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风云变色
    风云变色
    自从雪山谷一役之后北汉与南楚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从阿妹河孤军深入的萧世行遇到了南楚军队的全力追击。萧世行的五千精锐骑兵打得很辛苦,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阿妹河的分岔口,这才勉强站稳脚跟。几日后北汉援军很快从阿妹河赶到驰援。
    萧世行终于在慕容修的大军进攻之前勉强站稳脚跟。他从颖城退守,一直退到了徽城,与十几万被拒在落霞岭的北汉大军遥遥相望。这样隐隐的首尾相接之势成了慕容修的心腹大患。落霞岭的防线再坚固,也经不起萧世行的首尾同时发动进攻。
    于是慕容修赶紧再调集军队,继续去扫荡各地零零星星的义军,以期待把萧世行困死在这南楚腹地之中。
    仗,还在继续。打打停停仿佛没有尽头。风雪渐渐少了,只是天气越发冷了,一日日房中要燃起炭盆才能觉得暖和。
    卫云兮住在永巷的一处院中。看守的嬷嬷先是心存敬畏,后来发现她痴痴傻傻地,渐渐眼中对她有了轻蔑。分派到了永巷中的活计也丢了不少给她做。有时候是砍柴,有时候是浆洗衣服。卫云兮总是做一会,然后又在一旁出了神,直到嬷嬷骂骂咧咧的声音才把她从魂游中唤醒。
    苏仪来到永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白衣墨发的女子沉默地劈柴,她手势很笨拙,时常柴刀落下,几乎都是险险劈过脚上。看守的嬷嬷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的样子,磕着瓜子,冷嘲热讽:“听说她可是皇后娘娘。”
    “呸,什么皇后娘娘,依我看,不过就是个没用的人罢了1
    “……”
    她们肆无忌惮地嘲讽着,畅快地发泄着各自心底最阴暗的妒意。苏仪眼中沉了沉,上前冷冷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嬷嬷一看来人吓得纷纷噤声滚了。只留下院中还在木然劈柴的卫云兮。卫云兮仿佛没有看到来人是谁,只是一下一下地砍着对她来说难以砍断的木柴。
    “卫云兮。”苏仪走到她跟前,唤了她一声。
    卫云兮恍若未闻。她忽地轻嘶一声,手已被木刺深深地扎入手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血珠。
    苏仪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卫云兮原本纤细柔嫩的手早已伤痕累累,冻伤、砍伤、还有被划伤触目惊心。
    卫云兮看着手上的新增的伤口,不以为意,拔掉木刺放在口中轻吸一口,继续砍柴。
    “够了1苏仪看着她木然的神色,突然觉得无比恼火。她一把把卫云兮手中的柴刀抢走,狠狠地丢到了远处:“卫云兮,他们说你疯了,可是本宫知道你没有疯对不对?1
    卫云兮看着空荡荡的手,这才冷冷抬头看着面前挡着的苏仪。她幽深的美眸那么冰冷,带着无尽的厌憎,淡淡道:“你要做什么?你挡着我砍柴了。”
    苏仪见她终于肯看自己一眼,猛的抓住她瘦弱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道:“本宫是苏仪。是你最讨厌最恨的苏仪。卫云兮你可以死,你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这样装疯卖傻,本宫不允许1
    卫云兮轻轻笑了笑,别开头去:“我没有疯也没有傻。你若是讨厌我在这里,你告诉慕容修让他放我走。我要去找凌澜,他还活着。他说他会回来……”
    她念着,一双美眸又变得迷迷蒙蒙,仿佛沉浸在无边的梦境中:“他没有死。慕容修骗我的。慕容修骗我的……”
    苏仪看着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样子,终是彻底泄了气。
    卫云兮念叨完,呆滞的眼神定定地定在了苏仪的脸上。苏仪被她突然犀利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惊。卫云兮猛的一把抓住她,忽地道:“你能送我出宫对不对?苏仪,你也不愿意我在宫中是吗?”
