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一行三人回到萨丁村时,所有居民们正乱成一团。
    一发现杰米归来,他的父母连忙衝上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深怕只要一松手,夫妇两人仅存的唯一子嗣也会就这么消失。
    杰米也只是将头埋在两人怀里,即便其他人不断追问山上的情况,他都不发一语说明。
    胡在返回萨丁村的途中,自行服用了几份安洁莉亚特製的体力回復药剂,并暗地里使用了索魂的咒术,却丝毫感受不到那名司祭的气息,加上其他村民也陆续抵达对村内议会、村长稟报地震对村内所造成的灾情,但没有一个人有看到多尔斯的下落。
    而袭击导师的那一群村民以及村长,看到导师与胡平安归来显得十分狼狈,但也没有急着跳出来继续煽动其他人攻击他们。
    也许是意识到了多尔斯毫不犹豫,就拋弃了这座村子逃亡的这项事实,让他们看开了一切,感到大势已去,才能够任由导师那平板、缺乏感情的微弱嗓音,缓缓地向眾位居民说明这件孩童失踪事件的真相及始末。
    萨丁村长与村议会的人们可以说是多尔斯的帮兇,一直帮助他用各种方法拐骗村内的孩童,或放任他们在祭坛附近玩耍,目的都是为了要将灵魂献给山神恩狄弥这隻可怕的魔物。
    这些自白中途被打断了好几次,毕竟不知情的村民与失踪孩童的双亲可忍不这群「真兇」在眼前的模样。
    愤怒与憎恨。
    嘶吼与悲鸣。
    整座村子彷彿只剩下这几种声音与感情。
    更不用提有些人哭着询问导师,是否还能到祭坛去找回自家儿女的遗体时,导师平淡解释恩狄弥吞噬灵魂的方法是将人类给「整个吞下消化殆尽」后,将灵魂从残馀的肉体中抽取出来,慢慢地「食用」。
    至于为什么只限定孩童的灵魂,这点导师也不甚清楚,可能牵扯到灵魂的质量与纯度,但这些就算解释给村民们听,想必也不会理解。
    光是听到吞下消化以让几位村中妇人晕了过去,想到他们钟爱子女们尸骨无存的模样,的确不是一般人有办法承受的真相,这让对村长及村议会人们拳脚相交的村民们更是加强了力道,好几声惨叫又传了出来。
    导师继续用平板且丝毫不带情感的语气,将追查到的事情原委与推论说出。
    多尔斯肯定为这项计画准备许久,除了将山上的灵能之地掌握透彻之外还使用了灵能咒法的禁术,跟道具,将恩狄弥祭祀在洞穴的祭坛之中,并将牠与萨丁村的山中的自然植物融合到了这种境界,才有办法让牠以「山神」的名义,配合力量来令村里的人慑服,恐怕这次的地震只是之前山神发怒眾多恐怖事件中的其中一环而已。
    陆续有村民也提到山上会有落石崩塌,甚至是晚上会有可怕的吼声让人不得安寧,树木甚至会枯萎倒榻,使萨丁村唯一经济命脉的伐木业面临危机。这些都是更早之前就发生在萨丁村的灾害。
    「我我我们、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那人就突然这么一来,说有方法能令山神息怒,消除这些灾害!」
    「我们当然知道这、这种方法丧尽天良!但只能孤注一掷──」
    「骗子!」「杀人兇手!」「把……把我的孩子还来呜呜呜……」「去死!把他们抓起来杀了!祭拜那些孩童啊啊啊!」
    被瞒在鼓里,不知情的村民以及知道真相的议会代表及支持村长的居民们,分成两派开始争执了起来。
    「你们这些傢伙!咱们村子在这大陆上的百年征战之后人丁凋零,又遇上这种天灾之后能撑到现在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将灵魂献给那隻魔物!不然你们以为活得到今天?你们不也是踩在那些孩童的尸体上!?」
    「闭嘴!」「不要以为你是村长……」「身为村长逆竟然还有脸这么说!去死!」
    「都给我住嘴!我是萨丁村长,我有责任要保护这个村子!不能让区区天灾人祸,就放弃守护0祖先代代相传的土地!」
    村长被揍破的嘴唇上还滴着鲜血,他红着双眼对着村民们吼着。
    「不是只有你们被迫牺牲!我自己、我自己率先将孙女的灵魂也献上了啊啊啊……咕呜呜……」
    这句话一说完,村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村民愤怒的吼叫声与情绪一时之间得以冷静了一下。
    毕竟他们想起当初最早失踪的孩童──就是村长久病在床的孙女。
    当初还是由他亲自跟眾人宣布是因为病情过重去世
    「我知道这是、这是不对的行为…但如果能够拯救整个村子……呜、呜呜呜、朵拉,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在一旁看着一切原委的胡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正想破口而出的话,被在一旁的导师及时制止。
