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说礼佛好呀,以后多多礼佛吧。
    七月半中元节,府上预备秋尝祭祖。宫里淑妃娘娘信佛,七月十五是佛教的盂兰盆会,是大日子。淑妃不仅在宫里礼佛,还命四皇子亲往东林寺烧香拜佛,印经散文。
    府上老太太听说,欲一同前往。一来为娘娘祈福,二来祈愿沈清枫科举顺利,三来山中比外面凉爽,在那里住上几天,权做避暑。于是命杨氏李氏同家中姑娘少爷一同前去。
    外头少爷们还罢,里头姑娘们成日家二门外都难出,一说要出门,登时热闹起来,忙忙地收拾东西打点行囊。
    几个姑娘都在沈又容屋里,各人端着一份撒了山楂果仁的冰碗,一面吃一面看丫鬟们收拾东西。姑娘们金贵,上到锦被床褥,下到痰盂拂尘,都得家里带去,不用外边的东西。
    画眉打点妆奁,杜鹃收拾衣装,沈清和道:“山里凉,倒是要拿两件披风预防下雨刮风。那等宽袖大衫就不要拿了,前儿七夕那件我就没带,生怕山里挂到什么刮坏了。”
    沈清妍道:“依我说,你们都跟我一样,准备两件锦袍,到时候咱们自在玩。”
    沈又容道:“没有现成的,怕是要到布庄里买成衣了。”
    “就是穿也不过这一回,不是自家做的也无妨。”沈清和道:“对了,老太太吩咐你,带着娘娘赏的那对耳铛。”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没说话,只咬着小银勺子,看丫鬟们收拾东西。
    沈又容收回目光,道:“知道了。”
    国公府出行,摆开全服执仗,马车轿子占了一整条街。一大早就出行,及到半晌午才到了东林寺。寺里早备好了干净院子,老太太,杨氏李氏住在一个院子里,沈又容带着几个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少爷们由沈清枫带着住在一起。沈朔要当值,倒不跟大家一起来。
    到了院子里,丫鬟们先给姑娘收拾出来歇脚的地方,接着就去收拾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闹闹腾腾的收拾到了晌午。
    寺里的小沙弥说斋饭已得了,俱在院门外候着,丫鬟们各自领了,端回各自房里。
    沈又容净了手,来到桌边一看,只见桌面上摆了几样斋饭,一碟素烧鹅,一碟素火腿,一碗煨鲜菱,一盘炒春芥,几样黄瓜酱菜,一份萝卜汤圆并一碗桃花稻米。样子虽不多,滋味却不寡淡,尤其是那几样酱菜,倒比府里的还有味道。
    用罢饭,沈又容坐了一会儿,同几个丫鬟一面收拾一面说话消食。不多会儿,沈又容觉得困倦,杜鹃画眉便铺设床褥,伏侍沈又容午睡。
    午后醒来,沈又容总算有了些精神,杜鹃伺候她换衣裳,梳头发,从妆奁里拿出那对珍珠耳铛。
    沈又容皱眉,“不要这个。”
    杜鹃劝道:“过会儿要去老太太那里,好歹让老太太看看,太不情愿了反而不好。”
    沈又容只好作罢,换了缃色绸子撒翠的上襦,缥碧色洒金长裙,水葱似的水灵灵一个人,配上那珍珠耳铛倒很适宜。
    沈又容先叫着沈清和,沈清妍,要同她们去见老太太。沈清和道:“母亲早命人吩咐了,说老太太正同大师说话,叫咱们自去玩耍,明日一早再去上头香。三丫头早跑出去玩了。”
    沈又容道:“那咱们俩出去逛逛吧。”
    沈清和摆手,“母亲叫我给哥哥抄经祈福,我还差一些,你先去吧,我抄完了找你。”
    沈又容只好一个人带着丫鬟出去了。
    东林寺位于半山腰,山门大殿宏伟,遥望山顶,云霞满天,俯瞰山脚,绿树成云。沈又容从院外起漫无目的的绕到后山,后山有一座石桥,正对着溪水激荡的瀑布,两边都是绿树,随风摇摆。
    沈又容走到那石桥上,自上而下的瀑布激起大片水花,都落在她身上。她用手里的团扇挡着,跟丫鬟一路笑着跑过去。山里凉爽,丝毫没有闷热之感,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衣裙飘飘起伏,使人浑身舒畅。
