再进去。
    魏延山听完了每个人遇到幽州王妃的过程后,看向洛阳令:“还有一家人前段时间也在找余家?”
    “是的,就是唐家,唐五郎声称幽州王妃是他好友,最开始带着幽州王妃进洛阳的是余家人,洛阳城外,唐五曾经施粥恩惠过幽州王妃,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她被余家人带到了存真大师那。”
    “这是余家人的供词,下官保证他们不敢隐瞒任何东西,余大郎现在唐家,可以派人到唐家把唐五和余大郎抓出来,事情就能更清楚了。”洛阳令道。
    魏延山看了一眼表面大公凛然的洛阳令,对史贽道:“唐秉白暂时不用抓。”
    “是。”史贽道,离开了议事大堂。
    了解的差不多了,魏延山便让这些人都离开了。
    魏二郎这才上前,还未说话,魏延山缓缓道:“你阿娘刚犯了错,你就来请罪,慈心,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魏慈心看着父亲,出了一身冷汗,低头道:“是。”他又道:“害徐州失守的刘洄已经被我扣在了都亭驿,父亲,可要将其捉来斩首示众,以慰军心?”
    魏延山将段守澄的密信扔到桌上:“保皇党一派以宰相季炎和武将宋德裕为首,这次从徐州撤兵,这两位有名的保皇党反而一个劲的反对,支持圣上决定的是近几月突然冒出头的几个新派保皇党。”
    “那些新派保皇党披的是忠君爱国的皮,内里干的是卖国勾当,先不急着处死刘洄,让他下狱拷打一番,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那朝廷上的新派保皇党?”魏慈心道。
    “朝廷上有奸臣作乱,当然是要为圣上清君侧了。”魏延山道,见魏慈心不走,便问道:“还有事?”
    “幽州王妃的龙玉,我觉得还是放在我们这边比较好。”魏慈心想着措辞:“她一介妇人,又得了离魂症,根本不知道龙玉珍贵之处,万一不小心磕碰或丢失了龙玉,对世间来说是一大损失。”
    乌纱束发下,魏延山俊美儒雅的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的话却让魏慈心无脸见人。
    “你要抢一个女人的饰品?”
    “我,父亲…”魏慈心罕见的语无伦次:“主要是那块龙玉它…我”他说了半天,终究坦白道:“那块龙玉和玉玺同源,我们何不占为己有。”
    魏延山起初也被那块龙玉惊过,只不过他惊的是周幽州的魄力罢了。
    半壁山河被雕刻成了一个妇人的名字,足以看出这妇人在周绪心里的重量了,至于抢一个妇人的玉牌饰物,魏延山还真没想过。
    “行了,你下去吧。”魏延山道。
    房门被关上,魏延山收回视线,右手臂隐隐作痛,不仅仅是在庐江受的箭伤,还有手腕处被锋利的刀刃划开的一道极深的刀口,伤口已经缝了针,但痛感依旧。
    魏延山缓过疼痛后,接着处理公务。
    幽州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的江东地盘,也需要时间消化,近期内攻打洛阳是不可能的事,而他暂时的兵败没什么,找到机会再打过去就是。
    傍晚时,魏延山去了蘅芜苑。
    洛阳宫是皇朝办公休养居所,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为了修建它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圣上在长安,皇子们也都在长安,洛阳宫自然是他居住了。
    进入蘅芜苑。
    魏延山就得知幽州王妃上午一直在窗前晒太阳,下午也晒了好些时辰,还用了些糕点水果,傍晚时分去内屋睡觉了。
    魏延山有点意外的听着下人的禀告。
    他走进窗前位置往外看,发现幽州王妃雅性挺高的,吩咐人弄些煮茶的器具来。
    没过多久,幽州王妃就从内屋走了出来。
    璎娘刚睡醒就听见了外间的动静,等她出来时,就闻到了满屋茶香。
    魏延山坐在竹蒲团上,看着幽州王妃被女婢搀引着坐到茶桌对面。
    幽州王妃的眼睛已经找人看过了,只能慢慢治疗,没有其他法子,不过魏延山猜测,她还是能看到一点的,不是完全的瞎子,不然怎么从竹里馆逃离。
    魏延山给她倒了杯茶,他来找她,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事情 。不过这个女人有离魂症,许多事情记不得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萧夫人可还记得天罚一物?”