    她又恢复了清醒,而且一下子就洞悉了苏仪的内心想法。苏仪一个踉跄,忍不住退后一步。
    卫云兮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只要我走了,这个后宫你就是实至名归的皇后。你愿意不愿意?”
    苏仪看着面前的卫云兮,深吸一口气:“好,本宫帮你。到时候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卫云兮认真地看着她,抬头看着远远的宫阙金顶,苍白的唇边溢出丝丝的笑。
    “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这皇宫中的。”她冷冷说罢,捡起被丢在远远的柴刀又一下下砍了起来。
    苏仪终是目光复杂地转身离开,她走了一小段,又情不自禁地回头,只见在残破的院中,那抹雪色的身影倔强而坚韧地立在这一片天地中……
    ……
    慕容修四处剿灭义军。义军终是起义事起仓促又是乌合之众,顷刻间就被打击得分崩离析,难以为继。萧世行爱莫能助,能以两万兵马坚守徽城已是不错。眼看义军告急已是注定的败势。
    此时已是楚长褚三年一月,两国对峙中,打打停停都没有大的进展。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两军人马都思乡心切,只盼望着早点结束这场仗早点回家。
    楚京。
    因得年关将近,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采办年货的,或拿了山珍野味到了京城卖了换钱的商贩,比比皆是。在拥挤的街边商贩中,一位儒雅老者在桌上摊开红纸,替人写对联。他下笔如飞,写的字飘逸雅致,煞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不少行人看了都纷纷找他写对联。不一会他的摊子前就挤满了人。
    到了日暮,行人渐少,才有一位戴着斗笠的年轻汉子走上前来,低声道:“我要写一副字。”
    老者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口中却道:“老夫要收摊回家了。明日再写1
    那年轻男人见他收拾东西,上前替他提了包袱,口中道:“那就让我送老夫子回家,再赠我一幅字可好?”
    两人说着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到了偏僻之处,那老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四周,问道:“查到了么?”
    他的声音清雅,正是乔装改扮的卫国公。那年轻汉子摘下斗笠,赫然是雪山谷被殷凌澜所救的卫云冲。一个多月不见他已变得越发黑瘦,只是眼中的精光越发炯炯有神了。
    卫云冲点了点头:“查到了,慕容修那狗皇帝把云兮关在了冷宫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草草画就的地图,指着其中的一点:“云兮在里面……”
    他不忍说下去,打听来的消息都说皇后疯了,皇上把她关在冷宫,却是至今不废。
    疯了吗?卫云兮是为了殷凌澜才疯的吗?卫云冲心中难受,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国公看了许久,慢慢道:“一定要救出云兮。”
    卫云冲重重点了点头。
    ……
    永巷的夜,寂静无声。只有远远传来宫殿中的歌舞声声,飘渺的歌吹悠扬动人,把睡梦中的卫云兮悠悠唤醒。她起了身,披了外衣走出屋外。今夜有月,明亮的月光把院中的积雪照得雪白几分,柔和了白日所见的脏污,看起来多了几分幽冷的凄美。
    她跟着那隐约的歌声轻轻地唱着,空荡荡的院中渺渺的歌声悠扬清淡,那是南楚最有名的一首“水调歌头”,她唱着唱着,眼中渐渐有了泪。不知什么时候,一盏忽明忽灭的宫灯悄悄而来。
    一抹披着浓灰狐裘的身影看到院中唱歌的卫云兮忽地顿住脚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卫云兮。月色很明晰,照出她的面容,纤毫毕现。她的眼角带着泪,清淡悦耳的歌声飘渺动听,她的美,胜在空灵清澈,如天上降下凡间的玄女,不染世间一点尘埃。
    歌声继续,他仿佛受到了蛊惑,也缓缓向她走去。
    “云兮,你喜欢唱歌?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你跟我回去,我天天听你唱歌……”他的声音颤抖,门边的阴影覆在了他的脸上,令人一时辨认不出他的面容。
    卫云兮猛的怔住,她呆呆看着月下走来的阴影,忽地喃喃道:“凌澜,凌澜……你来了?”
