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衙门。
    蒋瓛满脸的严肃坐在上首,看着下方大大小小的官员。
    往前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皇宫里陪在陛下的身边,可是现在,却并没有如此。
    说起来,还是遇刺的事情给闹的。
    陛下和太孙殿下那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蒋瓛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都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却是连幕后黑手的半分线索都没有找到。
    锦衣卫现在最大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很明显,现在这幕后凶手,定然是处于锦衣卫的监察之下。
    这也就是说,此人在锦衣卫的监察下还实行了周密的暗害,刺杀桉件。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便是等于锦衣卫失职了。
    “太孙殿下那边传来消息,咱们现在调查的方向,可能是错误的,这幕后的凶手,并非一定是武人,也有可能是早些年跟随陛下的文人。”
    “即便是武人,也定然是文采极为出众的,所以现在要重新调整的监察的范围。”
    听着上首蒋都指挥使的话,下面的锦衣卫官员们,也是满脸的严肃。
    这段时间,可谓是天天加班,对于所有跟胡惟庸,江夏侯周德兴认识的官员,全部都加以调查,审核,甚至是询问。
    看似在京师没有太大的波动,实则是外松内紧。
    ....
    “谢谢公公传达。”
    京师县衙中,狄玉森拱手作揖,谢过坤宁宫过来传话的宦官。
    这名你宦官,还是之前给狄玉森送过太孙令旨的。
    听到这话笑着说道:“狄县丞,别看现在京师里好像对于陛下遇刺的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其实即便是小爷那边,也是关注得很了。”
    “这是早上太妃娘娘想出来的,小爷在知道后,就只把消息告诉了两人。”
    “一人嘛,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还有一人便就是狄县丞了。”
    “可见小爷对于狄县丞,是寄托了厚望的。”
    听到官宦的话,狄玉森连忙抬手作揖:“必定不辜负太孙殿下期望。”
    “好,好。”宦官点着头离去。
    秦立雪等宦官离去了,这才出来问道:“夫君,太孙殿下这般重视,要是你查不出来怎么办。”
    狄玉森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
    “不好太孙殿下这番分析,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如今锦衣卫这么严密的筛查,都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必然是这凶手漏在了外边。”
    “既然如此,那便要转换一下想法了。”
    狄玉森这个时候,已然是感觉到自己隐约摸准了一个方向。
    ....
    京师内城某处宅院。
    院门打开,刘仁祥走了进来。
    他是吏部主事,正六品的官,虽然听上去体面,但实际上手头也没什么钱财。
    便是能够在内城购置这么一个小别院,已然是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不过随着京师的地皮疯狂涨价,现在内城的宅院价格可谓是一天一个价,就从没见停过。
    当初他花费了五百多贯宝钞,现在这个宅院已然涨到了四千多贯宝钞,且还在涨。
    京师的商人多了,生意也多了,靠着这时代的红利,有钱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人嘛,现如今最为在乎的,便就是地房二事,在京师生活,田地很难说搭理,不过现在田地的价格,也没那般值钱了,房价涨得最为凶残。
    刘仁祥没有请什么仆从,这院子里就他一人,以他的俸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若是再多个一两人,就显得稍微有些拮据了。
    在院子里给自己泡壶茶,刘仁祥便就打算动手弄点吃的。
    忙碌了一天,也该是休息会了。
    便是这时,门敲响了,刘仁祥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而后不急不慢的打开门。
    “原来是狄县丞,不知狄县丞到寒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看到门外的人,刘仁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便就笑着说道。
    狄玉森拱手作揖道:“没什么事情,便就是来聊聊。”
    “说出来刘主事可莫要气恼,现在上头对于陛下遇刺还有都指挥使被谋害的桉子抓得紧,这不可就苦了我们,但凡是京师的官员,都必须要询问一遍。”
    刘仁祥有些不悦的说道:“前天不是锦衣卫才查过吗,怎的今日狄县丞又来了。”
    狄玉森颇为无奈的解释道:“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诶,刘主事是不知道,现在都顶着压力呢,又没什么线索,总不能就待在家里不动吧。”
    “这要是被传了出去,岂不是要遭到上头的训斥,所以没得办法,即便是锦衣卫已经跑过一次了,我这也只能再跑一次。”
    听到这里,刘仁祥笑了,说道:“还请进屋来聊吧,现在这档子事,确实压力大。”
    “狄县丞是不知道这段时间的早朝,大家伙在朝会上,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啊,谁不知道现在陛下心里头正憋着气呢,都不想当这出头鸟。”
    “生怕是惹怒了陛下给遭了罪。”
    刘仁祥说完,便就引着狄玉森进了院子,而后便去拿着茶壶倒茶。
    “寒舍简陋,狄县丞可莫要嫌弃。”
    是茶壶的倒茶,而不是泡茶,显然在刘仁祥这里,连泡茶的工具都没有,极为清贫。
    狄玉森环顾一周后回道:“刘主事客气了,这宅院里就刘主事一人在住吗,也没见什么仆从丫鬟类的。”
    刘仁祥闻言顿了下,便就说道:“朝廷给的俸禄就这么多,自己一人吃挺好,多了人,反而是吃不饱了。”
    狄玉森不由说道:“刘主事可是比我还高一品级,我那夫妻二人都能吃饱,刘主事仅仅一人,应该是多有富余吧。”
    刘仁祥笑着:“我这人呐,好一口美食,平日里都在外边吃,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没什么钱财了。”
    聊天的时候,狄玉森一直在仔细的观察。
    宅院里很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桌面上的摆放,也是整整齐齐,在没有仆从的情况下,这么大的宅院显然都是刘仁祥一人在打理。
    狄玉森喝茶的时候,手指顺着往下边摸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灰尘。
