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封奏折仿佛在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整个朝廷都沸腾起来。
    于大人那个老梗果然不愧是老梗,也就他敢提这事儿。好不容易秦大人走了,孟家元气大伤,白敬朝被降级,孙侯爷正想大展拳脚呢,他居然说让陛下大婚。
    大婚意味着陛下成大人了,他可以理政了。虽然陛下对政事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但不能做和有没有资格做还是不一样的。
    一旦陛下大婚掌权,连孙太后都要退回后宫,到时候陛下还不知要被谁拿捏呢。
    众人有些吃不准于大人到底是想帮谁,但他说的也没错,陛下确实到了该大婚的年纪。
    孙太后接到这折子后迟迟没有回复,过了几天,孙太后先做出了让步,先让几个低位嫔妃进宫。
    消息传到谢家,谢六姑娘一个人躲在屋里呜呜咽咽哭了一场。
    没过几天,谢六姑娘在一片渴望和憧憬中进了宫。与她一起进宫的,还有于家的于贵嫔。孟淑妃要在孙皇后进宫后再进宫。谢贵人虽然位分低,却是最早一批进宫的人。
    谢领峰悄悄给女儿塞了些钱,让她拿去打点宫里的关系。
    京城里的这些动向分毫不差地传到了镐京城,谢景元看着陆双平呈上来的折子在那里思考问题。
    他想了片刻后问旁边的姚太傅和柳文渊:“你们怎么看此事?”
    姚太傅看着谢景元道:“王爷,这于大人以前跟臣共过事。依着臣对于大人的了解,他不是想帮陛下夺权,也不是想逼孙太后退回后宫,更不是想帮孙侯爷把陛下掌控在手心里,他就是觉得陛下年龄到了,该大婚了。”
    谢景元笑一声:“看来这个于老梗倒是一心为公了。”
    姚太傅回道:“臣也不肯定,但此人一向不贪财不贪权,唯一好个名声,也可能是想在士林中得个好名声。这几年朝廷那边权贵和兵家当道,文臣势弱,于大人身为大学士,天下读书人的带头人。所有人都能假装没看到陛下的年龄,他不能当哑巴,不然要被天下读书人痛骂。”
    谢景元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子孝,秦孟仁马上要到中州了。”
    柳文渊眉间都是严肃:“王爷,秦孟仁远离京城来驻守中州,怕是想要跟我们不死不休。”
    谢景元又笑起来:“我就怕他不来,来了多好啊,不然我还要担心他在京城里耍什么阴招。给铁柱和一啸传话,加强守备。命双平时刻监督秦孟仁,有任何动静要及时传过来。”
    柳文渊道:“殿下不必担心,秦孟仁到中州,一时半会翻不起风浪。他才吃了败仗,现在又被打发到中州来,许多人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买他的帐。他想像以前那样叱咤风云,怕是不容易。”
    谢景元嗯一声:“这个人看着文弱,其实属狼的,不把我弄死,他是不会罢休的。”
    说完这话,谢景元眯起眼睛:“先不管他,我先来给孙太后那个老娘们添点堵。”
    柳文渊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一方霸主,一提起孙太后就要骂人。
    “王爷预备做什么?”
    谢景元咧嘴一笑:“上奏章,恭贺陛下大婚。另外,我六妹妹进宫了,后妃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六妹妹这么弱小,我得给她撑腰不是。”
    柳文渊皱眉道:“王爷,谢六姑娘一个小小的贵人,王爷这一给她壮声势,会给她惹来麻烦的。”
    谢景元放下手里的奏章:“她入了宫 ,这是条不归路,要么踏出一条血路,要么死于非命。我且帮她一把,看看她能不能扶得起来。若是个中用的,我多帮一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别小瞧女人,当初安阳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后来不也帮了我的大忙。她要是不来,我师出无名,怎么铲除孟中承,怎么白得这么大一块土地。”
    柳文渊拱手道:“王爷心怀天下,是臣愚钝了。”
    谢景元想了想之后问道:“那些从山里带过来的金银都处理好了?”
    柳文渊点头:“都炼好了,放在户部的库房里呢。”
    谢景元吩咐道:“给六妹妹拨出五百两黄金送去做嫁妆,也是我这做哥哥的心意。”
    柳文渊拱手:“臣遵旨。”
    谢景元又道:“那些工匠都找好了?”