    沈又容觉得心境开阔不少,仰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瀑布上头腾起水雾,映着日光也有些七色彩虹的影子。
    杜鹃觉得阴凉,道:“我回去拿件衣裳,画眉小心伺候着。”
    画眉应了声,沈又容看着杜鹃回去,道:“我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凉快。”
    “杜鹃怕姑娘受凉。”
    画眉瞧见石桥那头的竹林里有个小石亭子,道:“姑娘,咱们到那边坐会儿吧。”
    沈又容说好,同画眉一道过桥那边,石亭子后枕着山,前面是林子,上面另有一行台阶,是往上头去,都被青苔铺满了。
    沈又容走到亭子里,画眉帕子垫了石凳,让沈又容坐。沈又容刚坐下,忽然听见哗哗水声里夹杂着人声。
    “……扬州盐政上亏空三十万两银子,可是负责此事的蒋大人是陛下心腹。朝堂上吵得反了天,陛下却暗示蒋大人,只要还了这三十万两银子,便将这事抹过去……”
    画眉不明所以,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示意她噤声,神情严肃。
    “……蒋大人凑了三十万两银子,正送往京城。”
    安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另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劫了这三十万两。若蒋宏拿不出来银子,陛下想保他也保不住。如果蒋宏敢动科举舞弊的赃银,等到秋闱之后,再将这件事情闹出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画眉目光惊惧,紧紧拉着沈又容的手。沈又容浑身紧绷,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上头安静了很久,沈又容与画眉对视一眼,悄悄站起身往回走。
    石亭边乱石林立,沈又容走得急,不妨踩到了石头上崴了脚,身形猛地一歪。画眉连忙扶住,“姑娘!”
    话刚出口,画眉便惊惧的捂住了嘴。周围一静,上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匆匆的沿着石阶下来。
    不等沈又容与画眉反应,一柄利剑直冲着画眉而来。
    “夫子且慢!”沈又容喊出声。
    长剑横在画眉身前,将将停住。
    沈又容回头看,只见持剑的是纪琢身边的长肃,他身后长鸣也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沈又容的时候,神色惊讶。
    石阶之上还有道白色的身影,沈又容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扶着石栏的一只手,手腕上挂着串伽楠念珠。
    早在沈又容听到那道声音时,她就知道了那是谁。
    长鸣走到长肃身边,示意长肃将画眉带走。沈又容有些着急,但无力阻拦,面上却还要撑着从容不迫的样子。
    石阶上那人终于动了,他缓步走下来,走到亭子中,捡起沈又容掉落的团扇。
    那是一柄玉色荷花团扇,荷花亭亭,荷叶碧绿,也是纪琢给画的花样子。
    纪琢拾起了团扇,一步一步走到沈又容身边,将那柄团扇递给沈又容,面上是他一贯的温和从容。
    “大姑娘小心些。”纪琢声音温煦。
    沈又容紧了紧手心,“谢夫子。”
    沈又容伸出手,自他手上接过团扇,忽听见他问:“大姑娘听见了什么?”