    这让狄玉森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
    打扫得这般干净,可见是几乎每天都要擦洗方可,一个人耗费这么大的力气,每天至少要忙碌一个多时辰吧。
    后厨没有生火,茶水是热的,应该是才泡的。
    朝廷可不管晚饭,在府衙忙碌了一天,回家第一时间不是生火做饭,反而是先泡茶,这就让狄玉森感觉似乎有丝丝的不对劲。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没有粗茶的苦涩,意外的有些甘甜。
    “这茶味道不错,刘主事可能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如此甘甜,当为明茶啊。”狄玉森大加赞赏的说道。
    刘仁祥的身子微微顿了下,而后回道:“坊间买的绿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倒是让狄县丞见笑了。”
    狄玉森闻言道:“刘主事这可不行,如此好的茶,正是特别合我的胃口呢,刘主事可否告诉我在哪家坊店买的,我也购置一些去。”
    刘仁祥听到这话,稍微停顿了下后说道:“很久前了,如今京师日新月异,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店名我确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哪日得空便带着狄县丞一同去看看。”
    狄玉森听着,这番话算是没有什么漏洞和瑕疵,便就不在此事上纠结,从而聊起一些日常。
    刘仁祥虽然一直跟狄玉森聊着,但是口风很紧,很多事务基本上都是浅谈即止,并没有要深入的意思。
    狄玉森知道,自己若不是拿点关键问题出来,怕是今天又要白跑一趟了。
    他今日特地来找刘仁祥,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便就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刘主事好像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吧。”
    “真是可惜,那一年的会试被陛下取消了,不然以刘主事的才学,搏个贡士的名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无疑是揭开了刘仁祥的伤疤。
    元朝将首都定在了北方,导致了南北发展的差异,这一切辗转于朱元章手上后,差异更是明显。
    北方有才能的人士几乎没接触过科举制常考的八股之类的内容,而南方有志之士对于政治又没有实际的经验,便就造成了一个尴尬的局面,通过科举制选拔上来的官员没有替朱元章分忧的经验,空有一腹经纶诗书。
    除此之外,朱元章建立明朝后想要立马让国家稳定下来,面对国内有权有势的地主阶级,朱元章首先要做的便是与他们打好关系。
    严苛的科举考试对于想要世代为官的贵族阶级来说难度较大,而通过举荐的方式入仕相对来说较为简单,因此朱元章便暂停了科举考试,想在逐渐恢复生产生活后再做打算。
    这也就导致了刘仁祥的怀才不遇。
    明明自己一路连胜,眼看就要通过会试,抵达殿试后为官,却在这个时候给取消了。
    举人的功名,并不能支撑他得到一个官职,仕途的路子,都被那些达官贵人给垄断了。
    刘仁祥出身寒门,家境落魄,便就没了出路。
    听到狄玉森的问话,刘仁祥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落魄的时候。
    “往事不堪回首,让狄县丞见笑了。”刘仁祥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
    狄玉森一直紧紧看着刘仁祥的神情,见此如若随口问道:“我听人说,后来刘主事去拜见了胡惟庸,这才以举人的身份,补了个官职。”
    “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确有其事,还是空穴来风呢。”
    听得这话,刘仁祥立即转头,狠狠的盯着狄玉森,足足看了半晌。
    而狄玉森也毫不示弱,强硬的对视着。
    最后刘仁祥深深叹息,说道:“想来今日狄县丞是定然要听一个结果了,没想到过去了二十年的事情,到今天还会有人提起。”
    “不过狄县丞有一点说错了,我当时并非是去找胡..胡惟庸求官。”
    “当时胡惟庸并非是丞相,拜中书省参知政事,我去找他,是想拜师。”
    狄玉森不由问道:“他收你为徒了?”
    刘仁祥摇头苦笑道:“若是收我为徒,你觉得今天我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吗。”
    狄玉森略微有些尴尬。
    虽然没有什么诛胡惟庸十族的说法,但是其朋党,学生,几乎全部都遭到了牵连。
    刘仁祥能够在现在担任吏部主事,自然不会跟其有什么关联。
    气氛稍微尴尬了一下后,刘仁祥主动说道:“当时胡惟庸直接把我赶出了府邸,并且当场羞辱于我。”
    “是以我不甘心,便就继续潜心苦读。”
    “终于,在洪武十三年正月,其犯下谋逆大罪被陛下亲赐处死,也是那一年,待胡惟庸死后,我便终是入了仕途。”
    听着刘仁祥的解释,狄玉森这才重重点头,并且起身鞠躬作揖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刘主事勿要怪罪。”
    刘仁祥声音略带低沉,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出来,听到狄玉森的话后,便道;“无事,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我。”
    “想来狄县丞还未就膳吧,不若一起?”
    狄玉森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便道:“谢过刘主事好意,不过贱内此刻应当已经煮好饭食,在屋内等我,便就不多多麻烦了。”
    刘仁祥点点头,拱手作揖送客。
    狄玉森便就径直离开。
    出了院门后,狄玉森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刘仁祥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似乎是在相送,便就遥遥作揖。
    刘仁祥也是作揖回礼。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狄玉森没有再回头,而是朝着自己家走去。
    回想之前,刘仁祥第一次称呼胡惟庸的时候,明显是想叫胡相。
    这是对胡惟庸丞相的尊称。
    当然,这只是狄玉森的猜测,叫胡相的有,叫胡逆的也有,猜测不足以作为证据。
    他来找刘仁祥,是因为翻看胡惟庸的卷宗时,一证人的证词,正好提到了刘仁祥。
    原话中只是提及了刘仁祥去了胡惟庸的府邸,余下的事情没有说话,现在自然也是死无对证了,任由刘仁祥自己说。
    不过没有什么关系,这倒是真的,否则早已经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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