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润总部大楼出来,秦招招驱车直奔上次她晕倒去的那家私立医院。
    住院部护士站的一个小护士还认得她呢,以为她是来复查的;秦招招笑眯眯地跟人家打了个招呼,转头溜进路存的306号病房时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路存躺的板板正正的,脸上和胳膊上的几块纱布还没拆,看见秦招招,他表情也是陡然变得很难看:
    “怎么是你?”
    “你怎么来了?”
    秦招招抱着自己的礼物盒走过去,放在路存病床旁的床头桌上,开口阴阳怪气的:“我怎么不能来啊?我只是被未婚夫劈腿了而已,我又没有被人打个半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路存气急:“你!”
    “哎呀!”秦招招故作姿态地捂了下嘴,表情贱兮兮的:“……不好意思,我忘了不能说这个,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路存撇过脸冷哼一声:“你用不着来我这儿讽刺我,我们已经退婚了,我也不需要你假惺惺来看我。”
    秦招招扯着嘴角讥笑一声,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路存,对他的话,她不置可否,只是语气可怜而嘲弄地问:
    “啧啧啧,我倒想问问你,你那么喜欢简微,她怎么没来照顾你呀?”
    偌大的vip病房,除了路存这个病人以外,最近就只有路家的人和请的护工来过,大概路家觉得丢人,儿子被打伤住院的消息至今也只有徐恕他们几个知道。
    秦招招还特意问过护士,自从路存住院,根本就没有一个叫简微的女孩来探望过。
    路存不作声,脸色憋的铁青。秦招招看他气的那样,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不过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那天趁她身体不济事没办法回怼的时候,骂的可比这难听多了。
    “她不来照顾你没关系,”秦招招笑了笑,就是那笑多少有点不怀好意,“……我这不是来看望你了嘛。怎么说我们也在一起过,感情破裂了仁义还在,是不是?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她掀开礼物盒的盖子,捧着给路存看:“你回过头来看看,你肯定喜欢。”
    路存脸色阴沉地沉寂了两秒,许是被秦招招颇具欺骗性的软话哄到了,许是控制不住好奇心,虽然不情愿,他还是扭过头来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看得他瞬间青筋暴起,怒气值直接拉满——
    “秦招招!你给我送钟??!!!”
    只见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里,赫然躺着一只石英钟表。
    给一个病人送钟,趁你病要你命,这么恶毒的诅咒,也难怪路存会气到破防;可是他转念一想,秦招招今天来不就是为了恶心他、让他生气吗,他控制不住情绪,岂不是遂了她的愿?
    路存闭了闭眼,呼吸粗重,努力压抑怒火,“出去,带着你的钟出去!我和简微纠缠不清,你还不是也和晏承勾勾搭搭,不知廉耻,我多看你一秒都脏了我的眼!”
    秦招招不知道他所谓的和晏承勾勾搭搭是指晏承帮她揍了他一顿呢,还是她在病房里说要嫁给晏承的气话被他哥路延学给他听了,她也不想管,更不想解释;
    她只管给小嘴抹蜜,然后输出:“你从你爹屁眼儿里生出来的时候你爹没教过你不能用屁眼儿说话吗?还是你后面太松了兜不住屎所以屎都从前面喷出来了?我再不知廉耻能有你不知廉耻,脚踏两条船又当又立,丑事败露了就狗急跳墙。骂我?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当初要不是你求我和你在一起,我挖了这双眼都看不上你!”
    路存整个人都傻了,他一向知道秦招招尖酸刻薄、骂人难听,但没想到这么难听。他倒也想第一时间就怼回去,可惜匮乏的脏话词汇量让他几度词穷,他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整个人都隐隐有些发癫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滚出去!出去!”这么怒吼着,他还要按床头的呼叫铃叫护工,一片吵闹之际,病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路存和秦招招双双看过去,来人正是简微。
    “简微?”看见来的人是心上人,路存所有的愤怒瞬间消失了,又慢慢装回以前那个温和有礼的贵公子,声音都变温柔了:“……你怎么来了?”
