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米的夜空,澄净空凉。
    飞机在夜晚很难凭借无线电仪表来确定自己的高度和方位,对外联系也时常中断。
    几乎所有飞行员都讨厌在深夜开飞机,因为那就像是闭着眼飞速开汽车,全凭驾驶经验和感觉。
    可是凌子风却万分享受,他享受此刻独属于他的天空。
    周遭群星闪烁,让他想起从前在宛城同曼曼坐在树墩上看星星的日子。
    他告诉她怎样依靠牵牛星,在夜空中找到海豚座和小马座。
    那时的她躺在他怀里,笑靥如花。
    ……
    元首制服威整显赫,唇上挂着两撇浓黑胡子,他摇撼他手,用拙劣的口音唤他名字。
    凌子风恍然,虽然喷气式联队的飞行员来自全国各个国家,但他们被严格要求用德语进行交流,已经许久没有人唤过他完整的中文名。
    元首将骑士铁十字勋章递过来的刹那,凌子风蓦然想到那个被他击毙的飞行员,
    当他推动操纵杆咬住他机尾时,男人脸庞所流露出来的惊恐。
    表彰仪式结束,凌子风将那枚全德国男人梦羡的骑士铁十字勋章,挂在了一条斑点狗脖颈上。
    外面积雪攒了厚厚二三尺,屋内却是春意盎然。
    温枝抿着嘴儿嗑瓜子,抬眸瞧去,只见台上前穿黄帔,后穿鱼鳞甲的角儿,正流泪唱虞姬自刎那一折。
    外面候着的婆子将螺钿漆器的食盒递至门口,小丫鬟接过,揭开食盒,是很正宗的淮扬菜。
    一品蟹粉狮子头,芙蓉鲜鲫鱼,芽菜烧仔鸭。
    温枝这些日子跟着赫连澈,很是过了一段富贵日子,各地菜系尝了不少,倒是最钟意淮扬菜。
    她偷偷瞥了眼身侧的男人,见他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往喉咙灌酒,眉梢眼角全是伤楚。
    “少帅,吃菜,还是趁热的鲜。”
    她笑着拣了一筷子芽菜给男人,尽了责后,便闭了嘴,又嫌杯中酒味太浓,命丫鬟取茉莉香片来,用茶水冲淡后方适宜自己口味。
    乐陶陶的赏戏吃菜喝酒,好不快活!
    雪压了枝,温枝捧着小手炉,身后四个大丫鬟捧着各色补品玩意儿,静悄悄往别院走去。
    一进了屋,她发现病病歪歪的大姐居然梳了妆,坐在花梨木椅上,唇上用了些口脂,看上去精气神很好。
    “姐姐怎么起了?医生说还是静养的为是。”她在她旁坐下,将暖彤彤小手炉往妇人手心塞。
    温大姐是温枝母亲改嫁后,那户男人家的长女,后来母亲和男人死后,便是温大姐当舞小姐来养活她,之后更是攒钱送她去芭蕾专科学校学习。
    虽是异父异母,但俩人早已比亲姐妹还亲,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
    之前她为纪华阳等人所用,亦是为了给温大姐筹措医药费。
    现在她进了司令府,便央赫连澈将姐姐接进府,由她亲自照料才算放心。平日里,也全都由北平顶好的医生,顶好的补品滋养着。
    “我听说那小小姐又哭着要她母亲,这可怎么是好?都过了这许久,你也该拿出个办法来。”温大姐满面担忧。
    温枝倒是神色淡淡,只顾低眸给温大姐轻扯起了皱纹的衣襟。
    半晌,方嗤笑一声,“她要寻她的亲生母亲,我有什么法子?她又不是我肚皮里出来的,对她好,她也不领情。若有意冷落,少帅那里又过不了关,倒还不如就这样。我也懒得去她面前自讨没趣,怪犯贱的。”
    温大姐跟着叹气,苦口婆心劝,“若是这样,你更应有个自己的孩子,终生方可有依靠。你也知道皆是因你容貌同……”
    说到这里,她声音渐小下去,抽出帕子揾了揾湿润的眼角。
    “说句不中听的,花无百日红,那少帅能对你有几分真心?若真有心,又岂会将你名字说改就改,什么温暖温柔,不过是唤猫猫狗狗罢了。伴君如伴虎,妹子,我是真为你担心。”
    “他又不碰我,我若怀了孩子,那才真是糟糕。”温枝仍是笑着,面容娇俏悄的。
    温大姐压低声,“少帅不碰你,你就不会想主意?从前我在舞厅……”
    “姐姐错了。他赫连澈正在那伤春悲秋,装情圣呢,一百个烫心肝的女人连起来都比不上他多情。我若施计与他亲近,怀上孩子,生生毁了他这份‘痴情’,他还不得把我拆骨活剥,大概也就不是赫连少帅了。不如现在这样,他把我当盆花,当只雀,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豢养着。有名无实又如何?我倒落得个轻松自在。”
    闻言,温大姐眼睛瞪得圆圆,好半晌都缓不过神。
    “纵使你愿意为人替身,但若改天那女人心意转圜。妹子,你又当怎么办?倒不如不贪恋这份富贵,离了他,寻个好人家结婚,过正经日子去。”
    看着大姐心急如焚的样子,温枝只得柔声安抚,“我知晓姐姐的意思。寻个机会,我把那女人处理了便是,只不过得等时机。到那时候少帅便只剩我一个儿,不怕府里位子不稳,姐姐也就无需担心了。”
    听温枝如此说,温大姐方半颔首,心间微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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