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三与卫四守在施姑娘的身边,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卫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主上您何必一直赶施姑娘回去,您就让她留在此处,等到此事过去,再与施姑娘解释,施姑娘想来也会体谅您的。”
    “若是上官家的精卫来袭,你们四个有把握在对付数量多出几倍的精卫情况下还护着我与她的性命么?”沈临川淡声道:“我不希望她受伤,更何况此事关乎性命之忧,我不愿让她犯险。”
    上官翼已经向皇上申请来押送他,最后一段路怕是不好走,最多再有半个月,上官家便会来人,而他需要在上官家人来之前,让施玉儿离开。
    “属下愚钝,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卫一的声音沙哑,客观地阐述着,“不过属下以为,与其让施姑娘再在此处逗留下去,不若主上您狠心一些,让卫三将人绑回去,起码施姑娘性命无虞,等到您将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找她也不迟。”
    “你方才应该听见她说的话了,若她寻死,卫三拦不住她。”
    若一个人真心寻死,就算是武艺最高强的暗卫也无可奈何,沈临川不敢赌,他只能暂时性选择妥协。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大风在阴沉沉的天上刮着,枯黄的竹叶堆积在潮湿的台阶之上,施玉儿坐在檐下,望着自己足下的一片残破的竹叶发呆。
    她知道,沈临川担心她的安危,但是她却也想能好好陪陪他。
    什么流放,等到真的到位置了,沈临川还能活吗,这不都是那些人想出来的由头,就算到时在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也不能怪到旁人身上去。
    这个破庙离营州不远,等风雪停后,再走两日便可到地方,届时那些看守的衙役离去,只剩下沈临川一人在此处,施玉儿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心里烦的要命。
    她当然知道自己就算留在这儿也起不了多大用处,指不定到时候还要陪着沈临川一起丢了命,但是施玉儿却觉得无所谓,沈临川活着她就留在这儿,不是她话本子看多了才会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只是她一想到沈临川一个人在这儿要面临什么,她就难受。
    话本子里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些事的,施玉儿就愿意,她不敢说旁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爱他,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爱,所以她乐意,死了也乐意。
    这话真粗俗。
    湿润的竹叶粘了几片在鞋底,施玉儿伸手去摘,却看见瘸子正一瘸一拐地往她的方向走来,身上穿的破棉袄还在灌着风。
    瘸子瑟缩着坐到她的身旁,借她的身子挡了些风,然后蜷缩着,从怀里掏出几根烟丝来,用不知什么叶子卷了两圈后就往嘴里放,又掏出一根火折子,嗒吧嗒吧抽起烟来。
    “来一口?”瘸子护着烟往施玉儿嘴边放,“别让风吹了,不然烧的快。”
    “不用,”施玉儿拒绝了他的好意,也从怀里掏出一袋切成丝的肉干来,“我吃这个就行,你也来一块?”
    瘸子睨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抓了一大把肉干放在自己膝上,一边抽烟一边吃了起来,烟雾很浓,他抽了没两口烟便已经燃尽,于是只能兴致缺缺将快烧到手的纸筒丢掉,忽然间问道:“你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银子吧。”
    “嗯,”施玉儿点了点头,细细嚼着肉干,答道:“不为了银子,那你呢,银子?”
    “不然呢?”瘸子轻嗤了一声,“我和哑巴都是为了银子才来干这活,一趟快三十两,够我回去取个媳妇还建个屋子住了,不然谁来遭这活罪。”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缺银子,来这儿好像是玩儿一样,”瘸子把他膝盖上最后一根肉丝塞进嘴里,又伸手找施玉儿要,“哑巴也是,他娘病的厉害,要银子救命,可是谁知道等到他回去了他娘还在不在,都是挣些亡命钱,或许他比他娘死的还要早。”
    施玉儿将整包肉干全给他,颇有些兴致的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娶媳妇?你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没娶亲,你爹娘呢,舍得你来这里?”
