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出门时一身干干净净、两手空空,回来时却高挽着袖子,裤脚紧扎在膝盖上,手里提着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烂竹篓子。
    篓子里像装了活物,挣扎厉害。唐安力气又小,拿不太稳,篓子一直在晃,她索性把脏篓子抱在了怀里。
    路过姚春娘的家门前,唐安看见她坐在门口剥蒜,兴致冲冲地打了个招呼:“春娘姐!”
    姚春娘抬头看去,瞧清唐安一身下田摸鱼的打扮后,像是觉得有几分可爱,笑着好奇道:“你这是去田里抓泥鳅啦?”
    唐安摇头:“不是泥鳅,是抓的鱼。”
    她说着,弯腰放下篓子,在篓子里掏了掏,一手拎着一条宽大的鱼尾巴、另一只手抓着一条小鱼,齐齐给姚春娘看:“你瞧,大的小的都有!”
    上树掏蛋、下河摸鱼,半大的孩子都喜欢干这事。姚春娘看着那肥硕的黑鱼尾巴,想起自己小时候下河摸鱼回回空手而归,惊讶道:“这么肥的鱼,你怎么抓住的?”
    唐安把鱼放回篓子里,乐不可支道:“我回来的时候从河边过,一眼就看见这条大鱼卡在石头缝里,实在笨得要命,我就捡了个篓子给它装回来了。小的是她的崽,围着它打转,篓子一瓮,一下子捞起好几条。”
    姚春娘也跟着她笑:“那你赶紧拿回去放水里养着吧,晚上让你哥给你煮鱼吃。”
    唐安点头:“好。”
    她应下后,却没回去,她看着檐下孤伶伶坐着的低头剥蒜的姚春娘好半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开口,抱着篓子跑回了家。
    一进门,唐安就直奔燃着油灯的厨房,她喊道:“哥,哥!”
    齐声站在灶台前,正往碗里打蛋,准备给唐英和唐安做肉蛋羹。唐安提着篓子进去,和他道:“你看,我抓了鱼,晚上吃鱼吧。”
    她把篓子抱在身前,斜着口子给齐声瞧:“你看,好大一条。”
    齐声捧场地往篓子里看了一眼,点头应下:“放水、水里吧,等、等会杀。”
    “好。”唐安取了个盆放在灶上,把鱼一股脑倒进盆里,她数了数小鱼的数量,道:“有五条小鱼,可以煮鲜鱼汤喝。”
    齐声用筷子把鸡蛋搅散,“嗯”了声。
    唐安往拿起水瓢往盆里一边舀水一边道:“这鱼好大,我们今晚肯定吃不完,放到明天可能就坏了。”
    唐安没下过厨,在家里从来只管吃,顶多再坐在灶前烧上两把火,何时关心过吃不吃得完的问题。
    她突然说这话,倒叫齐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倒是有想喊来一起吃鱼的人,只是姚春娘让他偷偷摸摸,他便没出声。
    但今晚,这兄妹两难得想到了一处去。
    唐安戳了戳盆里一条已经翻肚的小鱼,扭头对齐声道:“我去叫春娘姐,咱们晚上一起吃吧,春娘姐之前请我吃了好多糖呢。”
    她像是怕齐声不答应,眼巴巴看着他,一连问了好几声:“嗯?行吗?行吗?哥,行吗?”
    她聒噪得像夏蝉提前钻出了土,齐声没说话,只是又从橱柜里拿出只碗,往碗里打了鸡蛋,看样子是准备多做一碗肉蛋羹。
    唐安看懂了他的意思,笑着跑出了门,兴奋道:“我这就去问春娘姐她肯不肯来。”
    屋外很快响起唐安响亮的声音:“春娘姐,我哥说晚上让你一起来吃鱼。”
    齐声停下手上的动作,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回答,很快,唐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回声音大了些,明显是冲着屋里说的。
    “哥,春娘姐答应了!”
    齐声听得这话,面上浅浅浮起抹笑。而后又听唐安在外头问:“哥,春娘姐问你要不要帮忙?”
    齐声这回儿不打算闷着了,他正准备回她,唐安却跑进了厨房,她扒着门框冲齐声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做饭的时候不爱有人在厨房瞎转悠,我已经帮你回了,让春娘姐待会儿直接来吃就行了。”
    齐声沉默地看她一眼,从篓子里多拿了个鸡蛋,打进了其中一碗肉蛋羹的碗里。
    唐安见只有这一碗有两个蛋,问他:“哥,你要吃两个蛋吗?”
