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正值四十年华,这可是他自认为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时期,本该享受万人的崇拜与尊敬,如今居然被一堆人群起而攻之,是属实有点掉面子。
    更不要说还是在自己辛勤耕耘的职位上被人指责,这份巨大的耻辱让他的脸一下涨红,说话的声音也更加不自觉的大了几分,颇有据理力争的气势。
    但倚老卖老的姿态显然不能让他占据优势。
    他的这副张牙舞爪的姿态让梨花几欲落泪,她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隐忍模样让其中一位女老师动容。
    她轻轻喊了声梨花的名字,女孩愣了愣,旋即抬头望着声音来源,那张白净的小脸还挂着点点泪痕,鼻尖也红红的,像是刚大哭过一场。
    女老师怕她又哭下去,急忙走到她身边抽了几张纸递给她抹眼泪。梨花低声细语地向她道谢,那副白玉兰一般的柔弱姿态更显得楚楚可怜了。
    “李老师,这位学生虽然成绩是差了点,但不管怎么说都没有冲你大声说话。可你一上来就要用老师的威风压她一头,我要是学生都觉得委屈。”
    “况且这孩子看着那么娇弱,你先是出言不逊,而后又骂骂咧咧,真是枉为人表!”
    女老师被气得有些上头了,一改往日的温和顺从,一向喜欢明哲保身的她竟然破天荒地开口帮学生说话。
    听完他们的争论,梨花适宜的小声抽泣,耸动的肩膀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的无助,她也不说话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着。
    被众多老师高高架着的李老师进一步不是,退一步也不是,这下弄得里外不是人了。他就算有心解释,奈何人家都已经认定他故意为之。
    但他又实在是不想拉下老脸去和梨花说道歉。
    从他教学到现在,从来都是学生想尽办法讨好巴结他,他一个老师只需坐享其成,名誉与薪资就跟不要钱一样如流水哗哗而来,不费吹灰之力。
    李老师想到从前的光辉,再对比如今的惨淡,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不定,只用浑浊的老眼似是凶狠的鹰鹘准确地捕捉到她的目光,半天也不说话。
    眼见他还要欺负弱小,女老师正要再说上几句,但很快被旁边的老师拉住了。几人打哈哈说尽好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不要因为一个学生伤了和气。
    梨花挤在最里边的小角落,此时正低着头敛眉,听到他们的对话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她顺着视线朝李老师那边窥去。
    梨花悄悄注意到,沉默肆无忌惮地爬上了他的皱纹。如同丑陋的、歪七扭八又斜曲横生的枝条,像一条阴鸷贪婪的巨蟒盘踞于此。
    她没什么害怕或惊讶,反倒露出一抹微微笑容,但落在李老师眼中就是挑衅的意味。
    而再望上探去,不巧对上他的目光,那是一双双被怒气蒙蔽的淬火般的眼眸,如同一条蛰伏已久、嗜血啖啮的毒蛇。
    梨花察觉到女老师的靠近,轻轻敛下乌睫,眸中蕴含着淡淡的哀伤,那思绪不知不觉就将她的心思魂牵梦萦。
    “周同学你别怕,老师们都在这,有什么问题你当场说清。别到时被某些人别有用心的算计了,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女老师的语气恳切又真诚,说出的话也十分有重量,她不想是为了学生的情绪安稳而说,反而更像是为自己打气。
    这番含沙射影的话落在每个人耳朵里,意味都不尽相同,有些人抿着嘴一言不发,有些人明明笑着却不达眼底,更有甚者直接偷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很显然,这位女老师有着绝对的正义感。
    对事情不分大小,只是固执地追求一个公平。这要放在其他老师身上,估计也就是忽悠学生几句别放在心上。
    毕竟与学生相比,老师自己的职场前途才更重要。在场的都是被社会毒打过的人精,怎么会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呢?
    这种少年热血气的心态在一个老师身上真是少见,她不会是初出茅庐吧?
    梨花一边漫漫地想,一边抬头看向她,那双秋水盈盈的双眸仿若闪烁的星子,她压低语气小声说,“老师,我、我没事……”
    “你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
    女老师似乎是铁了心要帮她。
    “我……”梨花迟疑一下,旋即朝李老师的方向看过去,中间隔着几个人的位置,她鼓起勇气反驳道,“李、李老师他……”
    “他怎么了?”
