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得韩冥几次哑口无言,按理来说本是畅快的一件事,慕苒却没有半分喜悦,铺天盖地袭来的反而是一丝丝疲累。
    原来,假装不在乎,也会这么累。
    慕苒在走进病房的一刻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迈步往里走,苏若浅偷偷抹眼泪的动作即刻收起。
    慕苒不想让苏若浅担心,对方亦然。
    “怎么那么快就过来了?惠阿姨那边不用照顾吗?”
    “惠妈妈在休息,我放心不下你。”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就脑袋受了点伤,不碍事的!”
    苏若浅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嘶哑,嘴角勾起浅浅的涡弧,而慕苒只看到了这张清丽面庞上眼泪的斑驳,很快沉了表情,“刚刚我见到汤司爵了。”
    此话一落,苏若浅的强颜欢笑明显凝滞,吞吞吐吐地开口:“你…他…你们没起争执吧?”
    听着苏若浅小心翼翼的问话,反响最激烈的无非是汤司爵那无情的四个字——这是报应。
    “没。”
    终究还是不忍心打碎好友挂在眉宇间的希冀,慕苒轻轻地吐出苏若浅想要的回答。
    若是换作以前的她,不会如此轻易地由着好友身陷囹圄而不救赎,但时间或多或少会让心态变得平和--人总归是要抱有希望才能生活。
    苏若浅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慕苒的眼神渐深,犹豫了好一会才启齿问道:“苒苒,你是不是又跟韩冥吵架了?”
    “没吵。”
    慕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两个字,而苏若浅敏感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黯淡,语带笃定地开口:“又因为顾然?这次闹得很僵是吗?”
    慕苒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但或许就是藏得很深才会感觉气息都不同寻常,能够被苏若浅轻易识破。
    无疑,两个问句都是肯定回答,在感情方面她又何尝不是焦头烂额?亦或者说…一直如此。
    “曾经我以为你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为什么老天对你我都那么不公平……”
    见慕苒抿唇沉默,已然知道答案的苏若浅目光悠远地看向颜色惨淡的墙壁,细语低喃。
    极为飘然的一句低语,慕苒却听得真切,试图拂开苏若浅眼底的愁云惨雾,“若浅,不要怨天尤人,至少我们衣食无忧。”
    哪怕生活亏待了自己,也不可自怨自艾。这便是慕苒的信念,也曾是苏若浅保持乐观的准则。
    只不过现在的苏若浅真的承受了太多而彷徨悲痛……
    “苒苒,你说得很对,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温饱都不能解决,哪来时间担心感情问题。所以啊,我们要知足常乐。”
    似是一下子想开了,苏若浅淡笑着舒展眉头,再开口时转移了话题:“苒苒,我要吃苹果。”
    知道苏若浅的意图,慕苒配合地从桌面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谁送的?”
    “呃…产科一个小护士送的。”
    “这里没有水果刀,我去买一把再削皮还是带皮吃?”
    “果断带皮吃。水果的营养物质都在皮上,不是医生的你们不懂。”
    “知道你懂得多,坐着别动,我把苹果拿去洗洗。”
    “ok。”
    语带轻快地聊了几句,慕苒拿着苹果起身去了洗手间,苏若浅拿过桌上另一个苹果,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几个苹果说是他前几天送的,然而,从今往后,怕是再也不能享此殊荣了……
    站在白瓷洗手台前,慕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漂亮的水眸久久没有眨动。
    在苏若浅醒来之前,为了脸颊上的巴掌印不被看出,慕苒特意铺了几层粉底再化上相衬的妆容,让人很难看出异常。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突兀的印记越发明显,面色隐隐透着丝丝憔悴。
    看来得回去冰敷一下了。
    慕苒一边垂眸想着,一边拿了镜架上的红色药皂洗手。
    泡沫很快浸润两只白皙的小手,渗进手背那被指甲划破的伤口里,遮掩住纵横交错的痕迹,同时带来一阵阵刺痛感。
    似是没有感觉到手背刺激性的疼痛,慕苒近乎机械般搓抹出越来越多的白色泡沫,有一小部分染上淡淡的红色,那是血液在泡沫里绽放的颜色。
    “哗啦”一声微响,清凉的水流落在慕苒的双手之上,被冲散的大片泡沫融在水里卷着小漩涡掉落洗手台洞口,却还有一大部分挤在一块下不去。
    见此情形,慕苒没来由地感觉到烦躁,用手将洞口的金属遮盖物取了出来,随后担心不够干净又用药皂擦了一遍手,再将抹满皂液的手直接放到水龙头下面冲洗。
    就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顺着皂水滑落,径直掉进了洗手台洞口!