    「塔洛克斯主神肯定会惩罚我这污秽又邪恶的灵魂,来吧!塔洛克斯神教的使者,制裁我吧!议会代表都是听从我的指使才会配合的!至少、至少放过他们吧。会大老远冒着风险请你们来处理,也只是为了给不知情的村民一个交代,我却错估了你们的实力──唉!总之一切责任让我承当下去吧。」
    导师缓步地朝他走去,原本将村长团团围住的人们赶紧让出了一条路,灰色的斗篷头罩让村民们看不清导师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神情。
    村长觉悟般地双膝着地跪在地上,两手画着塔洛克斯的祈祷时的手势后按在自己的胸膛,嘴里喃喃念着祷词。
    终于。
    导师走到了村长面前,蹲下了身子。
    村里的人他们当然都知晓,只要是在塔洛克斯神教的信仰圈里,这类的对其他神祇的崇拜信仰都会被当作异端,除了当事人会被抓回教团本部遭受监禁外,相关的人士也有可能遭到连带处分,要是扩及到整座村子。
    在他们想法中无论如何,萨丁村的命运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村民们、杰米都屏息以待导师接下来会採取的行动,对他们而言更像是站在塔洛克斯宗教审判厅准备听取判决,连在一旁的胡也紧盯着准备发生的一切,毕竟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导师,要如何处理这关係到全村的大事。
    「都到这个地步,你口中唸得这些祷词跟手势,难道还想仰赖神来帮你收拾善后?」导师对村长丢出这项疑问后长叹了一口气。
    「你口中的神祇不管是山神还是主神塔洛克斯,牠们既不会因为你的虔诚就赐与你免于灾祸的力量,也不会因为你口头的懺悔认错就赦免你之前的罪行,该如何拿出具体行动,来弥补这一切过错造成的结果,才是你需要去想,并应该去做的。」
    导师站起身子,把怀中那装满孩童灵魂的长方形罐子取出,稳稳地放在地上。
    「萨丁的村民啊,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并非隶属塔洛克斯神教团的使者,也不是带来异端信仰的司祭,我来此最大目的,只是为了引导徬徨无助的游魂而已。」
    罐口开封后,罐子上的符文开始发出亮光。
    随着村民的连连惊呼,大量的灵魂开始从罐里涌出飞升了出来,飘盪在半空中不久后,一个一个地呈现出自己原本的样貌,降到了地面。
    「萨尔……」杰米看着萨尔的灵魂低语着。
    不仅仅只有萨尔的灵魂,之前失踪孩童的灵魂也渐渐从那透明雾状的型态,渐渐转变成自己生前的模样,甚至连原本在洞穴里时模糊不清的脸庞,也因为回到故乡渐渐定型了下来。
    「徬徨的游魂们,这里就是你们旅途的终点,接受事实,好好安息吧。」
    那些孩童茫然的眼神朝着四周观望,似乎还没发觉身在何处,又或者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身亡的事实。
    直到他们将目光定在一个地方,也就是那块空地上最多的物体──墓碑。
    这里就是萨丁村为这些失踪与下落不明的孩童,所建造的墓园,上面还刻有他们的名子与失踪的日期。
    他们纷纷走向了自己所属的墓碑前方,出神地看着上面所写的名字。
    接着。
    孩童们仰望着接近黄昏的天空,身形逐渐变得更加透明,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地消散在这墓园中,直至消失不见。
    萨尔的灵魂在要消失前,杰米注意到他看向这哩,嘴里像是对他说了些什么,但声音没有从那边传出,而是直接在杰米耳中响起。
    「谢谢你找到了我。」
    萨尔的灵魂也跟着消失在这片寂静的墓园中,村民们全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人手仍然维持着祷告的姿势,但没有一个人口中念着祷颂的祝词。
    一个小女孩模样的游魂,脱离了其他灵魂的列队,缓缓的飘向了跪在地上发着抖的村长身边。
    村长抬起抖动不已的头,看着眼前那小女孩的样貌。
    「爷爷…」
    「朵、朵拉…」
    胡有点紧张地手握在灵动的剑柄上,但导师将手给举起,示意要他不需担心。
    小女孩伸出了透明的双手。
    很温柔地做出了拥抱住村长头颅的举动。即便他早已是一条接触不到人体的游魂。
    「朵拉跟其他人……有帮助到萨丁村吗?」
    这句问话让村长的眼泪再度崩溃流出。
    「有的!有的!对不起!竟然要靠你们的灵魂来拯救大家……对不起……我们这些大人应该要更加坚强才对,而不是让你们……呜呜呜呜……」
    随着朵拉的灵魂也跟着消散而去,寧静地气氛降临在整个墓园中。
    只剩村长呜咽的声音,仍维持在这墓园里久久不息。
    ***
    「结果这个村子会变成怎么样呢?」
    「这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事了。」