    对面的幽州王妃睡颜酡红,神色却如霜雪一般,冰艳刺骨,她隔着茶雾看着他,久久未动,似是没听清他在问什么。
    魏延山放下茶杯,仔细观察,发现她的瞳白和嘴唇红的不正常。
    过了一会,让人喊了女医过来。
    突如其来的高热打乱了魏延山逼问天罚的计划。
    第295章
    “死了吗?”
    “确定真的死了?”
    洛阳王侯里的唐府, 齐南华一看见谢万钧就立刻起身,焦急的问道,他从昨晚确定去蓝田别墅的是魏延山后, 连夜想了一个杀人的计划。
    谢万钧点头:“已经死了,洛阳卫去都亭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刘洄的尸体, 他们把尸体带回去了, 连带着那些砍了刘洄的那些禁军。”
    “死了啊, 死了好。”齐南华彻底松了口气。
    谢万钧看着齐南华, 齐南南今天天亮就让唐家找了几个口才好的信得过的家奴, 然后让他们伪装好到都亭驿附近煽动周围的洛阳民众辱骂刘洄顺带悲呼死去的军卒,其中不乏洛山学院的学子们。
    为了遮掩他的杀人计划,齐南华把卢博士也拉进来了,卢博士愤世嫉俗, 他教的学生们对奸宦之流更是恨之入骨。
    这些热血沸腾的学子们直接在驿外直言, 刘洄不死难平天下众怒!难抚江河昭昭亡魂!
    太监向来不受任何人的欢迎, 得势时他们被天下人辱骂, 失势时更糟。
    对于朝廷失信,擅自撤兵导致徐州沦陷,让洛阳间接面对来自江东的威胁,洛阳里的书生,说书人早就在刘洄逃回洛阳时就开始口诛笔伐,刘洄初到洛阳城的都亭驿一路被扔了不少的臭鸡蛋烂菜叶, 时至今还群情激愤。
    而比洛阳民众更愤怒的则是当初从长安带出来的朝廷禁军, 这些禁兵都是朝廷勋贵子弟之后, 原本是代表朝廷的一个态度, 他们要代替圣上讨伐叛军了, 现在因为刘洄, 他们的同袍死了,哪怕他们知道是圣上的旨意,但他们不敢怪圣上,只能怪刘洄。
    圣上怎么会错,错的只能是他身边的小人奸宦,都是他们蒙蔽了圣上的眼睛,隔绝了内外。
    终日饮酒,心怀愤恨,驿站外的激愤之言不断刺激着这群禁军,已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他们将刘洄拉入大堂打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民众轰然叫好,场面曾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洛阳卫的到来,才制止住,而唐家家奴早就离开了。
    齐南华得知了详细始末,坐回椅上,静坐了一会之后,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清流文官。
    “真是好险。”齐南华感叹了一句。
    一旦被魏国公从刘洄口中找到一丝端缕,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谢万钧也坐下来,下午时分,洛阳令带着一队兵敲开了唐府大门,不由分说的就进去搜查,唐家自然很生气,洛阳令只说了一句是奉东都留守魏国公的命令来搜查的,唐家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余大郎被不知所以的带走了,当时所有人的心都惊了一下,洛阳令离去时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谢万钧意识到他还在怨恨当初他儿子被迫负荆请罪的事。
    他还会报复回来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齐南华低声问谢万钧。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你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谢万钧道:“刘洄那事出现一次是意外,再出现一次,就容易惹人怀疑了。”
    “我知道,只有刘洄知道一些我的事,其他人不知道 ,刘洄死了我就安全一些了。”齐南华想起今天破门的洛阳令,皱眉道:“不过那洛阳令,不是个好相与的,十足的小人一个,民间传言他就是导致江淮决堤的凶手,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怎么从一个偏远小县丞一跃至洛阳令。”