    她猛的一哆嗦,飞快向他跑去,哽咽难言:“凌澜……凌澜……”她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热泪滚落,顷刻就打湿了他的衣襟。
    “凌澜,我就知道你没有死1
    ……
    静夜寂寥,寒风也仿佛停止了吹拂。飘渺的歌吹继续在夜空中飘荡,传向不知名的远方。半天,她猛的推开眼前的人,脸色如雪煞白,踉跄退后一步:“你……你不是凌澜1
    月光洒在他的面上,浓灰狐裘下是明黄的龙袍。他的面目显露在月色下,刚毅俊美,熟悉得令她憎恨。他一步步向她走去,面容沉沉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你一直在等着殷凌澜回来。可是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脱下身上的浓灰狐裘披风,忽地嗤笑,随手丢在雪地上。不过是一件寻常披风。只不过因为那人惧寒,日日披在身上,她便以为是他来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在卫云兮眼里,也许他还比不上殷凌澜一件披风。
    卫云兮怔怔看着地上的披风,慢慢地反驳:“他会回来的。”
    她没有疯,她不过是相信殷凌澜不会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疯了,她依然坚信着。
    慕容修听了轻轻地笑。卫云兮盯着月色下的他,他的笑令她遍体生寒,无法抑制的从骨子里冷起来。
    “他不会回来了。”慕容修笑完,盯着她的明眸,声音缓慢低沉:“你要怎么才相信他死了?”
    卫云兮一声不吭,只是抿紧苍白的唇。
    “给你看看这个如何?”慕容修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他的眼帘低垂,令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卫云兮,看完之后你是不是该醒过来了?”
    他张开手掌,一声脆响,两件小巧的铁器铿然掉落在地。月色很亮,亮得荒凉。雪地上,两件玄铁指套颓然躺在冰冷的地上。
    卫云兮猛的睁大双眼。她忽地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只能定定看着那雪地上的指套。耳边慕容修的话无情地传入她的耳中。
    “朕当天就派了两千人前去找他。可是搜了三天,追了水流三十里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卫云兮,他死了,死在了深渊涧底,尸骨无存……”
    “只有在涧水岸边找到这两枚指套……”
    “他若活着,这个时候也逃不掉毒发……”
    “殷凌澜死了!全天下都知道他死了,就你还不肯相信他没死1
    卫云兮慢慢跪在地上,慕容修说了什么她都不听不见,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把那雪地上的指套拢在手心,可是一只明黄的靴子毫不怜惜地踩在上面。
    卫云兮惶惶抬头,她仿佛哑了,傻了,想要哀求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伸手想要搬开他的脚,可是慕容修微微一用力,那玄铁指套就深深的被他踩在了冻硬的土中。
    她看着那冷酷无情的靴子,哀哀叫了一声,他踩的不是殷凌澜的指套,是她仅剩的希冀。统统都没了,都没了……
    慕容修蹲下身,伸手钳制她精致脆弱的下颌。她在颤抖,美眸中滚滚落下泪来,满眼都是绝望。他的眼底汹涌着不知名的阴郁,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他知道她终于“清醒”过来了。
    两人沉默对视,再也看不清各自眼底到底在恨着什么又到底是在绝望着什么。
    “你满意了?”她笑,泪水簌簌滚落:“他死了。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我,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
    她的泪蜿蜒成河,仿佛不会终止。
    “然后呢?”她轻轻地问,“然后呢?慕容修,然后呢?……这样不忠的皇后、前朝的公主、犯上作乱的逆贼,你要怎么处置?”