    齐声道:“给你的,你读书用、用功,多补补脑、脑子。”
    他说得一本正经,唐安半点没怀疑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她感动地从背后抱了他一下:“哥,你对我真好。”
    姚春娘第一回上齐声家吃饭,不好空着手,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从厨房桌下的一堆酒罐里翻出了一罐橘子酒。
    这酒是王春华在世的时候酿的,放了一年多,也没人喝。姚春娘一时找不出上门礼,只好不伦不类拎着酒上门。
    齐声摆好碗筷,端着两大碗酸菜鱼出来,姚春娘已经坐在了桌前,正和唐英轻声说话。
    姚春娘还不知道唐英已经猜到了她和齐声的关系,她假模假样地端坐着,抬眸看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装着和他不熟的样子。
    齐声配合着她,也没打招呼。只是他嘴上不吭声,却把手里的两大碗鱼放了一碗在她面前,另一碗放到了唐英面前。然后他又端着碗肉蛋羹放在了姚春娘手边。
    唐安一双眼睛在一桌子丰盛的菜上来回转,却愣是没发现齐声这点小动作。
    反倒像是觉得他哥的态度有点冷淡,怕姚春娘不自在,主动地牵线搭起话来:“哥,春娘姐送了罐橘子酒来,你要喝点吗?”
    齐声坐下看了眼桌上的酒罐子,淡淡“嗯”了一声,连声客气话都没有。
    他装傻充愣的本事显然比姚春娘更炉火纯青,语气平淡得惹得知情的唐英都朝他转了下头。
    唐安进厨房翻出了几只大瓷杯,抱着酒罐往杯里倒酒。
    两杯满盛,给齐声和姚春娘;一杯只铺了个底,给她自己。唐英上了年纪,不喝酒,伤身。
    唐安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点,眼睛一亮,惊喜道:“好好喝,哥,春娘姐,你们尝尝,有点酸甜的橘子味。”
    她说着,端着杯子递到唐英嘴边:“奶奶你抿一点点,就一点点,不能多喝。”
    唐英听她哄孩子似的语气,失声笑了笑,喝了一点尝了尝味,赞叹道:“是很好喝,没多大的酒气。”
    姚春娘自己并不怎么喝酒,听见这话也接过杯子小酌了一口,齐声不像她喝得秀气,仰头直接喝了半杯。
    姚春娘偏头看他,本以为他会评一句“好喝”,没想他嘴上钉了钉子似的,依旧没吐半个字。
    姚春娘虽然知道他是刻意假装,可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倒来了点莫须有的脾气。
    她见他喉结一滚咽下酒,开口问他:“齐声,好喝吗?”
    齐声听见她叫自己,并没察觉出来姚春娘心里正恼,还是那副平静似水的态度,放下杯子,微微颔首就算回答了这话。
    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吱声。
    几人动起筷子,齐声也只管吃饭,姚春娘坐在他右手边,时而偷偷看他一眼,见他一直垂着眼皮,目光没往她身上撩过。
    唐安倒是话多,酒劲上来后拉着姚春娘说个不停,姚春娘回着她的话,半天没吃完半碗饭。
    不过她好久没这么热闹地吃过一顿饭,倒是并不觉得烦。
    齐声闷头听着她们说话,忽然察觉到桌下有谁踢了他一下。
    他以为是坐他正对面的唐安喝了酒闹腾,默默把右腿往内收了收。
    但下一秒,那脚又跟了上来,这回踢上来就没退开,而是贴着他的裤腿上下动了动。
    鞋面轻轻摩擦过布料,泛起细微的痒,齐声端碗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了坐在他右方的姚春娘。
    灯光下,姚春娘的侧脸上已经染了酒红,她齿间咬着竹筷子,笑看着唐安说学校的趣事,并没往齐声的方向偏半抹视线,仿佛桌下那不安分的脚不是她的。
    齐声试着把腿往回挪了挪,但下一刻,那鞋尖却勾住了他的小腿,拖着他往她的方向带。
    平日修长结实的腿这时候像被缠得没了骨气,不过轻轻一勾,齐声的腿就跟着支了过去。
    姚春娘一边和唐安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放下左手,扣上了他的膝盖。
    而后隔着裤子,在他坚硬的膝盖骨上轻轻地挠了一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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