    柳文渊仔细回道:“找齐了一部分,先紧着开井盐、挖沟渠灌溉这些要紧的事情办,另外,兵器都交给了兵部,那些没见过的式样,兵部已经做出了一些仿制品。臣去看过,好多都是专门应对胡人的好东西。”
    谢景元摸了摸下巴:“我们家两位老祖也是有意思,好像能提前预测到前朝要完蛋,把这些款式在墓碑里藏了一部分。”
    姚太傅在一边道:“王爷,臣翻看过许多典籍,打听过一些民间故事,当年前朝灭亡时,王爷家里差点全部被斩杀,好在当时胡人入关,王爷家的人立了功劳,这才保住了爵位。想来就是那场浩劫中,许多东西失去了传承。”
    谢景元想到正在朝中蛰伏的白敬朝,心里担忧起来:“秦孟仁到中州,要不了多久,他肯定会想办法把白敬朝弄过来。朝廷比我们富庶,我们一定要快,想办法把自己需要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不能再指望朝廷。晋王隔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渴,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三人说了好久的话,眼见着天黑了,谢景元让二人退下,自己去了偏殿的书房,裴谨言正在给几个孩子上课。
    裴谨言这先生当的跟别人不一样,他比较注重实践。单纯的读书本没意思,他问谢景元要了许多废弃的奏折过来,一边讲课一边让孩子们看奏折。
    原来说只教导平安和阳哥儿两个人,后来谢景元觉得两个孩子太孤单了,从文武百官家中挑选了十几个年龄合适的孩子来陪读。
    松哥儿年龄大了,不好跟着阳哥儿混在一起,谢景元就把三郎和五郎的嫡长子要了过来。三郎和五郎一个身体虚弱,一个瘸腿。柳家孝期结束后,这二人都没有出来当差。为了安抚二人,让他们的儿子来陪阳哥儿读书。
    除了这两个孩子,其余姚家、马家和王家都有孩子送过来。最独特的是柳文洁的长子林哥儿,袁奉贤亲自把嫡长子送过来,请求跟着世子爷一起读书长见识。
    谢景元知道,这是袁奉贤在表忠心。经过了孟中承的叛乱,袁家担心谢景元猜忌,忍痛将嫡长子送过来当人质。
    谢景元毫不犹豫收下了林哥儿,让他住在王府里,整天跟着阳哥儿一起玩。
    谢景元站在窗外观看,裴谨言一边讲一边给孩子们举例子,孩子们听得十分认真。
    裴先生讲课的方式跟别的先生截然不同,又新颖又有趣,他还经常带着大家去院子里挖土种菜,甚至还给大家分了地,看看谁种的菜好。
    谢景元从不干涉裴谨言的教育方式,他也不赞同死读书。这群孩子,绝大部分都不需要死读书,他们需要明事理,要懂政治,要懂得如何配合阳哥儿。
    四岁的阳哥儿成了孩子们的核心,在姐姐的教导下,他渐渐懂得了世子的意思,每天小大人一样端着,只有到了父母和姐姐面前才能放松片刻。
    谢景元看着一群孩子笑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是出了名的调皮,祖父下死手教训了几回,他终于老实了一些。
    看了一会儿后,谢景元悄悄离开,回了王府内院。
    柳翩翩正要找他呢:“王爷回来了。”
    谢景元拉住她的手一起坐下:“在忙什么呢?”
    柳翩翩将手里的一本册子递给他:“我把整个北边各地的棉产量都捋了一遍,那哪些地方产量高,我都派人去查看了。有些是因为土地原因,有些是因为种植技术好。土地的原因没法改变,只能从种植技术上面想办法。我已经命人在各地开辟试点,将那些产量高的棉花种植技术推广出去。还有,大哥带回来的那些书籍里,有记载海外一些产量高好种植的粮食,我想派人到外面去看看,王爷觉得怎么样?”
    谢景元叹口气:“老百姓吃不饱肚子,连年征战,我这心里天天跟油煎的一样。不管老祖们说的真假,派人出去找找,说不定真的就有呢。一家一年多一百斤粮食,混着野菜,都能多养两口人。”
    柳翩翩给他倒了杯茶:“慢慢来,一口吃不了个胖子。”
    谢景元接过茶杯后道:“有件事要你出面,六妹妹进宫了,你帮我给她置办一份嫁妆,我给她添点金银,一起送到京城去。”
    柳翩翩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等这些女子进了宫,后宫怕是要乱起来,到时候各家又要开始争夺。”
    谢景元的桃花眼里都是笑:“希望六妹妹聪明点,不要急着去争宠,先站稳脚跟。”
    在柳翩翩的主持下,没过几天,镐京礼部主事押着一批嫁妆送往京城。驻防官兵听说是给谢贵人送嫁妆,没敢拦,嫁妆队伍一路送到了京城,还有谢景元的折子,还有裴谨言送给幼帝的一份礼物。
    孙太后不在意那份嫁妆,谢景元又给她服软写折子,她心里略微高兴了一点,再一看是支持陛下大婚的,孙太后又闭上了嘴。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孙太后希望儿子早点大婚掌权,她可以安享富贵生活。现在儿子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让他单独去跟群狼打交道。
    就算辅政大臣是她亲兄长也不行。
    不管孙太后心里有多少算盘,刚刚入宫的谢贵人听说堂兄给自己送嫁妆,心里十分欢喜。堂兄和朝廷现在没打仗,若是能给她撑腰,她在这宫里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谢贵人进宫时几乎是光身进来的,她什么私房都没有,谢领峰给的那点钱她也不敢随便用。
    堂兄一下子给她送来五百两黄金,还有许多其余的东西。五百两黄金啊,能折五千两银子。
    这样大张旗鼓的送,没有任何人敢克扣她的东西,所有东西一针一线都不少,全部送到她住的秀水轩里。
    最重要的是,幼帝听说裴谨言托人给他送来礼物,他急匆匆赶往秀水轩。
    从入宫开始,谢贵人第一次见到皇帝。
    第145章 气二叔王妃当政
    见到幼帝, 谢贵人十分激动。可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幼帝冲到她面前就问道:“裴先生的东西呢?”