    她问得他无言以对。慕容修忽的起身,转身大步离开。
    卫云兮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癫如狂,在静夜传得很远很远……
    ……
    黎明,微光。永巷中微微笼着一层薄雾。
    她跪在冰冷的庭院中一点地用手指挖出被慕容修踩入冻土的指套。土那么硬,挖得她十指鲜血淋漓,她的发上结了薄薄的冰凌,眉眼处皆是雪珠,可是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冷,只是反复地重复动作,直到最后一点也被她挖出。
    苏仪站在院们边,看着那庭院中被冻成雪人的卫云兮,久久不语。终于她看见卫云兮挖出那比珍宝还要宝贵的指套,珍而重之地放在贴身的怀中,冻得乌青的唇角溢出笑容,天真明媚,比初升的太阳更耀眼。
    “吃点东西吧。”苏仪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拿出帕子为她拭去脸上早就结成冰凌的泪痕:“今早早朝,皇上下了圣旨——要废后。”
    她美艳的脸上皆是倦色,仿佛那废的不是卫云兮而是她一样。苏仪看着犹自笑着的卫云兮,也不管卫云兮是否有没有听在耳中,慢慢地道。
    “我想你我姐妹一场,虽然称不上姐妹,但是我应该来看看你。”她说着又从院门边接过丫鬟的手中的漆盘。
    卫云兮静静注视着苏仪的动作。
    苏仪端着一整副皇后凤冠凤服,慢慢地道:“我父亲死了苏家也倒了。我苏仪什么也不是了。昨夜我想了很多,也许你今日的结局就是我明日的结局。可是你总是比我幸运,今日有我来送你。”
    卫云兮静静开口:“废后之后呢?”
    苏仪淡淡道,“或者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谁能知道呢?”
    卫云兮嫣然一笑:“好,那就请苏妹妹帮我梳妆打扮,与他了断最后的一切,我就是原来的卫云兮。黄泉路上我也不必再与他相见。”
    苏仪看了她一会,终是点了点头:“是,只是这一世,你解脱了我还在这宫里。”
    卫云兮脸上的笑意渐渐荒凉,她看着远远漫无边际的宫阙,淡淡道:“你我都是可怜的人。”
    正在这时,有宫人来到院中,手上拿着明黄的圣旨,正要宣。
    卫云兮忽地开口:“我要让慕容修亲自来传旨。”
    夫妻三载,终于走到了今日的山穷水荆她要他亲口废了她,亲口还她一个自由身。内侍们为难。
    苏仪冷笑:“都聋了不成?还不快去传话?”
    内侍无奈,只得匆匆前去。
    香汤洗凝脂,过分瘦的身躯套上这身繁复凤服,看起来竟那么苍凉诡异。长长的头发盘成凤髻,十二支沉重凤簪依次簪上,犹如凤凰的冠,灿烂耀眼。苏仪在旁边为她抿平鬓角的乱发。铜镜中映出卫云兮倾国倾城的面容。她苍白的脸颊也许因为热气泛出淡淡的桃红。
    在破败的房中,只有两人在沉默忙碌着。
    苏仪看着渐渐妆成的卫云兮,忽地道:“你到现在还信我能就救你出宫吗?”
