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耽误实习的工作,但是,与一条生命相比,一张报告纸的悔过当然显得单薄。红绿灯红了又绿,失序的交通状逐渐重新安稳流动,察看手錶,约莫在三分鐘能等到救护车。
    救护车平均抵达现场的时间是五至六分鐘。
    「你是医生?」
    带着清冷笑意的温润嗓音从头顶传来,眨眨眼睛,仰首凝视半晌,终于确认声音来源是不知道何时站在另一边的男生。
    再次眨眨眼,不明所以。「不是。」面色微怔,回答是条件反射。
    有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在心底发芽,像是被挖掘出埋藏许久的心事,很莫名其妙的翻腾。我理解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人贪恋与记忆的究竟是他的气味、他的面容,还是他的声息。
    迷茫的目光毫无落差地坠落于他简洁俊朗的五官线条,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好看,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高贵,浅短的头发墨色如眸,漆黑的眼里沉着又深又静的情绪。
    这不是一张熟识的脸孔。
    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泛起轻轻浅浅的涟漪?
    彷彿随着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漫起不可忽略的悸动,能确定不是错觉。
    低沉的嗯似乎收拢在他喉咙,他的唇瓣溢出似嘲讽似无意的冷笑。「不是医生还敢衝出来救人,有误人子弟的,也有你这样一股脑热血的。」
    谁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根本是说我自不量力逞英雄!
    ……理智线断得乾乾净净,此时不是在校园内,没有女神形象的包袱,不必偽装谦谦礼貌。我嗤笑。
    「彼此彼此,还有你这种袖手旁观的。」
    瞄他一眼,上好的订做西装笔挺俐落、劳力士的手錶,双手放入西装长裤口袋,秀挺的身形那么样佇立着,全身都刻着骄傲,深入骨髓、浑然天成。我皱皱鼻子,狗眼人低啊。
    兴起的好感都要成为负值了。
    听着渐近的救护车声响,心里陷落一处释然。我奇怪地又回首。「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当第一线目击者。」
    他的轻松洒意竟然没有丝毫突兀
    闻言。静默数秒,我搔搔让风吹乱的长发。「那、先生,能请你打个电话叫警察吗?这重要环节好像被遗漏了。」
    更想说的是,先生你光是站着不腰疼吗!
    付出点实质行动啊!这世界有光明温暖的一面,理应有太冷太阴险的反面。
    「不好意思,我是冷酷无情的路人,乐善好施的事,小姐你请便。」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十分真切,不会被认错,却是说出那么冰冷的嘲謔。气得都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攥紧的手指格格作响,他没搭理我的不可置信,神色静默,冷傲得不行。
    轻蔑的十五度微笑,染着几分会令人窒息的邪气。我狠狠咬咬牙根,天籟的嗓音都给他的冷情和嘴贱给玷污了。
    「……」落得瘪嘴。
    原本是要挫挫他锐气,没想到被气得够呛。没精神再和他搅和,这个季节的天色是暗得极快,车声的呼啸盖不过风的喧腾,待到救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过来,好好安置被晾了许久的伤者。
    我蹭到货车司机身旁。「那个、请问连络警方了吗?」
    「有的,给过电话了,怎么说也是我比较衰啊。」
    呵呵、那倒是。
    交谈的空隙驀地被细微的声响破入,我一愣,没来得及意识到危险,划破皮肤的尖锐刺痛便袭来,我不可抑制地瑟缩了。
    低头,货车上掉落的钢板在左腿的侧处留下深深痕跡,自邻近膝盖止于小腿肚,快速于眼光里笼起的雾气模糊了艷红的血跡,被及时搀扶的身子微颤,倒吸一口冷空气,疼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得扯着神经。
    突如其来的害怕沿着脚底窜升,经过受伤的地方,爬上心口。
    我信奉科学、相信医学,这样细小轻盈的伤口是不会致命的,对的,轻微的伤口,但是,感染自然另当别论,所以若是妥善处理也许连伤疤都不会被留下,儘管是有如此清明的认知,脑袋却慌乱。
    车门凹陷,车灯附近七零八落,让人不得不臆测究竟是多少的时速衝撞。
    「小、小姐你的脚!对不起啊!我我、我去帮你叫人来处理伤口!要是破伤风就不好了!」
    他缓缓且小心松开力道,我咬着下唇,拖着步伐要往空旷地方移动,避免再度血光之灾,吸了吸气,没办法不去盯视血跡斑斑的腿。我闭了眼,徐缓地反覆深呼吸,但是,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
    「大麻烦。」
    这样风与汽机车交加的嘈杂,我能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一贯的戏謔笑意,别样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后方走近,轻巧拖住我虚软的身体,为了不显得太狼狈,拼命忍住软弱的颤抖,散乱的长发些许拂在他身上。
    语声分明是淡然轻软,近在头上、身后,听在耳里总是隐隐掀起不甘心的情绪,笑盈盈的语调掺杂着明晃的不以为然。
    「刚刚替别人处理伤口挺有架式的,轮到自己就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怎么?怕痛?」
    怕你妈的痛,验血的扎针都能快狠准往自己手指下去,眉头不会皱一下,这点疼痛简直一块小蛋糕。
    澎拜激昂的反驳张扬在喉咙里,说出口的话与力气却是虚弱绵软。我没有拽紧他的衣角,踉蹌着跌坐柏油路面,扶着额头,苍白了脸色。
    他的衬衫西装看起来都是能杀掉我大半生活费的价值。要是留下一点皱褶,不是几百元熨斗能抚平的。
    仍然要强地哼哼,语气全是倔强。「谁怕痛了……我是晕血。」
    他的唇角弯了弯。「晕血?」
    「……只晕自己的血。」
    「你这恐惧症很任性啊。」
    从来没有人知晓或看穿的弱点,在他凉薄的唇里被道出。这个人怎可以这么讨厌,我今天怎么可以运气这么背。
    感觉空气逐渐稀薄,我试图压抑不断翻腾的酸意,很反胃。
    「喂……」支撑不住,害怕与羞恼都灰飞烟灭,更巨大的疲倦铺天盖地下来,线条分乾练的下巴磕上他的骨头,馀下低声囁嚅。「我要晕了。」
    能感受他连忙伸出另一隻收在口袋的手,紆尊降贵地蹲在身边,骨感漂亮的手刚触上我的肩膀,他深邃眸光里的动容波澜,成为朦胧意识中的最后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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