    “这和舍不舍得有什么关系?”瘸子的目光落在施玉儿脸上,又移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我爹在土里埋着,我娘在炕上躺着,盼着我拿银子回去给她享福,我就是一辛苦命,福却被我娘享完了,她舍得我?或许我那爹还在的时候还能掉几滴眼泪,我娘不缺我这个残废儿子,我回去了挣钱,给她养老就好。”
    “你也是个苦命人。”
    来这儿的人哪有不命苦的,瘸子沉默半响,没答话。
    “你命也苦?”
    施玉儿‘嗯’了一声,“苦,爹娘没了,马上一个亲人都要没了。”
    “你也不缺银子,来这儿做什么?”瘸子拍了拍自己的裤腿,问道:“你给那些衙役的银子,够他们吃好久了。”
    “我劝你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在没救了的人身上下功夫,”瘸子又说道:“你和那位有关系,对不对?”
    “对,”被他看了出来,施玉儿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什么,低声答道:“我要陪着他。”
    “陪吧,总归没几日了,”瘸子又从怀里开始掏烟丝,抽了一口鼻间冒出热气来,慢慢说道:“再过几天,到营州之后,已经有人在等着了,那几个衙役说的,我要不清楚,但是你也知道,那些做大官的,总会有些恩怨在身上,你把这几日陪了,快些走掉算了,自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施玉儿摇了摇头,“他也劝过我,只是我不能走,就算只有最后几天,我也要陪,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他救过你的命?”瘸子将没吃完的肉干放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从口袋里逃出一把瓜子开始磕起来,“他的命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了?你回去娶个婆娘,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施玉儿也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嗑了起来,“不娶婆娘,自己拿银子过日子,过不过都无所谓,没什么意思了,他不在,我也不想活了,我的命不是他给的,但是他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二人话说不到一路上去,一个人一把瓜子磕了一下午,只剩下瓜子壳破开的清脆响声,都没再说一句话。
    等到哑巴来找人时,台阶上全都是瓜子壳,瘸子给哑巴也抓了一把,问道:“他们不是出去探路了?难道这么早就回来了,要我帮你做饭?”
    哑巴白了他一眼,接过瓜子塞进自己的兜里,从背后拿出一盘炒的干巴巴的腊肉片,用手比划着。
    瘸子看懂了,说道:“肉好吃,咱仨趁着那群人没回来,多吃点,不敢喝酒,兑点水喝也差不多,白陌呢?他好像也出去了,吃不到这种好东西了。”
    腊肉许是炒久了,有些颜色发黑,没什么旁的调料,闻起来有些发齁。
    施玉儿对腊肉没有兴趣,便进了屋里,往外一看,的确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昨天摔的半死不活的还躺在火堆旁边,脸上被烤的红通通的,正在轻声哼着。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用自己的水壶烧了一壶热水想给沈临川送过去捂一捂手,却在站起来时眼前忽的一花,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肚子,有些难受的咬着唇,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一些,瘸子听见声音跑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一天烧这么多水,能喝的完吗?”
    话落,他疑惑地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每天吃这么多东西还像个娘们一样,又不是怀孕了还总喜欢吐,站都站不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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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沈惊游是兰芙蕖最讨厌的人。
    他是江南最年少轻狂的世家子弟,锦带白玉,纨绔张扬,因为她爹是学堂夫子,所以喜欢变了法儿地欺负她。
    她又气又恨,直到阿姐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讨厌哪个人,就去让他爱上你,然后把他狠狠抛弃!
    兰芙蕖照做了。
    当那个讨厌鬼揪着她的头发不放时,她突然转过头,闭着眼睛亲了他一口。
    睁开眼睛,只见少年的手僵硬顿住,半晌,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沈惊游,好像骂了句脏话。
    -
    元宵佳节,沈惊游破天荒地给她买了盏花灯。
    刚准备翻进兰家后院,就见那小姑娘一脸苦恼地提着花灯:
    “荷姐姐,你说……我要什么时候甩了他?”
