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元笑一声:“我也觉得有些多余, 朝堂的变化我们迟早会知道,他去拜会表兄在我的意料之中,孙家跋扈天下有目共睹, 陛下身体不好,孙家、秦家、孟家和赵家肯定会争权夺势, 一团混乱是必然的。所以, 这封信写了等于没写。”
    柳翩翩想了想之后道:“谨言为何要将写给你的信放在他的家书里?”
    谢景元叹口气道:“看来谨言在京城的日子不好过呢,定然是被人盯上了。”
    柳翩翩抬起头问他:“既然知道有人盯上了他, 又为何要写这封没用的信?”
    谢景元盯着柳翩翩看:“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柳翩翩脸上都是严肃:“谨言是不是在提醒我们。”
    谢景元点头:“不错,我甚至都怀疑这封信不是谨言写的。”
    柳翩翩将信纸拿起来仔细看了好久, 然后皱眉道:“这是谨言的字。”
    谢景元斟酌着道:“相似的字迹太多了。”
    柳翩翩放下信纸:“如果这封信是谨言写的,他是用一堆废话提醒我们, 京城越来越紧张了。如果这信不是谨言写的,那就更危险了,说明京城已经传递不出消息。”
    谢景元点头:“监视他的人可能觉得,谨言是出于谨慎才将给我的信放在家书里, 却没想到这是谨言对我们的提醒。”
    柳翩翩抬头看向谢景元:“谨言特意写信来提醒我们, 你说,会是什么事?”
    谢景元见她眼里似乎有一丝恐惧,认识她这么久, 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恐惧,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抚道:“翩翩, 你别怕, 不会是表兄有事的, 若是表兄有事,朝廷不会瞒着。”
    柳翩翩嗯一声,可谢景元听到了她这一声中带着点哽咽,还有一些压抑的悲意。
    谢景元在她脸上亲一口:“表兄心里记挂着你,你要好好的,不然他不放心。”
    柳翩翩又嗯一声:“我七八岁开始时常进宫,陪着表兄一起到处玩,他是个特别细心的人。这世上有两个人了解我的喜好,一个是你,一个是表兄。表兄比我哥还了解我,他总能知道我需要什么,总能替我想好所有的退路。”
    谢景元心里又酸又难过,酸的是在他前面有个人对她这么好,难过的是庐阳王将来必定会死于非命,可他无能为力。若是那一日到来,还不知她会怎么难过。
    他有时候会想,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可他想不明白,若说男女之情,不像,若说兄妹之谊,可庐阳王对她的照顾远远超过了一个表兄该守的界限,他比柳子孝还照顾她。
    谢景元将自己心里的感觉压下,继续低声安抚她:“翩翩,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柳翩翩的眼睛眨了眨,里面有一些湿润,她轻轻将头靠在谢景元的肩膀上,然后轻声道:“景元,陛下可能不行了。”
    谢景元嗯一声:“应该是这个意思。”
    柳翩翩的泪珠滚了下来:“陛下若是不在了,表兄怕是也要不行了。”
    谢景元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别怕,孙娘娘得了太后之位,不会上来就把庶子怎么样的,至少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说不定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大度,还要另外封赏呢。”
    柳翩翩轻轻啜泣了一声:“我知道,但早晚那一天还是回来的。景元,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连累到你。”
    谢景元笑一声:“你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夫妻,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柳翩翩就这样沉默地靠在他胸口,过了好久,她主动坐起身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们一起吃饭吧。”
    谢景元见她不再难过,心里松了口气:“好,我们去吃饭。”
    夫妻两个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
    柳翩翩跟谢景元说自己的计划:“我准备出去开家小铺子,把我们的花样子放在里头卖,还可以卖一些成品。回头我得想办法把各地比较有名的剪纸什么的搜集成册,看看能不能放到铺子里去。也可以给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找点事情做,多挣两个油盐钱。”
    谢景元最喜欢听她说这些家常话:“把你两个妹妹都叫上,过一阵子镐京那边的庄子可以收租子了,到时候你准备打发谁去?”
    柳翩翩想了想之后道:“尘扬和朱雀去都压不住,我想让我六哥跟着一起去,到时候我给他封个大红包。”
    谢景元笑道:“那也可以,我看六郎拉车拉上瘾了,我原说给他找份差事,他还不肯。”
    柳翩翩笑起来:“一个人一个脾气,我六哥就喜欢管家里的事情,让他去衙门当差他觉得累,要应酬。要我说啊,六哥适合当大管家。要是我们家当初没有被抄家,让他管着家里的庶务倒是不错,他自小看账本子打算盘比谁都强。”
    谢景元忽然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个事儿。”
    柳翩翩给他夹一筷子菜:“什么事儿?”