    卫云兮淡淡一笑:“已经无所谓了。这样的结局很好。被废,或者就这样被一杯毒酒赐死。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转头,看着苏仪。她淡淡道:“你苏家是我的仇人。”
    “我知道。”苏仪忽地自嘲一笑:“我的父亲……罢了,他死了,说这个已无用。”
    卫云兮一笑,轻叹一声。此时的恩恩怨怨都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必要。
    “皇上驾到1外面传来长长的唱和声。卫云兮要出去,胳膊上忽地一紧,苏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慢慢道:“你我今日一别,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这一杯,就是你我的诀别酒。”
    卫云兮看着清澈的酒水,苏仪的手很稳,面容太过平静。这酒水——有毒。
    卫云兮一笑,接过酒水:“多谢你送我一程。”
    她说着仰头一饮而荆再也不看苏仪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苏仪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水,慢慢地倾倒在地上,酒水淹出一大片水渍。她颓然坐在一旁的椅上,喃喃道:“卫云兮,出了皇宫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破旧的庭院,垂首恭立着宫人,有寒风簌簌吹过庭院碎叶,卷起一地荒凉。慕容修端着圣旨,终于开口:“废后。”
    跪在地上的卫云兮缓缓抬头,妆后的面容倾国倾城。她一如既往那么地美,娴雅沉静,在这破败的永巷如尘埃中开出的莲。她静静地道:“谢主隆恩。”
    她伸手欲接过圣旨,触手却觉得那圣旨纹丝未动。她冷冷看着他,等着他的放手。
    “你没有话对朕说吗?”慕容修声音嘶哑,一夜未眠的眼中皆是赤红。
    “有。”卫云兮淡淡一笑:“你我夫妻近三载,我想对皇上说……”
    “慕容修,但愿你我来世相见不相识。”
    慕容修听着她最后一句,手颓然松开。相见不相识……她和他早就走到这一步,恨已是奢侈,恩断情绝,成了最后的陌路。
    卫云兮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圣旨,缓缓起身,手一扯,头上的凤冠重重掉在地上,身上华美的凤服颓然落地,她冷然转身,留给他一去不回的背影。
    慕容修终是挥了挥手,倦然道:“传朕的旨意,三日后押废后卫氏入天牢。”他说完转身,挺拔的身影竟有几分佝偻。大批的宫人随着圣驾匆匆离开。
    卫云兮对冷冷看着,回头对苏仪淡淡一笑:“多谢。”
    “不用谢。”苏仪拍了拍手,从门外走来一个宫女,面容熟悉,竟是被她拿住的罗尚宫。罗尚宫见到卫云兮,语未开,泪已流。卫云兮一惊,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仪。
    苏仪妆容美艳的脸上掠过萧索的笑意:“所有事宜我都告诉了罗尚宫,她宫中熟悉,只有她有能力带你离开这里。你放心吧。这药不会要了你的命,只会让你沉睡两个时辰,就如死了一般。”
    “你入了天牢就等于死路一条。皇上他终究是皇上。他不会为一个没有丝毫悔意的女人破例。出了宫,你就可以去寻找殷凌澜,毕竟生死不见尸,总还是有一丝希望。”她说完,转身平静地走出房中。
    “等等……”卫云兮心绪激荡。苏仪在门边顿了顿,却并不回头。
    “谢谢。”这一声谢,真心实意。
    苏仪一笑,声音已转凉:“你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走得远远的。”她说罢举步飞快地走出,一会便消失在门口。卫云兮眸光复杂,终是流下泪来。
    罗尚宫看着她,含泪道:“公主,放心吧。奴婢会把你带出皇宫。”
    卫云兮慢慢依在她的怀中,药力似乎开始发作,她只觉得所有的疲倦涌上四肢百骸,心也开始跳得慢了下来。她轻叹一声,唇边带着笑意:“是啊,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凌澜,父亲还有大哥……”
    卫云兮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有人在远处说着什么话,迷迷糊糊听不清楚。她身上盖着薄布。她猛的直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心跳得很快,应是药力的作用。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身下是冰冷的木板,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四周,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星半点的轮廓。
    这……这是哪里?她到底出宫了没有?秋姑姑呢?卫云兮满心的疑问却得不到解答。她浑身冰冷,脚僵硬得走不动。
    “真是晦气啊1门外有人跺着脚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啊,死了就死了呗,还要明日来验尸。这不是折腾人么?”有人跟着抱怨。
    “……”
    卫云兮侧耳倾听,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换成了素色的凤服。那规制……她心中一惊,她还未出宫?
    正在这时,门外忽地响起两声闷哼。有人打开门,焦急地摸了过来。卫云兮陡然见起了变故,急忙从床上下来,躲在帐后。
    “人呢?”那人对着身后人急忙问道:“人怎么不见呢?”