    是来看望他的吗?想到这里,路存不由得心中一喜——失去秦招招这么一个刁蛮任性的未婚妻无所谓,至少他还有简微。
    可惜下一秒,那个讨人厌的秦招招又凑了过来,笑得比刚才还烦人地摇了摇手机屏幕:
    “不好意思,是我让她来的。”
    来医院之前,秦招招给简微回了一条消息:“要解释的话,就今天上午十点半去路存的病房里跟我解释,三个人把所有话都说清楚,不来的话默认你放弃解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路存躺了几天都不见简微来看望一眼,秦招招一条消息,人马不停蹄就来了。
    路存那个表情复杂的,不敢置信中掺杂着愤怒、失望、痛苦,五味杂陈,别提多精彩了。
    简微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进来以后就直奔秦招招。还是那副怯懦样子,像以前那样期期艾艾地凑到秦招招身边:
    “招招,你终于肯见我了。”
    话音刚落,简微眼圈就红了,“你晕倒的时候,都把我吓坏了。你醒了也不肯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秦招招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打住,先别哭,你是来跟我解释的,解释清楚了再哭也不迟。”
    正好路存也在这,谁也别撒谎,大家来个坦白局呗。
    “好。”想起正事,简微吸吸鼻子,打开手机调出了她和路存的聊天记录。
    “招招,我全部都跟你实话实说。你和路存在一起这三年,我和他没有任何社交软件的好友,我们联系是通过短信。他在你们订婚前大概两周时联系我,说想最后见我一面,做个了结不留遗憾。”
    秦招招看了下信息来往的时间,的确是简微说的那样,她大概也没有说谎,因为路存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还沉浸在简微对他的态度里痛苦呢。
    “我承认,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旧情在的,所以那天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见面地点是在昌南路的芳廷咖啡厅,聊天内容都是叙旧,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离开的时候,路存提出最后再拥抱一下,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就没同意,然后他不顾我的意愿就拉我的手,还抱我。”说着,简微已经有些哽咽。
    秦招招也愣了愣,她以为简微和路存是两情相悦的偷情,没想到是路存一个人的独角戏。
    芳廷咖啡厅门口可是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的,这货也不怕简微告他性骚扰啊。
    简微脸色很憔悴,声音也弱弱的:“……一开始我愣住了,但是反应过来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推开他了。你试礼服那天,路存叫我出去,就是为那天的冒犯行为跟我道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秦招招皱着眉,准确来说,从简微说她是被强迫的时候,她就开始皱眉了,但再开口,她的语气较一开始缓和了很多:
    “事发那天我问你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简微又快哭了:“我当时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你问什么,我尽可能地解释什么。”
    哦对,秦招招想起来了,她当时正要问到亲密接触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路存打断了,然后两个人争吵,她低血糖晕倒,也没有简微再开口的机会。
    到这时候,秦招招突然想起那几十个未接电话和社交软件几百条的未读消息——简微这几天一定想了很多办法跟她联系想要解释,那些未读消息里可能也有她刚才给她看的证据,可是她一条都没有点开看过。
    这让秦招招有些懊悔,甚至愧疚,她语气不由得变得微微焦躁,但这焦躁是冲她自己的:
    “你以前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你和路存互相喜欢。”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何必对她有所隐瞒呢?如果一开始她知道路存喜欢的人是简微而不是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路存在一起,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么难堪的境地。
    简微的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一开始,路存怕他家里知道,不让我说,我们两个在一起都是偷偷摸摸的,谁也不知道;后来还是被他家里发现了,我们分手,他又和你在一起,我更不敢说了,我怕你生气,不和我做朋友了。”
    是她懦弱没用,是她瞻前顾后,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后果。
    秦招招头疼的闭了闭眼,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指着路存:“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他。”
    她转头看向路存,低低地咒骂出声:“路存,你可真够贱的。”
    被这样羞辱,路存霎时怒了:“你他妈给我闭嘴……”
    “你才应该闭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简微突然扭头冲着路存嘶吼出声。
    平日里那么胆小懦弱、文静温顺的一个人,在这一刻好像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把秦招招都吓了一跳。
    路存怔住了,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整个人无措起来:“简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那么爱你,我都不惜和秦招招决裂……”
    简微脸上满是愤怒和受伤,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爱我?你怎么还好意思说你爱我?!当初你因为家里抛弃我的时候你不说爱我,转头和招招表白的时候你不说爱我,你害得我痛苦遗憾,害得招招受辱,这就是你说的你爱我?!!”
    越说,简微的情绪越崩溃。她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上学的时候想到现在,她也越来越清晰的明白,她默默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原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货。
    “你那天怎么可以那么骂招招?她上学的时候为什么和男同学打架你不知道吗?那个男的造我黄谣说我是檀宫少爷们的通房丫鬟,招招气急了才和他打架的!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用这件事来攻击她?!”
    他明明知道,招招是她最后的亲人和唯一的朋友,他辱骂招招,就等于是在辱骂她。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在那场骂仗中占上风。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垃圾一般让人恶心的“爱”,她终于彻底看清了他。
    简微摇摇头,哭声带着恨:“我真的很后悔,我当初就不应该去见你,更不应该上学的时候喜欢上你。你根本就不配被我喜欢,是我以前瞎了眼!”
