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回答:“晓风, 是京内南外城一位付老都尉之子。”
    胥皇后看向他,虽然猜到他必有解释,但仍是忍不住满面疑惑。
    俞星臣道:“我本以为他如今在京城, 之前跟赵世碰面才晓得, 原来他竟随着付逍来到了定北城。”
    胥皇后道:“然后呢?这个孩子跟我们所说故事又有什么干系。”
    “我跟赵大人碰面之时不提别的, 单提晓风。自然是因为这个孩子举足轻重。”
    胥皇后心头警惕,面上却笑了声:“一个都尉之子, 又有什么重要的。”
    “他本来不是付老都尉亲生, 前些日子老都尉娶了一名叫‘岳屏娘’的女子,她是从定北城这里迁徙回去的, 晓风就是她的儿子。”
    “本宫越发不懂了。”
    “我原本也不懂,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晓风是岳屏娘、跟什么异族人生的, 因为晓风的容貌……”俞星臣看着胥宝沁:“跟皇后娘娘的容貌颇为相似。”
    “你在胡说什么!”胥宝沁不悦。
    俞星臣的“胡说”却更胜一筹, 他继续道:“我猜得不错的话, 晓风, 应该就是娘娘以为……已经死去的小王子,海纳。”
    胥宝沁好像被无形的一击击中,完全身不由己地晃了晃。
    俞星臣忙扶住她,她却一把将他推开。
    “娘娘……”
    大概是心底的恨怒无处宣泄,皇后手腕一转,竟施展出擒拿手的功夫,敏捷而准确地掐住了俞星臣的脖颈:“俞监军,你在耍弄我吗?”
    俞星臣咳嗽了声,哑声道:“娘娘觉着我在玩笑?”
    蓝眸死死地盯着他:“海纳明明已经……你、你莫不是想用这种伎俩……”
    俞星臣道:“娘娘不是看破了我跟赵大人的暗语吗?我若是在此故弄玄虚,那时候又怎会特意叮嘱赵大人,留心晓风。”
    胥宝沁的目光逡巡:“可你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推测。”
    “是,自从我看到娘娘的容貌,我便立刻想到了晓风,因为你们两人,太过相似。”
    “空口无凭!”
    “我前日,画了一张图。娘娘大概……咳,知道吧。”
    虽然胥宝沁叫人好生伺候俞星臣,但也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皇后都很清楚。
    金环曾说过,在见过赵世之后,他要了笔墨纸砚,画了一幅画,只仿佛是一副人像,可俞星臣并没有给金环过目,故而金环并未看清。
    此时俞星臣抬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扫了眼,抖开。
    胥皇后垂眸,当看见画上少年眉眼容貌之时,她蓦地松开了俞星臣,张手将那张画抢了过去。
    俞星臣踉跄后退两步,抚着脖颈轻轻咳嗽。
    皇后仔细看那画上的人像,那显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孔稚嫩,眉眼含笑,栩栩如生。
    俞星臣称之为绝的可不仅仅是他的一笔好字,画技也自不遑多让。
    竟把晓风的神态,容貌,跃然纸上,足有九分相似。
    胥宝沁不知这画中人的真假。
    但第一眼看去,她便生出几分震撼,同时而来的是一股莫名亲近之意。
    在她心目中,海纳已经在四岁的时候死去了,但是画上的少年……像极长大后的海纳,而让她不由自主地渴盼,这就是海纳。
    如果是真的,她心爱的孩子“死而复生”,已经安安稳稳长大到这般年纪,那该是何等的……
    虽然不知真假,但看着画中少年笑眯眯凝视自己的模样,眼泪却夺眶而出。
    “这、这真的是……”胥宝沁不舍的把目光从画上挪开。
    俞星臣揉着自己的脖颈:“娘娘既然曾钟情于薛靖,以您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对无辜稚子下手之人吗?”
    胥皇后勉强抬眸,用含泪的眼睛看他一眼:“我、不知道。”
    薛靖的品性为人,诚然无可挑剔,要不然胥皇后也不会看上他。
    但是,胥宝沁没法儿揣测,处于盛怒之中的薛靖会是如何反应。
    毕竟倘若不是她,他只怕就刺杀成功了,而且……毕竟一开始,是她骗了他。
    他那样铁骨铮铮的人,未必能够容忍自己有一个北原血脉的孩子!
    俞星臣道:“以我对薛家人的了解,他们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他的声音很温和,“我想,娘娘只需要亲眼见一见晓风,便知道真相如何,就如同我一见娘娘,就突然间想到了晓风。”
    胥宝沁闭上双眼,把画贴在自己心口。片刻她道:“他在哪里?”
