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戚念的传话,当天下午,宋望便赶回了府。
    下马进门,男人还带着一身沙尘热气,第一眼便紧紧锁在戚念身上,声音低沉:“何事?”
    戚念见他一听自己找他,便立刻回来,娇唇轻抿,含嗔之态不觉便现于眼中。
    宋望昨夜想让她好好休息便没回来。以为如此,那些隔靴骚痒的臆念就会不攻自破。
    然而当他目光与她轻触上的瞬间,见少女青绫之袿,容眸流盼,宋望一颗心都化为弱水,骤生三千波澜。
    他不自控地近前一步,高大身影将戚念半倾半压地笼罩。却又微撇开头,掩住喉结滑动。“何事?”
    却见戚念很快收起娇态,目光沉静,仰面正色道:“我要开一间说书斋和一间绣坊。”
    她说的不是“想”,求个商量,而是“要”,显然已经要定了决心。
    这句话后,宋望凝眸注视戚念,足有半晌。那双漆深的眸底仿佛蕴着漩涡,吸引着人向内迷陷,戚念不觉被他盯得脸热。
    随即她想到此事对她意义重大,不比平常玩笑,于是不避目光,直直回视他,语气严肃:“我是认真的。”
    宋望轻笑了下,迟迟地,低靡一声:“我也没说不不是?”
    戚念见他唇角隐约勾动,似乎以为她说的是小孩子话,全未当真,立刻不情愿了。才欲开口,宋望比手向里,“进屋说。”
    戚念便同他走进堂屋中,才跽坐下,就迫不及待道:“我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想法,只是之前在京,并不方便,而且那时候家中长辈并不会同意我未出嫁便在外奔波。”
    “焉知我就会同意。”
    宋望轻轻打断她,温声慢语,“就因为去了趟营户?”
    戚念语声微顿。原来他是知道的。
    宋望身躯挺拔地坐她对面,看着她,目光深邃,语锋浅淡,让人捉摸不出心思。“给我个理由。”
    戚念后背的寒毛莫名竖张。
    宋望认真起来的样子与方才不大一样,一双看不出底里的瞳眸落在她身上,像两柄钢刀,没有实质锋寒,却没轻没重地刮着她。
    戚念经过短暂的无所适从,整理思绪,徐徐道:“古往今来,许多寻常百姓的一生都在为糊口活命而奔走,天下间总是不识字的人多些。连字都不识,就更别提'知法懂理'。天桥闹市的说书摊子是贩夫走卒们能负担得起的消遣之一,说书人绘声绘色讲述的一个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是他们认知这世间许多道理的重要渠道。”
    “我如今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开那么多书院,教人识字,但开一家说书坊还有余力。”
    少女目光明亮,用娇婉语气说着天大豪言,靠近的丹唇馥气如兰,语气里甚而带有几分诱惑。
    “若将此路走通,只怕你我要成为百年后史官修史时绕不过的人物。”
    “我还想女子在不被夫家接纳,被宗族赶出,独身一人时能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女子在绣坊干活,男子轻易取代不了,又不至于让外人太多议论。”
    “这两家店,无论哪一家一时有些亏损,还有另一家可以周转。”
    宋望静静听着。
    “可是今下情况不同了!”戚念反而越说越顺,目光灼灼,“如今我已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而且我如今是王妃身份,我欲行何事,不需要看旁人的脸色。”
    “再有,王爷也和世人不同,您目光长远,胸怀宽广,是最懂我的人!”
    “少来奉承。”宋望指节在案子上扣了扣。表面上,瞧不出他被这番口蜜之言捧得受不受用,只是眸子微微眯起了,声线仍很稳,“此路艰难,流言蜚语都不怕?”
    戚念不假思索:“何怕之有。”
    戚念俏皮眨了眨眼:“王爷不是说一切有你吗?”
    宋望喉结轻滚,终于蹙眉道:“你好好说话。”却是数落不像数落,反而有些没奈何。
    “……我不是一直在好好说吗,王爷你究竟答不答应?”戚念说得口干舌躁,自觉极有信心,然而见宋望面上一点也未意动,不免急切。
    宋望果然抬起眼皮,目视她,慢慢开口:“想好了?”
    戚念目光润泽如珠,“我亦想做出一番事。”说完,她咬唇,很懂得何时当进取何时应示弱的尺度,声音软乎下来,“求你了,好不好?”
    宋望静默了好半晌。
    “王府库房的钥匙不是早给你了?”
    戚念目光一亮,立马明白这是同意了,紧接着得寸进尺道,“那再麻烦王爷寻些陈年卷宗!”
    “你……这是将《民律》中的法条编进话本里,讲给不识字的百姓听?”
    宋望喉咙间闷出一声笑。
    戚念眼尖,一下子发现了宋望眉眼和软得不像话,愈发十拿九稳,趁热打铁道:“王爷快应了吧!你首肯了,余下的事都交给我去做。我们之间可不说公事。”
    宋望修长的指节微微蜷曲。他不知小姑娘这是想了多久才攒出今日这些话,但最后那一句话,真是又稳又准地栽进了他心窝里。
    不谈公事,那么能谈的是何事?
    无心之言最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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