    胡跟导师走在离开萨丁村的一条狭小山道上,顺着这条碎石路出了村庄后,在这荒芜的北境,胡判断大概又得要走很长一段时间,才有可能抵达下一个能歇脚的地方。
    「这趟任务还真是令人难过…感觉我们也没从根本上帮到村子多少忙?您说是吧导师?」
    「身为灵能术士主要目的不是去拯救存活于现世的人,而是去引导徬徨的游魂得以净化。」
    导师的话语像是飘盪在山间的微风,轻飘飘地传入胡的耳中。
    「只要活着,就还会有各种可能姓,自力救济或寻求帮助;而死去后的灵魂,没有通晓灵能咒术的人所引导,极可能成为游魂在世上永无止尽的徬徨,更甚者──成为『怨灵』。」
    胡吐了吐舌头,他知道导师接受委託的目地从来就不是为了「活人」。
    「我还怕导师您释放那些游魂看见村长后,会立刻化为怨灵去袭击呢……」胡回想起在萨丁村里墓园的情景,内心不免捏了把冷汗。「哼!不过那村长跟议会代表,竟然还真的把小孩的灵魂拿去祭祀也真够夸张。」
    「你涉世未深,比萨丁村更落后,异端信仰更疯狂的地方即使在没受百年征战摧残的大陆北境里仍非常多,这次献祭灵魂的方式在案例中还算是偏和平了,还有更多令人难以想像的残酷方式,你以后一定会见识到的。」
    导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跟在后头背着麻布袋走得慢吞吞的胡。
    「只要你想继承我的衣钵,这都是不可避免的必经之事。」
    胡听着导师没有情感的言语,但却回望着导师有着复杂情感的眼神。
    「我的意志可没动摇喔。我还是想继承您的衣钵呢!」
    「很好。」
    导师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在头罩斗篷底下的浅笑自然没让胡给瞧见。
    「所以您觉得这次我处理得如何?」
    「你面对恩狄弥有办法撑到我赶过去救你,单就这一点的确是有所成长了,但别想逃过惩罚,祷告文还是得唸。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一般人给捲入这点,你千万不能忘记。」
    「去!结果还不是要挨罚,加上杰米明明就是自己跟来的说。」胡有点不服的咕噥着。「唉唉唉──虽然解决了事件,但感觉可一点也不受眾人欢迎。」
    「当初我可没说这是受人欢迎,如同英雄般的职业呀。」
    「这倒也是…」
    「但你竭尽努力帮忙的那份心意,总还是会有人能够体会得了。」
    虽然是冷冰冰的空洞嗓音,但似乎饱含了一丝丝温暖的笑意,胡有些惊讶导师竟然也会说出这类的话,这才注意到他将手朝着身后比了比。
    顺着方向望去的胡,发现就在萨丁村口的山坡上,有一位青年朝着他们挥着手。
    胡见状之后脸上先是有些伤感,但最后还是露出了微笑,也朝着他挥舞着双手道别。
    「本来抱着拯救村民的想法来处理这件事的,结果在途中反而被杰米救了好几次。」
    「这一次他要不是在你身旁,可能我就得请普卡剖开更多恩狄弥的身体,把你给拖出来了。可有好好向他道谢?」
    「有啦有啦当然有跟他道谢!」胡又继续说了一堆都关于身高惹得祸,还有急着分享着当初在洞穴里的各种惊险遭遇,导师则是一如往常,默默地倾听者身边的徒弟所说的一切。
    胡取出腰间的水壶灌下一口水润了润口,正想询问另一件事却又犹豫了起来。
    他知道导师只要是碰到跟灵魂有相关的事件,一定会尝试去介入调查,并加以解决。
    至于是否对「当事人」有所帮助就不见得了,胡知道导师是以帮助徬徨无助的游魂为主,还活着的人似乎不在他所注重的范围之内。
    当然不代表他会轻视一条人的性命,这一点胡还是懂得。
    而他一直很想知道的是,导师与塔洛克斯神教团间的关係究竟是什么,自己所跟他学习以及使用的咏唱奇蹟与祷告词,几乎都是塔神教派的正统灵魂咒法。
    可是一提到塔洛克斯神,导师总会一反缺乏情感、平板的常态,拒绝回答一切相关的事情。
    这点一直让胡耿耿于怀,但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前面那座山头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胡,跟上来吧!」
    「了解!」
    胡只能将那个想问的问题继续埋藏在心里,想着是否该趁机从导师拥有的罪人灵魂那里,多打听些与导师相关的情报。
    他已经不是小孩了,应该有权知道这个带着他,在受战火摧残过的伊苏林迪大陆各地游走的这名灵能术士,究竟是何来歷。
    胡跟上导师的脚步,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道下方,继续着他们看似永无止境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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