    他气得直接把藏在袖子里的白玉簪捏碎。
    约好了一起在后院见面,他没有赴约,骑了匹马跑出城,三天后气消了才回来。
    谁知,一回城,就听到了兰氏被查家的噩耗。
    兰氏家眷悉数流放边关。
    他慌慌张张地跑入兰府,血蜿蜒至他的脚下,树影落在少年青稚的面庞上。
    -
    再后来,边关出了个骁勇善战的沈小将军。
    年纪轻轻,战功累累,手腕阴狠,一身煞气玄衣。
    敌寇怕他,世人也怕他。
    而他好像也无欲无求,美宅美田美人,都不在乎。
    直到一次宴会上,他看到了友人新买的美姬。
    友人边说边笑,美人兰氏,姝色无双,下个月便要抬她过门。
    她坐在堂下,低着头,乌发迤逦。
    双肩微微颤栗,似乎在发抖。
    他捏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第七十九章
    施玉儿没太听清瘸子的话,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担忧伤害到她作为‘男人’的尊严,瘸子只自个儿嘀咕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扶着她坐到一旁休息,“就说你身子太弱了, 须得好好养养, 没说什么别的。”
    他不说,施玉儿也不打算再问, 她抱着水壶坐着歇了许久才感觉好上一些,半响抬起头来, 见那些衙役还未归来, 于是一步三晃地走到沈临川的旁边,也没心思再与他犟什么, 委屈巴巴的蹲在他的身边不语。
    沈临川侧首看她, 问道:“怎么了?还在为我之前的话置气?”
    “没, ”她这句话说的也不太诚实,施玉儿鼻尖酸酸的,她最终还是服软,靠在沈临川的肩上,闷闷说道:“我倒是想与你置气, 但是我气不起来, 因为你没错,可是我也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雨又大作, 大群飞鸟仿佛千万只般往庙前掠过, 凄风竹影飞鸟, 影影绰绰。
    哑巴洗锅的声音响起, 施玉儿忽然想起来, 之前在京中时,她想学着做一种糕点给沈临川,可是却怎么也学不会,做出来的成品让雾莲尝了又尝,每次二人都能吃个肚饱,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让沈临川吃到。
    “我们还有以后吗?”她忽然间问道:“我没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但是我更不愿将你一人抛下自己去沈家,这样我不安心。”
    沈临川的眼眶微红,执起她的掌,没再多说什么,二人互相依偎着,看檐下雨声淅沥。
    “我会护好你的,”在她离开时,沈临川忽然启唇,“我会用我的命护好你。”
    施玉儿憋着汹涌而起的酸意,低下头止不住地呜咽着,环上沈临川的颈,伏在他的胸前止不住地颤声哭着,这么多天积攒的委屈在此时终于得到了纾解。
    “好……”她扯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脸上一块黑一块白,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沈临川怜爱地捏了捏她的指,柔声道:“不愿意回去,便陪着我,但要答应我,不可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可以吗?”
    他已经思考了许久,故而这个决定也不算草率,如果施玉儿执意要留在此处,那他便用自己的命护好她。
    “好,”施玉儿抿出一个笑来,将自己的包裹全都搬到他的旁边,将两件厚披风都拿出来盖在他的膝上和被铁链束着的腕上,“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晚上我们一起睡,免得你着凉了。”
    还未走出两步,她的腕便被捉住,施玉儿转过头去,见到沈临川正抬眸看着自己,眸中仿佛藏在许多种难言的情绪般,他轻启唇,“好。”
    施玉儿弯了弯眸子,拍了拍他的手,然后高高兴兴去给他准备吃食了,丝毫未察觉到他该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决心。
    待她离开,卫一从暗处现身,低声问道:“主上,确定么?”
    “嗯,”沈临川垂下眸,“等到必要时候,让卫三和卫四带着她走。”
    “是。”
    卫一又隐回暗处,他是暗卫,无法左右主上的决定,无论主上说什么,他都只能选择遵从,哪怕这个决定甚至会伤到主上的性命。
    哑巴已经将水烧热,佛像之前冒着萦萦热气,那群衙役回来了五个,此时正坐在一处吃卤鸡腿,地上还有一只正在扑腾着的活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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