    沈又容手猛地一抖,差点又把团扇掉下。
    纪琢负手而立,神色温煦地看着沈又容。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沈又容低着头,不与他对视,“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家里人要来找了。”
    沈又容不管纪琢信不信她说的话,只是示意他,自己是公府之女,出了事情可不是小事。
    纪琢却笑了,道:“此地幽静,下面是十几丈的山坡,外面溪水也有数尺深。若是一时不差摔下山坡,或者掉进溪水里,喊都喊不来人呢。”
    沈又容背后的汗毛一寸寸立起来,她想不到学堂里温和的夫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沈又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我若出了事,别人也就罢了,我哥哥可不是好糊弄的。”
    纪琢没说话,一下下的拨弄着伽楠念珠。瀑布飞溅的水声很大,但是沈又容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响。
    纪琢忽然动了,他向沈又容走了一步,沈又容大惊,不自觉的想往后退,可是她崴了脚,脚踝锥心得疼。
    眼见就要摔倒,纪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纪琢骤然来到了自己眼前,沈又容脸都被吓得发白了,纪琢却还是那幅温和样子,“大姑娘,小心些。”
    沈又容没说话,纪琢手指碰了碰沈又容耳边的坠子,道:“死人头上扒下来的东西,大姑娘戴着也不嫌忌讳?”
    沈又容屏息,一句话也说不出。
    纪琢手指轻巧的动了两下,就把一只耳环从沈又容耳边摘了下来。随即他松开手,沈又容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疼,抬起头看向纪琢。纪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这是大姑娘的贴身之物,若是落到了别的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大姑娘的清誉可就毁了。”
    沈又容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纪琢好整以暇,“不管大姑娘听没听见,只要事情不成,少不得赖在大姑娘身上。大姑娘,只盼着我一切顺利吧。”
    说完,纪琢抬手,长肃放了画眉,画眉忙跑到沈又容身边。
    纪琢转身,身形挺拔的像一杆竹。
    “长鸣,送大姑娘回去。”
    沈又容:呜呜呜,他真的不是好人
    第17章
    长鸣将沈又容主仆两个送回去,半路遇见找到的杜鹃。杜鹃手里拿着披风,看着面色苍白的沈又容,忙迎上来,道:“这是怎么了?”
    长鸣道:“大姑娘不小心崴了脚,我正好遇见了,便帮着送回来。”
    杜鹃扶着沈又容,一面又对长鸣道谢。她摸到画眉的手,只觉她双手冰凉,还出了粘腻的汗。
    杜鹃有些惊讶,看着同样面色苍白的画眉,刚要开口问,就被沈又容打断了。
    “就送到这里罢,”沈又容看向长鸣,举止还算得体,“有劳。”
    长鸣于是拱了拱手,离开了。
    杜鹃扶着沈又容,“姑娘?”
    沈又容摆摆手,道:“先回院里。”
    她又看了眼画眉,冷声呵斥道:“别做出这幅样子!”
    画眉一惊,惊慌地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不过是崴了脚,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把你吓成这样!”
    画眉心中一定,面色稍微缓和了些,道:“奴婢知错了。”
    杜鹃不明所以,沈又容不叫她问,道:“先回去。”
    一行人回到院里,屋里已经收拾好了,沈又容坐在梳妆台前,将只剩一只的珍珠耳铛摘下放进盒子里,另寻了一对青玉坠子戴在耳边。
    之后,她在美人榻上躺下,命画眉去后面洗把脸重新匀面,杜鹃去叫大夫。
    不多会儿画眉重新回来伺候,除了不似平常活泼,也看不出有何不妥。杜鹃叫了寺里的大夫回来,带回来了一大群人。沈清和沈清妍听说沈又容崴了脚,都来看。杨氏李氏,连老太太也命人来瞧。
    大夫是个年老的和尚,进来先念了佛号,说要给沈又容看伤。
    杨氏身边一个年长的嬷嬷道:“这怎么好,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还是要看脚踝上的伤。”
    不等别人说话,沈清妍先抢白道:“看大夫哪分什么男女,当然是伤情更重要。何况大师出家之人,更不必在乎那些世俗之礼了!”
    那嬷嬷还要说话,沈清和制住她,道:“嬷嬷少说两句吧。”
    那和尚于是上前,隔着罗袜摸了摸沈又容的脚踝。她最开始崴的那一下还不重,只是后来又费劲站着,从竹林走回来,已然肿得不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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