    女老师很是着急。
    梨花幽幽看了眼她,又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说话倒是没有断断续续,能让人一下明白其中的含义,“都怪我没有和李老师解释清楚来意,他一看我坐在林以隽老师的座位上就说我不尊师重道。”
    “平时我也是坐着等林以隽老师给我讲课。可不知道为什么,李老师一反常态,指责我偷盗东西,还说我不敬师长,大逆不道。”
    “我拉开老师的抽屉只是因为U盘里有学习资料,林以隽老师让我先看会,等回来后要检查学习成果。可是没想到,李老师一口咬定我在玩游戏。”
    “老师,都怪我呜呜。怪我没有大声说,害得李老师遭人猜忌、丢人现眼呜呜呜呜呜呜……”
    梨花说完话,似乎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怆,说到最后竟是直接哭了起来,泪珠一颗一颗往下砸,哭得梨花带雨的。
    “你放屁!我的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老师被戳中了痛点,这会他的圣贤语录不知道被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他破口大骂梨花是个骗子,不学无术的学渣,以后会成为社会的败类之类的。
    梨花听后不受打击,将电脑屏幕亮给他们看后直接哭晕过去。
    老师们顿时乱成一团,急急忙忙要送她去医务室,然而她却迷迷糊糊地摸着额头悠悠转醒,依旧柔弱地抽泣,“我想听李老师对我说对不起。”
    “毕竟我不是李老师那样小气的人,老师说抱歉,我自然大度原谅。我以后也依旧会尊敬李老师,不会告诉其他老师。”
    “——尤其是林以隽老师。”
    梨花仰着苍白的小脸,她的这番话状似无意,却狠狠点醒了其他老师。林以隽是年级主任,他的学生受了委屈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在权衡利弊过后,不少老师都劝李老师道歉。因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又不会真的掉块肉。
    李老师沉默一会,极为憋屈地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十分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梨花千刀万剐。
    梨花见状收好,她观察了周围人的表情,随后撇开女老师的手,随便找了借口去了医务室。
    至于她离开之后会是什么场面,她就算不看也能猜到一二。
    顺着记忆中的方位,梨花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推开门,发现校医没有在,但她不管有人没人直接选一张床躺下去。
    仔细想想,这次重生她好像只学习了半天。虽然那半天时光她都是在摸鱼发呆,但也是切切实实认真听课的时刻。
    昨天看了会球赛,晚自习也没上就回家睡觉。不知道是不是既定的命运轨迹,她仍然觉得自己有点发烧了。
    早上的不适感在此刻加剧体现,她认为这是前世的情况,但也可能她只是有些累,多睡睡就好了吧。
    梨花不再多想,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窗外的斜阳渐渐低落,余晖照耀出迷人的光晕,随着冰冷的寒气慢慢黏上肌肤,梨花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同学,离开的时候记得拿感冒药。”
    在她分神时,校医递给她一包感冒灵。
    见梨花没反应,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出声,眉毛微微上挑,又是一番戏谑的话语,“怎么,还没睡够?你已经睡了三四个小时了,估计晚上都睡不着了。”
    经常失眠的梨花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顺手接过药品就下床了。校医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或许是见到她凌乱得不成样子的黑发,他低声笑了笑,没让她做登记。
    梨花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兴趣多问。她脸上一片平静,连道谢的话都没说就走了,直到出门时,他也没再出声。
    真是个怪人,她想,难道他不是校医?
    可是在那个时间点坐着,穿着白大褂,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应该就是校医吧。
    梨花闭了眼,很快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开。她现在有点饿,周玉容没找到她可能以为她又请假,所以不会给她带晚饭。
    看来晚饭的事得她自己解决了。
    想起自己刚刚从医务室离开,这里距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然而饭卡在抽屉里,可她又不想跑回去,那她怎么吃晚饭?
    梨花思绪停顿几秒钟,就像电脑死机了一般,这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平时的潇洒肆意劲已然消失。
    思索完后,她果断转身迈向食堂,为了不委屈自己,只能寄希望在那里找个熟人了。
    在窗口排队时,人数倒是比拥挤的中午少了很多,有一部分人因为是住宿生所以在寝室洗澡,所以很快就排到梨花。
    阿姨给她打饭时,她没有刷卡,人站在窗口半天,后面的同学都有些急了,越过她开始打饭。
    梨花被挤到一旁,倒没有很生气,可能是因为她饿得没办法生气。正当她想随便拽个人借卡时,侧边的同学好心地替她刷卡。
    “你没带饭卡吗?没关系。我帮你刷,你先打吧。”
    那是如同清泉般泠泠的嗓音,溪水潺潺流动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静默地淌在深山幽谷中回荡。
    这样的声音,梨花好像在哪听过。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疑惑地抬头,却发现说话人已经不见。他的身边围着一群朋友,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看上去就是一群狐朋狗友。
    而她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旁边的阿姨催促着她赶紧打饭,梨花只看一眼就收回,坦然自若地挑了几个小菜,端着盘子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
    ——这是孤独吗?
    梨花回想着刚才的画面,那些充满少年气的人身上总有闪闪发光的亮点,这和她的世界截然相反。
    她摇了摇头,继续享用晚餐。
    ——
    除夕快乐~大家都要开开心心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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