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梭于幽静的小路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加速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转头,血肉的躯体却与坚实的车身碰撞。
    一阵强烈的巨响,“砰!”
    她躺在黏腻的血泊中,浑身无法动弹。
    她仰着首,看向阔宽的天际。从惬意的蔚蓝变得了无生机的灰白,视线也渐渐变得昏暗...
    秦舒文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回到了秦家老宅。
    她站到半掩的琴室门外,但此次,却没听见房内传来声声落地的滴水声。
    一曲缭绕的钢琴旋律被演奏着,赫然吸引着她的注意。
    她悄然跨步,一把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琴室内,男人正认真弹着钢琴。他挥动十指,旋律顿时轻快明亮,甚为悦耳动听。
    他的背影精瘦,坐姿直立端正,弹琴时总透着尔雅的气质。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仿佛浑身上下都在抗拒着眼前之人。
    未料,后退时一个重心不稳,腿脚失衡,不小心摔在了地。
    男人闻声,倏然停止手上的演奏。他转过身,离开琴凳,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脚步声越走越近,可秦舒文此刻却宛如粘鼠板上的鼠崽,惊徨得动弹不得。
    男人带着一双弯绕如月牙的笑眼,脸庞上的五官与她有着六分相似。
    可这张熟悉又祥和的面孔,却是她多年来被缠身的梦魇。
    男人走到她身前,微蹲下身,见她抱着头,如受惊的兔子,浑身在颤抖。他扬起手,攥着她抱着头的双手,用力移开。
    惟见是她,他倏尔跪坐在地,伸长胳膊搂紧住她。
    “舒文...你怎么来了?”
    耳畔闻见的那道男声,熟谙之极。
    这与以往的幻觉不太相似。
    没了嗓音撕裂的怒吼与如雷般的咆哮,更没了那番,无论是如何求饶都无法难免的体罚。
    取而代之的是父亲一个温暖却又久违的拥抱...
    他,是她梦也不敢梦的人。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秦舒文顿时潸然泪下,失声地痛哭。
    每当想起与他有关的记忆,都会是沉重得难以喘息。
    秦岭森安抚着多年未见的女儿,四周仿佛只听见了她的嚎啕大哭。
    脑际中只想起了生平的那段泛黄往事,全都不堪回首...
    他曾是着名的作曲家,一生醉心创作新曲,在翱都的钢琴界享有盛誉。他有个贤惠的妻子,天资聪颖的女儿,有个美满温馨的家庭。
    他本该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却在四十五岁那年难逃一场厄运...
    他患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患病后的他,情绪波动极大,经常阴晴不定。亢奋时,会不吃不喝埋头创作二十小时;抑郁时,会窝在床上静躺一天。
    后来,他的病况加重,逐渐失了理智。失控时,他像换了个人似,暴躁易怒,对妻子怒吼。还经常体罚自己的女儿...
    这毋庸置疑,对她造成了一辈子的伤害...
    “都是我的错...”
    “爸爸,对不起你。”
    秦舒文依偎在他怀中,歇斯底里的哭泣。
    过了许久,哭声才渐渐成了啜泣声。
    那句对不起,并不能足以让人遗忘旧时所受过的伤。
    但诚恳的道歉,却在她梦魇缠心时,成了最有效的镇痛剂。
    宽恕的根本,并非只是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而全是来自受害者的内心意愿。
    唯有放过自己,后续的人生才会有第二次的诠释。
    纵横那段梦魇,她除了活在被施暴的恐惧里,自责才是那剂侵蚀她最深的毒药。
    秦舒文想起父亲失救时的惨状,徐徐松开了他。
    那满脸的泪迹,仍风吹也吹不干。她垂下双目,眸光黯然失色,语态里尽显歉疚,“爸,是我没能来得及救你...”
    “是我...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失救的...”
    秦岭森轻托起她的下巴,另一手替她擦泪,“怎么长大了,还是那么爱哭。”
    话语刚落,儿时的回忆全都涌上心头。记忆里,秦岭森在还没犯病前,待她就似这般的温柔。
    她的泪却像提崩的水闸,再也没能拦住。
    秦岭森见一只手不够用,又扬起另一只手,努力地替她抹泪,“舒文,那都是我的选择...”
    “爸爸希望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秦舒文愣坐在原地,却发现他替她拭泪的手,开始消散。
    她慌乱之中,下意识抱住了他,嘴里嚷嚷道,“别走...爸。”
    可她终究未能如愿。
    “舒文。你该回去了...”
    “...回去以后,要好好地生活。”
    她来不及反应过来,但眼前的所有物,瞬间就成了虚无缥缈的尘埃。
    他的魂魄在消失殆尽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为她留下最后一句话,“希望我的女儿...往后都能幸福快乐...”
    随即,只剩漆黑一片。
    她伸手不见五指,又喊了一声,“爸!”
    四处却再也无人回应。
    漆黑一团的天,一处光照明也无。
    她失落地蹲坐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她愁着该如何离开此处时,有只颇为幼小的手掌却牵上了她。
    “别害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那只小手的质感,犹如小棉袄般温温软软。
    在漆黑中的秦舒文并无选择,根本无法分辨方向。她只能握着那只手,跟着唯一的指引,继续前进。
    一路上,四处幽静,连一阵蝉鸣声也没。
    她随着那只小手的主人越过崎岖的路,半路时,还是不忍满溢的求知欲。
    她问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身旁的人用着暖暖诺诺的应答,“还没,但差一点就是了。”
    听那稚气未脱的嗓音,秦舒文判断出,对方是名小孩。
    她又问,“那...你是谁?”
    小孩未应,她又好奇地追问,“是天使吗?”
    那名小孩依旧不回话。
    她默认自己的猜测,自顾自地说,“我以为我会下地狱的...”
    转眼间,小孩已牵着她走到光柱处附近。在此处,秦舒文终于看清了前方的路。
    小孩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她缓缓松开秦舒文的手,督促了一句,“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秦舒文转过身,终于看清了那孩子的长相。
    她也有一双弯弯的笑眼。
    “小天使,谢谢你啊。”
    小女孩点了点头,转过身,走进了漆黑中...
    秦舒文随即走入光柱。刺眼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睛,而浑身刺痛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紧闭着眼睛,却隐约听见一道颇为熟悉的嗓音。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秦舒文。”
    “对不起...”
    “沉婉婉逃过了死刑。老爷子也将做过的事,推脱得一干二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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