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音乐会得到不少善心人士的支持,入场的门票也在一周内就被售罄。再者,权淼淼在钢琴界有着浪漫乐派的隽誉,也有匿名赞助商慕名支持,缴付了场地昂贵的租金。
    两个月的排练成果,也来到了验收之日。
    后台的人各自忙碌,有人在整理着自身的妆容与服饰,有人则还在进行排练准备,做最后阶段的冲刺。
    作为序幕表演者的舒言,再加上许久未参加过大型演出,心情自然是有些焦灼不安。她呆在后台的化妆间里戴着耳机,低头细阅看曲谱,无意识下又摩擦着双指。
    江寒悄悄来到后台,沿途询问了几名工作人员才寻到了她的踪影,躲在最角落的位子。
    隔了数十步,却能见到她脸上已被缀上精致的妆容,可那紧张时会有的小动作依旧十年不改。
    他跨大步伐向她走前,弯下腰,一把握着她的手,揣摩几眼。
    他握着她略显泛红的手指道,“手指都快磨脱皮了。”
    她摘下墨色耳机,抬头仰视着他,凝眉不解,“你怎么偷溜进来了?”
    他浅笑安然,下一秒往她手心塞了一颗水果糖,轻眨眼睫,“吃颗糖,缓缓心情。”
    舒言露出微笑,伸手拆过糖纸,小嘴里含住甜甜的糖,不经意间折了糖纸蝴蝶,递回给他。
    一息间,她呆愣住,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
    她对视着他,回溯着过往的琐事。那些寻常不过的水果糖与折糖纸的习惯,全都是他带给她的。
    “原来习惯这种东西,是挺难改变的。”
    江寒的双指捻起她所折之物,语态轻佻地笑了,“是啊。之前还有人悄悄去墓地偷吃祭品,不小心留了个一模一样的纸蝴蝶。”
    舒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那时就开始看出了她的异样。
    她浅笑嫣然,轻轻地拥抱着他,像只乖巧的小猫依偎着他取暖。
    “平常心对待,演出一定会顺利的。”他顺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
    她抬起头,一双湛湛有神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吗?”
    他浅笑自若,欲应话时,工作人员却忽然催促着她,打断了他们在后台的短聚。
    “舒言,权老师让你出去准备了。”
    她松开嵌着江寒的手,往他身后的工作人员道,“嗯,我马上就来。”
    他与她对视相觎,她匆匆道,“我去准备了,你也快回观众席吧。”
    “嗯。”
    翱都市中心的演奏厅,无庸置疑是欣赏音乐演奏的最佳厅堂。
    厅堂内的金色与木色相衬着,光线明亮耀眼,装潢典雅舒适。室内的构造吸音减噪,圆形设计的场地,使演奏时的音质传递能更为饱满。
    赤色布帘被缓缓拉开,意味着序幕表演即将开始。聚光灯撒落在钢琴台,琴凳两侧靠坐着二人身影。
    乐章的前奏缓缓响起,舒言淡定从容地弹奏着低中音域的音节,琴声清晰细致伴着稍许惆怅失意,体现出独特的愁情气质。随着权淼淼的琴音缓缓加入,高音域的音节与中低音域流淌为一体。
    成熟与年轻钢琴家的双重奏形式,年龄资历上的差距却不成任何阻扰。两人之间的合作颇有默契,乐章的轻重缓急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碰撞出精彩的花火。
    乐曲从开始的惆怅不已渐变成明朗坦荡,宛如昏黑夜晚的雾霭终究会逐渐散去,迎接大家的会是破晓时分的晨光。音乐会的主题与序幕曲名,同为“曙光”。喻示着曙光的到来,希望亦在即。
    四手联弹的表演形式,让曲目有更深层次的情感诠释,赋予这首曲涤荡心灵的生命力。
    权淼淼裙色为宝石蓝,充分体现她端庄典雅的气质。而舒言身穿月白蓝色的长裙,气质清纯脱俗,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江寒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遥望着台上的她,目光也未曾从她身影迈开。
    浅色系的衣裙很适合她,映衬出肤色的白皙,彰显了她个性上的温婉可人。
    江寒的脑际中又想起了翱立校庆时的情景。
    ——
    六年前的他被江权接回翱都。
    那时的他只是高中年级末班里的插班生,初到翱都数周,恰巧赶上了翱立校庆。
    然而,秦舒文当时是世人俗称里,别人家的孩子。
    翱都的钢琴神童,年年跳级的天才,还破例成了翱立最年轻的高中生。这样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自然成为校庆的表演嘉宾。
    那女孩准备了一首钢琴独奏。亭亭玉立的走姿,信步走到舞台,耳里总是戴着墨色的耳机,脸上总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台上的聚光灯照耀在舞台时,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惟见十四岁的少女长着一副粉装玉琢的娃娃脸,可骨子里却蕴藏着她年龄里不该有的气质。
    温婉动人,文静典雅。