    卫云兮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一亮,急忙扑出,声音哽咽:“大哥1
    那黑影一惊,等认出卫云兮的声音这才又惊又喜地接住她:“云兮1
    紧随卫云冲前来的秋姑姑更是欢喜,她急忙道:“公主,快走吧。事起了变化。”
    “秋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卫云兮顾不上与卫云冲叙别后事情,连忙问道。
    秋姑姑不安地向外张望,终是言简意赅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公主假死之后,奴婢本以为能趁皇上不注意的时候把公主偷运出宫,淑妃娘娘也给了奴婢令牌。但是正当奴婢要把公主带出永巷的时候,皇上处忽地派来御前公公,说要给公主验尸!所以公主就到了这个地方。”
    卫云兮一惊,心中冰凉,她急忙问:“那淑妃现在呢?”
    秋姑姑与卫云冲对视一眼,均茫然摇头。
    卫云兮心中凉如冰雪,她缓缓坐在床上,颓然道:“糟了1
    ……
    重华宫中,灯火通明。
    “啪”的一声脆响,苏仪已被重重扇倒在地上,身上的宫装凌乱,雪白的脸上已有五指樱
    “你给卫云兮吃了什么药?1慕容修的狂怒已几乎要淹没理智,“朕知道了你今天早上就在永巷里,那一身凤服凤冠,都是你带给她的!你和她到底在密谋什么?”
    苏仪擦着唇边的血迹,冷冷道:“臣妾恨她入骨,所以给她吃了毒药。”
    “你1慕容修的手高高扬起,脸上的铁青已遍布,十分骇人。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要遮掩!
    苏仪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扬起愤怒的脸,美眸冷厉:“皇上都废了她,难道还想让她活着不成?1
    “你-…”慕容修气得几乎想要杀了眼前的苏仪。
    苏仪冷笑着站起身来:“怎么?臣妾坏了皇上的好事了?”她笑得冰冷,“皇上想要做什么?想要利用押解卫云兮出宫的时机将乱党一网打尽?”
    慕容修深眸一眯,一把捏住苏仪白皙的脖子,脸上已微微狰狞:“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苏仪被他捏得无法呼吸,只是眸底是不息的讽刺:“臣妾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看见皇上扣下了卫云兮的尸体,臣妾才知道,原来皇上……另有所图……”
    慕容修狠狠一把把她丢在一旁,苏仪终得喘息,忍不住捂住喉间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咳一边笑:“慕容修,你好狠!连心爱女人都不放过-…”
    慕容修转身,声音冰冷毫无一丝波澜:“朕的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卫家不除,始终是祸害1
    他冷笑:“朕不信你给卫云兮吃了毒药。你若真的要毒死她,早几日就下手了。苏仪,朕是不是该佩服你们姐妹情深呢?”
    “就算是一个‘死’的卫云兮,也可以请君入瓮!等朕铲除乱党,铲除一切阻挡朕的,卫云才会真正属于朕!永永远远的,只属于朕一个人1
    他说着冷笑着走出了重华宫。苏仪看着他决然的身影,终是颓然跌坐在地上……
    ……
    是计!
    若不是慕容修的授意,她早就出宫了!卫云兮心中乱纷纷的。卫云冲已在一旁催促:“赶紧走吧!此地不可久留,父亲还在宫外接应我们1
    卫云兮眼中通红,心中涩然,她推了卫云冲一把,冷声道:“大哥先跟秋姑姑走吧,我从另一条路走1
    卫云冲怒道:“不可以!我今日进宫就是要带你离开1
    卫云兮正要说什么,屋外忽地亮起了点点火把,慕容修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了1
    屋中的人陡然一惊,卫云冲跃到了窗边,果然看见屋外密密麻麻都是御林军侍卫。果然中计了!