    几乎在同一时刻,慕苒恍惚的心神骤然被拉回现实,一手迅速关了水龙头,一手扎进泡沫堆捞找,却毫无所获。
    她的婚戒掉了!
    水声停止的那一刻,意识到这苍白的一点,慕苒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双手撑在湿润的洗手台上,纤长无名指上日月佩戴留下的白色环形印记鲜明地呈现在慕苒眼前,一种莫名言状的情绪在眸底翻滚着。
    顾然回来的半个多月以来,几乎每天都心神难宁,人也消瘦得快,最终导致手指挽留不了戒指……
    婚戒掉了,意味着什么?她的婚姻连同她的爱情都要一并结束了吗?
    慕苒在心里默默问着自己,回答她的却只有一片空寂。
    无名指的空落,扯开了心口望不到边缘的缺失……
    怀着涩中带苦的复杂心情,慕苒两手空空地走出了洗手间,苏若浅的纳闷询问随即传来:“苹果呢?”
    稍稍回过神,慕苒菱唇微启:“还没洗,我把婚戒弄掉了。”
    “掉进下水道了?”
    “嗯。”
    “……”
    问话在这里戛然而止,气氛中添染了几分沉重,苏若浅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婚戒的意义重大,不能跟一般物件一样,直接丢了或者重新购买……
    正当苏若浅头疼于如何解决这个性质严重的问题,就看到慕苒拿着手机再次进了洗手间。
    “请问是下水道打捞公司吗……”
    慕苒通话的声音相当轻浅,很快就消失在苏若浅的视听范围内。
    又过了一会,估计是都安排好了,慕苒拿着手机和苹果走了出来,对着坐在床上的苏若浅温声开口道:“洗好了,吃吧。”
    接过还挂着水珠的红苹果,苏若浅清脆地咬了一口,“唔…专业打捞公司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说是半个小时左右,我先下去给你买点住院要用的必需品,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亲爱的,你真贴心!”
    “说重点。”
    听着慕苒关怀备至的话语,感觉到很暖心的苏若浅当即眉开眼笑,犹豫片刻后轻声回答:“我想吃…烤栗子,不要剥了壳的。”
    “好。”慕苒应了一声后便拎着精美女包离开了病房。
    门外空无一人。
    慕苒有些许闪神,眼底很快泛起一抹轻讽——别傻了,他怎么可能一直等你?
    或许她应该顺应天意,婚戒丢了便丢了……
    这个念头在停步的一刻一闪而过,最终轻轻甩头作罢。
    ﹎﹎﹎﹎﹎
    将近半个小时,慕苒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病房,除了一些生活用品,还有苏若浅爱吃的小零食和拿来充饥的糕点。
    “速度真快!我一部电影还没下载完呢。”
    将买来的东西放好,慕苒给苏若浅递去一个牛皮色的纸袋,“喏,你的烤栗子,新鲜出炉的,还热乎呢。”
    “谢谢亲爱的!”嘴角挂着梨涡浅笑,此刻的苏若浅多了几分灵动,“坐下来一起吃。”
    看着好友隐约恢复了往日神采,慕苒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麻烦苏小姐用正常的称呼跟我说话。”
    反反复复听到‘亲爱的’这个词,说实话,慕苒有些不习惯。
    “这不是表达我对你满满的爱意嘛,你看你,一点都不romantic!”
    “你开心就好。”
    慕苒无奈浅笑,随即话锋一转:“我晚点回去给你和惠妈妈炖点鸡汤补一下,有什么东西需要从公寓带过来给你的吗?”
    “没什么要带的,顶多就在这里窝两天。帮我把盼盼带回你那养几天,钥匙在我包里。”
    “没问题。”
    此时此刻,两人都绽放着迷人浅笑,温柔了时光……
    “还真是像呢……”
    慕苒一连剥了几个栗子,正准备将还散发着热气的金黄色栗仁递给苏若浅,就听到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轻吟。
    轻轻嚼着一粒香脆栗仁的动作一顿,慕苒微微拧眉问道:“像什么?”
    话音落尽,许是沉浸在刹那的封闭世界,苏若浅抬眸看向慕苒的目光透着丝丝茫然,随后从纸袋掏出一颗烤栗子,轻轻剥开脆壳,“你听……”
    随着苏若浅清澈声音的落下,剥栗子的沉闷而又不失轻脆的声音响起——
    “像不像心碎的声音?”
    再接着剥了两个,苏若浅低头专注看着手中的烤栗子,睫毛的暗影落在眼睑处久久未经扇动,堪堪遮住眼底正在翻腾的黯淡。
    “像。”
    良久之后,慕苒轻轻吐出这么一个字附和,咽下的香脆不知不觉沾染了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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