    隔着距离遥远的舞台,那是他第一次端量着少女的长相。
    她摘下耳机放在琴凳一侧,缓坐在钢琴椅的另一侧。白皙的十指灵活地在琴键上飘舞着,到了独奏的后半首曲,她合上双眼,微扬笑容,享受着演奏时所带来的愉悦。
    她不看乐谱,不观琴键,演奏技巧全凭心中感觉。琴技的熟练度使台下的观众纷纷赞叹不已。
    一曲终,台下的掌声雷动,为她那场完美的钢琴独奏落下句点。
    那时的他并不懂音律,但却觉得那风风韵韵的琴声悠扬悦耳,好似是他十七年来听过最动听的乐章。
    秦舒文向台下的观众深深鞠躬,仰首时嫣然一笑,轻轻牵动着脸上的明眸皓齿。
    “祝翱立年庆快乐,桃李盈门,再续八十年辉煌。”
    少女的一眸一笑,一言一行,仿佛让整个夏季里的炎热瞬间褪尽。
    此时的江寒缓缓睁眼,犹见台上的布置已成了六重奏的形式。最后一曲是弦乐队与钢琴家的协奏曲。
    张馨背对观众手握木质指挥棒,双手在指挥着乐队的演奏。五名弦乐乐手各自拉奏着自身的乐器,与独坐在钢琴台前的舒言配合得宛如浑然一体。
    合奏的弦色与琴音绕耳悦人,无懈可击的表演状态,令在座的听众愿意为其静心聆听。
    协奏曲接近尾章,弦乐乐声缓缓渐弱,随之而来的是钢琴速弹的琴音。乐曲后章的节奏快得如一闪即逝的彗星,音域跨度也颇大。
    舒言的纤纤十指勾动着琴键,指上的动作一气呵成,如疾风般迅速但也非常精准。轻巧的手指在几个音域的八度上来回穿梭,但脸上仍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炫技似的精湛琴技,令在座众人都差些屏住呼吸。
    江寒的耳畔却荡漾着她在后台时问他的问题。
    “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吗?”
    在舒言弹下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协奏曲时,他也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答案。
    他始终深信,那个明媚且优秀的秦舒文,生来就该属于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那六年似流水般地悄悄流走,那青涩懵懂的女孩也早已长大成人。
    尽管她换了身份以另一副容貌示人,但她在舞台上演奏钢琴时的自信英姿,却未曾更改。
    ——
    慈善音乐会总算圆满落幕。
    全体人员在台上拍下数张团体合照后,便各自在会场各地拍照打卡。舒言在序幕与落幕表演的表现异常出彩,令她倏而成了众人的新宠。除了与弦乐队的伙伴拍照合影,权淼淼的学徒也争着与她交流音乐造诣。甚至也有一些媒体与业内人士都纷纷议论,这位从未在任何大型公开赛见过的后起之秀究竟是谁。
    权淼淼作为慈善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在活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也被数家主流媒体争先采访。他们挑个光线好的角落,进行一系列的访问问题。
    “权老师可以大致分享一下关于这次慈善音乐会的主题吗?”
    权淼淼:“这次的曙光音乐会主要是想为弱势群体出一份力,也借此机会宣扬音乐为人们带来曙光的信息。
    “这次的音乐会能举办得如此顺利,权老师有任何感言想分享吗?”
    “首先得感谢各界的善长仁翁热烈的支持,让我们的筹款目标超额达标。此次,也非常感激音乐工作室的全体上下和所有的志愿者。为了准备这次的音乐会,他们都排练了无数次,才有你们今天所能看到的精湛演出。”
    “权老师,我们都很好奇刚刚与你一同演奏四手联弹的那位美女小姐姐。”
    美女小姐姐?这个称呼挺有趣的。
    权淼淼见记者们对舒言十分好奇,对他们反问道,“要我为你们引线吗?邀她一起接受采访。”
    众人纷纷点头赞成,“麻烦权老师了。”
    “但是你们问归问,可别吓坏了她。”
    权淼淼从茫茫人群中将舒言牵走,带着她曝露于媒体前。
    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在闪烁,一时半刻间,舒言也有些蒙然,脸上只能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她回想起自己仍是秦舒文时,每逢出席大型比赛,或是一些公开场合,都曾体验过这般被注视的生活。郑文映怕她回答得不够得体大方,在年幼时就替她做好公关训练的细想教育。
    她六岁后就得经历着这种生活,也有些不知当时的自己是如何走过来。十几双陌生人的眼睛盯着你看,问你各式各样的问题,抗压能力要是弱一些都会被吓得鸦默雀静。
    “跟记者朋友们打个招呼吧。”权淼淼轻声对舒言道。
    舒言立马反应过来,向大家微微鞠躬,又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是舒言,是曙光音乐会的其中一名演出者。”
    媒体朋友们也顿时明白为何权淼淼说别吓唬她。舒言给人的第一印象不仅为人礼貌,也委实腼腆了些。
    “舒小姐,这次能与权老师一同表演四手联弹,有任何特别的感想吗?