    齐南华真觉得像洛阳令的人死一百遍也不足惜。
    “就是因为他是小人,如果不能一下切中他的要害,只会遗祸无穷。”谢万钧说道:“王妃那边,我们不能再多关注了,否则会引起魏国公的注意。”
    齐南华点头,他此刻是真正的心有余悸,他的计划稍微迟缓一些,恐怕很快会被魏国公抓住了。
    “我已经告诉五郎,璎娘的真正身份了。”现在他和谢家,唐家算是连到一起了。
    谢万钧说道:“秉白他不会乱说的,你放心。”过了一会,想起一事,他让下人请五郎到他这边一趟。
    唐五很快就来了,不等他开口,谢万钧就问道:“薛四那个浪人,你派人悄悄去找,我怀疑他可能是周幽州的人,即使不是,他肯定也认识幽州王妃。”
    “如果能找到人,偷偷的带回来。”
    唐五恍然大悟,随即又悔道:“早知道就不报官了。”
    “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薛四底细。”谢万钧提醒道:“你自己带人去找,小心一点,不要弄出动静来。”
    “我知道了。”唐五道。
    洛阳宫。
    魏延山看到了刘洄被禁军杀死的文书报告,现在禁军已经全部酒醒了,醒来后动手的人承认了自己杀了监军使。
    韩福道:“他们太意气用事了,监军使说杀就杀,还有一些禁军扬言说是为了给您出气,当时外面还有那么多洛山学子看着,那些禁军简直口无遮拦。”
    刚要查下去,刘洄就死了,魏延山放下报告:“我已经发信给段守澄,让他务必找出新派保皇党的中心人,到时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希望能尽快有个结果。”韩福道:“这些禁军怎么办?”
    “杀了监军使,待罪之身,即日押赴长安。”魏延山道。
    韩福走后,魏延山又看了一会文书。
    叶氏端着补汤以及药膏纱布,站在书房门口:“国公,夜色已深,妾为您做些了药膳,可要用些。”
    魏延山用着药膳,叶氏则为国公换伤药,她解开纱布,看见伤口时,还是心疼不已,忍不住埋怨道:“国公您待幽州王妃那么好做甚,她将您伤的如此重,依妾言,不把她下大牢就已经是好的了,我找医女要您所需要的药膏,都找不到人,人都在蘅芜苑呢。”
    她的语气委屈又凄怨,魏延山望着叶氏藏不住的酸气和嫉妒,道:“你在害怕什么?”
    叶氏缠布的手一抖,惊慌抬头,被国公戳穿了心思后,脸色煞白。
    魏延山久等不到回答,便替她答了:“你在害怕她。”
    “一个瞎子,有什么可怕的。”叶氏剧烈反驳,反应过来国公并未说人名,她强笑了一下,等走出书房时,叶意如挥开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女婢,越走越快,她很不想承认自己在害怕,是啊,她在害怕什么呢,幽州王妃不过是一个瞎子,还是敌军主母,而她呢,公主儿子死了,她的儿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等公主也死了,她就是国公唯一的妻子,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那人生的那般好看,是圣上亲封的花容夫人,是闹的沸沸扬扬的幽州主母,叶氏嫉妒发狂,而国公对她呢。
    指定庭院,召集女医,一日一问。
    叶氏从未见过国公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她从小就仰慕国公,哪怕他一直待她与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通过讨好已经逝去的公婆,正想与国公成亲,却被华阴公主横插一脚,变成了她和国公的婚礼,华阴公主抢了她的婚事,让她的儿女变成了庶子庶女,虽然国公从未偏颇过谁,但叶氏如何能甘心。
    她的慈心本来就是嫡子,她的女儿柔心本来是嫡女,那些原本就是他们的。
    可气的是,他对公主也是礼仪到位,哪怕华阴公主现在发癔症了,生活用度却从未短缺过,他对她也好,她的起居堪比皇室,可是,这些事都是下人做的,就是国公随口吩咐。
    而不是如今对那幽州王妃事事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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