    谢贵人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立刻要行礼。幼帝是个洒脱之人, 不在意她的礼节,再次问道:“先生的东西在哪里?”
    谢贵人回道:“陛下,臣妾都准备好了。”
    说罢, 谢贵人将幼帝带到自己的卧室里,室内有一张桌子, 上面有个小盒子。
    幼帝欢喜起来, 冲过去打开盒子。
    盒子里有一本书,书是裴谨言自己写的随笔, 还有一些小诗。幼帝翻开书,里面夹了一些已经干枯的树叶、花朵, 那树叶和花朵的颜色都保存的很好。
    除了书,还有一方砚台, 那砚台虽然材质是上等的,但手艺很差,幼帝翻看了两遍才明白,这是裴谨言自己亲手打磨的,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赠七郎。
    砚台旁边有一对同心玉佩,送东西的人说那是给幼帝大婚的贺礼。
    幼帝仔细摩挲着那一方砚台,摸着摸着, 他的眼底有些湿润, 过了许久, 他将小盒子关上抱进怀里。
    见谢贵人低眉顺眼站在一边, 幼帝问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谢贵人恭顺道:“回陛下, 其余都是堂兄送给臣妾的东西。”
    幼帝哦一声:“既然是你哥哥给你的,你收着就是。”
    说完后他又问了一句:“你哥哥跟裴先生关系很好吗?”
    谢贵人被问住了,她从小到到总共没见过堂兄几次面,听得最多的是嫡母对堂兄的诅咒和辱骂。
    谢贵人实话实说:“回陛下,臣妾与堂兄见面不多,从未见过裴先生的面,并不知他二人如何。”
    幼帝有些失望,他看到旁边几个大箱子,走过去看了看,然后兴趣缺缺道:“既然是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留下这句话后,幼帝离开了秀水轩。
    谢景元送的嫁妆仿佛一瓢热油泼到滚水里面,谢领峰心里忐忑起来。谢景元给他女儿送东西,他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这个侄儿愿意支持他女儿,担心的是孙太后不喜欢侄儿,要是因此连累全家……
    谢领峰曾经梦想过侄儿跟朝廷和解,到时候不仅他的爵位能回来,女儿有了强有力的支援。他想起前几年安阳郡主靠着个野孩子在京城人五人六的样子,据说那还是个野孩子呢。
    可到了他这里,他只有被连累的份儿。
    现在这个侄儿又来撩拨他一家子,他已经没了爵位了,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不再连累自己呀。
    谢领峰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憋了好几天,他终于放出个“大招。”
    他将谢氏宗族所有族人都叫了过来,向所有人宣告,谢景元已经是被逐出宗族之人,此人所做的一切事情与谢氏宗族无关。他早就不是谢家子弟,谢氏宗族任何人不得与他来往。
    虽然谢领峰的爵位没了,但他仍旧是族长,还有个五品官,他说的话在族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但谢领峰所作所为让谢贵人陷入了被动之地,本来谢景元给她送嫁妆,算是给她撑腰,她手里有了钱,在宫里的日子瞬间滋润起来。
    最重要的是,幼帝后面又来过两次,虽然只是跟她随便说了几句话,也释放出一个信号,谢贵人入了陛下的眼。
    谢贵人一下子把隔壁的于贵嫔还有另外几个低等的答应全部压了下去,哪知亲爹忽然在外头给她拆台。
    谢领峰为了自保,公然与谢景元断绝关系,谢贵人变成了尴尬人,隔壁于贵嫔还特意跑过来“安慰”她一遍。
    京城里的人背地里都开始骂谢领峰,你既然这么傲气,怎么前两年不断绝关系。你女儿收了人家的东西,你还说这话,真不要脸。
    消息传到镐京,谢景元哈哈笑了半天,然后对身边的王尚书和马尚书道:“你们看,我二叔还是这个老鼠胆子,他以为公然跟我断绝关系就能讨好孙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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