    舒言:“承蒙权老师的赏识,给了我很好的学习机会与体验。”
    “舒小姐,对于自己方才的演出有任何感想吗?”
    这种问题不易答,要在谦虚与自信之间拿捏好分寸,一旦答不好就会赫然成为送命题。
    她左右顾盼,认真细思该如何回答。
    在重活过来的这段时间,她很享受演奏着钢琴的每一瞬间。不为任何虚实的荣誉,不为满足父母的期盼,也不为观众的掌声,单纯地热爱着钢琴被弹奏出来的琴声。
    包括这一次的音乐会,她自是享受其中。
    “一开始演奏的时候会有些紧张。但专注下来,慢慢沉浸在琴音中,享受着演奏钢琴的瞬间,就渐渐地抛下了紧张感。”舒言缓缓地应答。
    “您满意自己的表现吗?”
    她点了点头,温婉一笑,“满意,但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
    记者们见舒言的公关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又将问题绕回了权淼淼。
    “权老师,若要让你给这次的四手联弹打分,你会打个几分?”
    权淼淼瞧了舒言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她再应答记者的问题,“九十分吧。”
    “那十分缺在哪?”
    权淼淼抬眸轻笑,深谙记者们不问出答案都会誓不甘休。她语态自信但却不高傲地应答,“那十分要留给我们下次演出。这样我们才能不断地突破自己。”
    “那看来权老师也很满意自己与舒小姐的合作。”
    权淼淼打趣地道,“我倒是怕我老了,反应迟钝,拖垮了整段表演。”
    权淼淼的话逗笑了各个记者,连舒言也忍不住对她道,“权老师,你太谦虚了。”
    在结束采访后,记者们又让权淼淼和舒言一起合影了好几张用作访谈照片。
    ———
    吴可瑜,江寒和顾琰在另一旁的角落观看着舒言受访的过程。
    过了半小时,采访结束后的舒言也总算脱了难。她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在她肩上卸下了大包袱。
    她不太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着的场合。
    她加快步伐,走到吴可瑜那处的角落,满是歉意地道,“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你今天算是半个主角,非常值得我们等待的。”顾琰应道。
    吴可瑜却补了一句,“言言,你别听他瞎说。他刚刚在音乐会的时候睡得都快打呼了。”
    顾琰老羞成怒地反问吴可瑜,“我哪有打呼?”
    “你那睡相连坐在隔壁的大哥都快忍不住要替你擦口水了。”
    “...你能不能别拆穿我?”
    舒言看着两人在斗嘴,视线又看向江寒,笑得合不拢嘴。
    江寒与她对视,浅笑自若却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欢喜冤家。”
    顾琰和吴可瑜还在喋喋不休地小鸡互啄,就差点要上手打架的架势。
    江寒抿开唇瓣,开嗓问着两人,“请问两位还要不要合照呢?”
    两只正在互啄的小鸡,瞬间停下了动作,异口同声地对江寒应道,“要!”
    顾琰随便拉了个路人替他们拍下亲友团的大合照。路人甲离开以后,顾琰却被吴可瑜和舒言塞了几架手机帮忙她们拍双人合照。
    顾琰顿时觉得自己是被雇佣回来的业余摄影师,额头都快刻着生无可恋这四字了。
    吴可瑜拉着舒言合拍了数张照片后,也意识到自己是颗很巨大的电灯泡。她连忙向顾琰打了个眼色,顾琰也瞬间就看懂吴可瑜的暗示。
    顾琰往江寒的后背使劲推了一把,让江寒与舒言合影。
    江寒被推得步伐踉跄,很想转头揍顾琰一顿,但抬眼便看到舒言近在咫尺,他顿时消了火,缓缓地走到她的身边。
    他微微低头贴近她耳畔道,“我都说演出一定会顺利的。”
    她洋溢着着灿烂的笑容,“又是寒氏百科的歪理吗?”
    “这次是神机妙算的江大仙了。”
    顾琰指手画脚地指挥着江寒,“兄弟,你再站靠近点。”
    话语一落,江寒靠得更近,搂着舒言的腰身。她耳根稍稍发热,但头也不知觉地往他身上轻靠着。
    吴可瑜站在顾琰的身后,认真地端量着眼前的这对情侣。打趣地道,“对,这对新人看过来这里,然后维持着现在的姿势。”
    江寒和舒言瞬间被她的话给逗笑。敢情他俩是来照婚照的吗?
    顾琰按下手机相机快门的那一瞬,发出咔嚓一声,照下了两人亲昵不已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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