    卫云兮靠着秋姑姑,眼中的泪滚落:“姑姑,我们都逃不了了1秋姑姑搂着她,声音却平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主,这都是命。”
    卫云冲提起剑,俊眸中皆是决然,他定定看着她:“我一定会护你出去1
    卫云兮已说不出话来,无声的泪落下,她拼命摇头。卫云冲忽地一笑,在昏暗中,他的笑意模糊柔和:“云兮她若长大也定如你这般漂亮。”
    “哥哥1卫云兮哭着扑入他的怀中,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1
    卫云冲轻抚她的发,摇头:“不,不是你的错,是老天爷的错,这一切都是慕容家犯下的罪孽。”
    “云兮,哥哥永远会保护你……”
    他说完,猛的推开她,提了剑冲了出去。卫云兮只觉得身边一空,踉跄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发现他早就冲入了御林军中。
    刀光,剑影。
    他冲开一条血路。卫云兮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夜,眼前挥舞的是明晃晃的火把,秋水似的寒光,处处飞溅起的是鲜血……秋姑姑拉着她随着卫云冲冲了出去。她辨不出方向,泪水早就迷蒙了眼前的路。秋姑姑的手那么坚定,毫不放松。
    忽的,卫云兮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尖叫一声,不由闭上了眼睛。“扑”的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那么清晰,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上的力道忽地松开,卫云兮睁开眼,只见挡在自己跟前的秋姑姑胸口已插了一柄剑,剑身没体,她缓缓的倒下……
    “不-…秋姑姑1卫云兮凄厉尖叫一声扶住了她下滑的身体。
    秋姑姑的胸口鲜血已汩汩流出,她竭力推开卫云兮,嘶哑地叫道:“走啊,公主,离开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在前面冲杀的卫云冲回头,他身上已染红了鲜血,杀得眼中赤红,他一把拉起还在哭泣的卫云兮,怒吼一声:“走1
    卫云兮被卫云冲拽走,她竭力想要回头,只能看见秋姑姑眼中渐渐熄灭的光彩。秋姑姑死了!死在了这个寒冷的夜,为了她而死!
    远远的,慕容修冷然看着这一幕,挥了挥手:“让他们跑,朕要看看他们跑到哪里去1
    网已经张开,他要一网打尽卫家!
    卫云冲与卫云兮在宫中跌跌撞撞地跑着,黑夜中的皇宫就如一座庞大的迷宫,往日熟悉的景色统统被黑暗覆盖,他们身后仿佛跟着一头吃人的妖魔,时时刻刻等着他们松懈了就要扑上前来。
    身后的火把光渐渐远去。卫云冲喘息地把卫云兮藏在一座假山背后。狭小的地方,兄妹两人只能费力地让喘息停下来。
    “云兮,你皇宫熟,你找到仪昌门,那边的侍卫已经换过了,不过一定要天亮之前赶到……”卫云冲费力咽了一口唾沫,握着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他看着涕泪交落的卫云兮,伸手轻抚她鬓边的乱发,眸光决然:“云兮,一定要出宫去,父亲在宫外等着你呢1
    他说着,转身要走,卫云兮已一把死死揪住他,哭道:“不……不要走1
    她怎么不明白他要去哪里?他分明是要引开慕容修的追兵,不让慕容修找到他们逃亡的去路!
    “乖,云兮,你最听大哥的话,出宫去!当年父亲倾尽一切要护的就是你。还有林皇后,她宁可死也要让你活着。”卫云冲脸上笑着,眼中的泪终于滚落:“云兮,替我苦命的云兮好好地活下去1
    他说着拽开她的手,转身要走。
    正在这时,有女声从黑暗中传来,紧张万分:“是谁在哪里?!是谁?”
    卫云冲心中一惊,手中已提了剑,掠过,手中的剑就要刺入那人的心口。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看清了循声而来的人。
    “是你?1他声音充满了惊异。
    “是你?1那女子也充满了惊异。
    卫云冲手中的剑缓缓放下,卫云兮慢慢从假山中走出,她看清楚深夜听到动静的女子,轻叹一声:“原来是云贵嫔。”
    卫云冲心中的紧绷放缓,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云贵嫔,问道:“你不会声张吧?”