    “定北城。”
    “我如何能够见到他。”她问了这句,好像又觉着自己太“深信不疑”了,便又道:“这还只是你一面之词,何况就算这孩子是真的,那天下相貌相似的自然极多,也不足为奇。”
    “晓风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微卷,一如皇后。”
    胥皇后又是猛然一震,强行镇定:“你想必又有条件要说。”
    “是,”俞星臣温声道:“我的条件从没有变过,娘娘知道。”
    胥宝沁咬牙:“就算我放了你跟大周的那些囚徒,他也未必、未必……”
    俞星臣道:“如果我是娘娘,我觉着这可以一试。”
    胥宝沁抬眸看他,俞星臣的嘴唇翕动,脸色忽然多了几分黯然销魂:“假如……能够让自己死去的孩子重活,让一切都倒回……我、我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容色里透出几分悲怆,声音中是无限沉重。
    胥皇后拧眉看向俞星臣,若不是知道俞监军并未婚配,更遑论子嗣,凭着这句话,她简直要以为俞星臣也跟自己一样,经历过“丧子之痛”。
    她当然不知道俞星臣这话里所寄托的那些真切渴望。
    哪里是什么孩子。
    更是那个咫尺之遥却无法企及的人。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远处的雪峰沐浴在阳光中,金灿灿地仿佛是一座金山。
    本来该被押出来做苦力的大牢中的周朝俘虏们,这会儿却都齐整地站在祖王城王衙前的空地上。
    笼统看去,这里大概有二三百人,但实则是二百六十四人。
    俞星臣打量着众人:“北原皇后殿下开恩,赦各位回转定北城,今日便行……”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
    窃窃私语声:“真、真的吗?”
    为首一名老者颤巍巍地问道:“俞监军,你、说真的?”
    俞星臣道:“绝无差错,你们返回定北城后,清点人数无误,便请薛督军将被永安侯所救的胥少主放回。”
    为首那老者听出异样,又道:“俞监军呢?难道不同我们一起?”
    正在动容的众人听了这话,又鸦雀无声。
    俞星臣泰然自若道:“等胥少主归来,我自然会回转城中。”
    “这怎么成,我们走,却叫俞监军留下?”有人小声叫道。
    俞星臣制止了他们,道:“各位,我乃是北境监军,官位在你们众人之上,我的话,等同军令,不可违抗!”
    大家听闻此言,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不过是想保全众人而已。
    因为能回家的喜悦,种种感念,有人不由啜泣起来,有人唤:“俞监军……”
    俞星臣深呼吸,道:“事不宜迟,还请尽快启程吧。待我再跟各位相会之时……便是同在定北城了。”
    大家彼此相看,纷纷向着俞星臣跪倒。
    因为俘虏之中有许多病弱走不快的,北原这里动用了十数辆车,并派了先锋去北原大营传信,且告知定北城方向接应。
    陆陆续续,俘虏们离开了祖王城,向着大营而去。
    这是俞星臣先前跟胥皇后商议之后作出的决定。
    胥皇后虽被他说动,但毕竟还有顾虑,是俞星臣主动提议,先释放周朝的俘虏们。
    按照他的预计,此刻胥烈必定是在定北城中,倘若他在,那必定会见到晓风……
    俘虏们回到定北城,定北城释放胥烈。
    胥烈回转,自然会告诉皇后有关晓风的真实情形。
    到那时候,皇后可以再释放俞星臣。
    胥皇后虽觉着他的提议甚好,可他似乎又很胸有成竹。
    她不由道:“你肯叫他们先放回胥烈?那倘若他回来后,我反悔了,仍留你在此呢?”
    “毕竟,我要让娘娘知道我的诚意。至于等胥少主返回后的事……”俞星臣垂首道:“我只能赌皇后娘娘为人母亲的仁慈吧。”
    先前胥皇后虽为他打动,但这么二话不说就放他们回去,她手中岂不是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所以俞星臣的提议,的确是很有“诚意”了。
    毕竟那些周朝的俘虏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不过是祖王城的苦力,跟马奴营的玩物罢了。
    倘若俞星臣想自己先走,俘虏后走,皇后恐怕还未必肯答应,毕竟俞星臣才是他最大的筹码。
    如今这提议,让皇后甚至隐隐地觉着他“退让”的太多了。
    俞星臣回到卧房。
    灵枢已经能起身,但他身上先前被箭伤、刀伤,弄得几乎千疮百孔,元气大伤,别说武功,连动手都难。
    他先前也听见了外头的躁动,忙询问俞星臣。
    俞星臣道:“若我所料不差,过午,胥少主就会返回,今日咱们便可回定北城了。”
    灵枢望着他认真的神色,以自己对俞星臣的了解,他觉着大人看似轻松的口吻之下,暗藏着些什么。
    金环从外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是给灵枢的。
    她望着俞星臣,问道:“俞大人,我们少主今日真的能安全返回?”
    “当然,事情到这种地步,保全彼此性命,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俞星臣回答。
    金环道:“大人是怎么说服我们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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