    她咬着牙,仿佛早已对眼前的人深恶痛绝:
    “到此为止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
    简微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周围的孩子们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小姐和少爷,而她只是保姆的女儿。
    她身世低微、贫穷软弱,母女两个都依附秦家而活。妈妈常跟她说,不要惹秦招招不开心,要对秦招招好,要时刻把招招的快乐和安全放在第一位。
    她明白,因为秦招招是真正的公主。
    幼儿园里,经常有小朋友背着她偷偷议论她的身世:
    “上周我去找秦招招玩儿,听到秦家的阿姨说简微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爸爸是个赌鬼。
    “简微那样的出身,有这种爸爸也不稀奇啊。她妈妈不就是秦招招家的保姆嘛,她就是秦招招的小保姆,秦招招让她干什么她就要干什么的……”
    “啊,那跟丫鬟有什么区别,说的好听一点是朋友吧……”
    类似这样的话,她听了很多。但她一直沉默着,因为他们说的是实话。她越来越温顺怯懦,生怕哪里惹到娇纵的招招,所以“丫鬟”这个角色,她一直扮演的很好。
    六岁那年,秦家想送秦招招去学跳舞养气质,就带她去试课。作为秦招招最好的朋友,简微有幸跟着一起去了。
    隔着玻璃窗,那些踮起脚尖翩翩起舞的姐姐像一个个白天鹅一样,美丽、轻巧,简微看的入了迷。
    为了吸引女儿同意,秦韬夫妻俩早给秦招招定制了合她尺寸的芭蕾舞鞋和演出服,只为了她穿上后能对跳舞感兴趣。
    可结果让所有人大失所望,秦招招对跳舞完全不感兴趣。漂亮的演出服和白天鹅皇冠她看都不看一眼,老师在她面前即兴跳了一段她也嚷嚷着无聊。
    “简微想学跳舞,让她去学嘛。”秦招招直接把那堆演出服塞给了简微,她看出来她很想学。
    回家以后,秦韬夫妻把这事跟简微的妈妈提了,鼓励她送简微去学跳舞。
    “招招不是这块料,正好那些衣服也合简微的身,她又对芭蕾舞感兴趣,就让她去学呗。经济方面,我和招招爸爸可以资助她。”林茵舒摸了摸简微的头发,心里已经把她当成自己半个女儿。
    可妈妈却一脸惶恐,拒绝了先生和太太的提议:“哎呀,我替微微谢谢太太了,但是跳舞哪是我们这种穷人能学的呀,家里收留我们母女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因为学跳舞这种事再要您出钱资助呢……”
    她推着女儿到太太面前,逼她亲口放弃学跳舞这回事,秦韬和妻子劝了又劝,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她。
    简微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夜,第二天,秦招招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唤她去给自己拿零食,还给了她一百块的跑腿费。
    秦招招每个月都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她全部都用来给简微发“工资”,使唤她跑腿拿一些东西,一天大概两三次,一个月的“工资”就比她妈妈做保姆的工资还高了。
    “这样,你就有钱去学跳舞了。”秦招招一脸认真的说。
    她话还没说完,简微又哭了,可这次不是因为伤心。
    十六岁,学校组织运动会,强制班里个子高挑的不论男女都要报项目。轮到简微,只剩一项一千五百米长跑,她害怕的哭起来,秦招招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一个人报两个项目,顶了她那份。
    一项八百米长跑,一项一千五百米长跑,中间仅间隔一个半小时。简微在终点接住瘫倒在她身上的秦招招时,眼泪流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
    秦招招强撑着冲她笑,伸手给她抹眼泪,说她是个爱哭鬼。
    十九岁,妈妈生病去世,简微的眼泪都要哭干了,缩在秦招招怀里说她这辈子再也没有依靠了。
    秦招招肩膀全被她哭湿了,也顾不上,只跟简微说,以后她来做她的依靠。
    她说到了,也做到了,她没有再让任何人欺负简微。
    从小到大,第一个冲上来救赎简微的,从来都不是灰姑娘的王子,而是她的招招。
    当丫鬟也好,当朋友也好,她要一辈子守在招招身边。她曾无数次这样在心里默默发誓。
    可她还是辜负了她的招招。
    她一定对她很失望。
    秦招招沉默了很久,在简微和路存说了那些话以后。直到抬脚离开,她都没有再开口。
    简微心灰意冷地低下头,不停的落泪。
    少倾,她听到熟悉的嗔怪声,像少时说她是爱哭鬼那样:
    “还不走,留在这儿继续和他吵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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