    云贵嫔看着他手中染血的宝剑,连忙摇头。她再看看卫云兮,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云兮看了卫云冲,深吸一口气:“皇上要抓我们。云贵嫔若是怕惹上麻烦,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回殿中休息吧。”
    卫云冲见两人熟识,心中的担忧放下,他走上前去,盯着云贵嫔的面容,看了半晌,才道:“请你帮帮我们。”
    云贵嫔被他眼中炽热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愣愣点头:“好。我……”
    卫云冲最后冲卫云兮一笑,轻声道:“保重1
    他说着就消失在黑暗中。卫云兮想要追上前,却只能直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耳边,云贵嫔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进殿中休息一会吧。”
    ……
    殿中无灯,云贵嫔看着呆坐在椅上的卫云兮,不知该说什么。远远传来呼喝声阵阵,还有兵刃交加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寂静,虚无。
    卫云兮心已成殇,她木然地开口:“云贵嫔可否出去替我打听打听,我的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云贵嫔犹豫了一会,点头出门。过了许久,她踉跄回来,脸色煞白,说话都抖索:“皇后娘娘……他……”
    “死了?”卫云兮轻声问。
    云贵嫔点头,她上前一步,看着犹如人偶的卫云兮,低声道:“卫将军他死在了御林军乱剑下……还我听见皇上说……”
    “说什么?”卫云兮轻飘飘的声音犹如幽魂。
    云贵嫔低声道:“皇上好像说,仪昌门有乱军叛乱……都一一剿灭了。”
    卫云兮只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一撞,扑地一声呕出了一口血。云贵嫔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卫云兮捂着心口,唇边血迹蜿蜒,她的脸色煞白如雪,可是她在笑,笑得泪无声滑落。
    云贵嫔看着她,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妒意:那个人宁可自己跳入万丈深渊死了,也要她活着!
    “皇后娘娘,怎么办?”她问,“万一皇上搜到这里,我……我……”
    卫云兮缓缓回头,看着她惊恐的脸色,森然一笑:“怎么?你怕我连累你?”
    她的脸色森冷得如地底的女鬼。云贵嫔慌忙摆手:“不不,我不敢……”
    她定了定神,忽地低声道:“皇后娘娘节哀顺变,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这是臣妾的宫,没有人会轻易搜到这里。”
    她说着,转身为卫云兮倒了一杯茶,递给卫云兮,声音微微颤抖:“皇后娘娘,喝一口茶定定神。”
    卫云兮定定看着她,再看看那碗凉了的茶。云贵嫔被她冷然犀利的目光吓得手不由颤抖。她勉强挤出笑容,想要说什么。卫云兮却已接过她手中的茶,一口喝下。凉茶入口她的心已冰冷如死,手中的茶杯随手丢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云贵嫔吓了一跳,不由看向缓缓站起身来的卫云兮。
    卫云兮直视她惊恐的双眸,冷冷一笑:“我死了也会记得,是你亲手给我一杯毒药。”她一步步靠近惊恐的云贵嫔:“为什么要杀我?”
    “我要杀你,因为……因为我恨你-…”云贵嫔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刚要说话,背后已没入了一柄精巧的匕首。
    即将临盆的顺充华握着匕首站在她身后。她的脸色苍白,衣衫胡乱披着,显然是刚刚赶过来,她看着缓缓倒地的云贵嫔,眼中的泪滚落,痛苦道:“皇后娘娘,她刚才去密报了皇上,皇上知道你在这里……”
    她看着死不瞑目的云贵嫔,捂着肚子脸上显出痛苦:“皇后娘娘……走吧……快走1
    卫云兮已不知要说什么,她扶着王子贞,泪缓缓滚落:“你怎么这么傻?”
    王子贞忍着腹痛,凄然笑道:“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做错了事已不能再原谅。皇后娘娘,走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卫云兮看着她眼底的希冀,终是缓缓放开她的手,扑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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