    谢景元道:“奉贤前儿来找我,想让我去劝劝他爹。”
    柳翩翩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了何事?”
    谢景元笑起来:“还能有何事,二妹妹呀。奉贤想跟你家结亲,可他爹娘不答应。”
    柳翩翩的笑容淡了下来:“在我的意料之中。”
    谢景元给她盛了一小碗汤后道:“我让奉贤不要着急,乍然一提,我估计袁家肯定不会答应的,你们家也不会答应。”
    柳翩翩慢慢吃饭,中间回道:“袁家有这种反应很正常,我们家后面还有更难的日子呢。袁家跟你来往无所谓,这是祖上的情谊,若是跟我们家结亲,以后怕是就撕掳不开了。”
    谢景元笑一声:“光看袁家人的态度,我都不想答应。但我看奉贤的样子是真心真意的,所以才跟你提了一句。”
    柳翩翩点点头:“我晓得了,往后我约束一下二妹妹,不让她随便出门。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给二妹妹说亲事,等京城那边有了动静再说。”
    这边夫妻两个在说家常话,不远处的袁家也正吵闹着呢。
    袁奉贤今日已经拒绝了袁太太给他说的第二门亲事,袁太太气得在门口骂他:“你这个孽障,难道是我故意要为难你,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为了这一大家子想一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刀就要架到脖子上了,谢将军少年英才,得孟将军看中,你愿意跟他来往也就罢了。可柳家现在是能沾染的吗,一个不好,我们全家都要受牵连。”
    袁奉贤一声不吭,等他娘骂狠了,他闷声回道:“娘,景元是柳家女婿,我们家本来就跟柳家没办法彻底切割开。”
    袁太太急了:“你这个傻孩子,还是有区别的,拐了一道弯就好说,直接粘上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
    袁奉贤知道现在想说服父母太难,若是他硬要坚持,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柳文洁,而且人家柳家也不一定会答应,他只能迂回道:“娘,我现在不想成亲,我想跟景元一样,先干一番事业出来。再说了,”
    袁太太对着儿子狠狠呸了一声:“大事业是那么好干的?谢将军那样的人不说万里挑一,一千个里头也难找一个。你也不会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比人家小一岁,你别去想四品了,你先给我挣个正七品回来吧!”
    袁奉贤哭笑不得:“娘,我是您捡来的吧。”
    袁太太被儿子气笑:“你早点死心了吧,柳家不行。”
    袁奉贤已经求了父母好几遍,每次都被拒绝,他已经放弃,他现在就想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到时候他的事情他自己做主。
    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个孽障,好姑娘那么多,何必非要这样犟。”
    袁奉贤想了想之后斟酌着回答道:“娘,我现在还没转过那个弯来,您给我些时间,等我想通后再说行不行?我现在不想成亲,我想去军营好好干一番事业。虽然我不能像谢大人一样二十岁就做正四品,但也不能总是躲在我爹的羽翼之下。”
    袁太太拗不过儿子:“你这个孽障,你去吧,等你干不成事业的时候,人家好姑娘都没了,到时候你就打光棍去!”
    袁奉贤笑道:“那也行。”
    袁太太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挥手撵儿子:“你赶紧走,我看到你就想生气。”
    袁奉贤离开了母亲的院子,径直去了军营,正好碰到了谢景元。
    “景元,你昨儿回去有什么事情?”
    谢景元瞥他一眼:“回去看我夫人。”
    袁奉贤咳嗽两声:“嫂夫人还好吗?”
    谢景元嗯一声:“很好。”
    袁奉贤开玩笑:“你三天两头往回跑,军营里的人都说谢将军英雄气短。”
    谢景元揶揄道:“你一个光棍懂什么。”
    袁奉贤被这一句话顶得上了南墙,然后哼哼两声:“你不用笑话我,早晚我也会达成所愿。”
    谢景元嗤笑一声:“你少吹牛,你家里不答应,柳家也不乐意,我看二妹妹也没多少心思,就你一个人剃头担子一头热。”
    袁奉贤不服气:“二姑娘明明对我很好。”
    谢景元哟一声:“怎么对你好了,是单独给你做吃的,还是单独给你做衣裳?是跟你出去玩了,还是跟你说什么知心话了?一样都没有吧。”
    袁奉贤气得顶嘴:“难道你以前就有,你以前还押送柳家人呢,人家背地里肯定没少骂你!”
    谢景元十分得意:“从我出京城开始,我夫人天天单独做饭给我吃,到了边城,我们每天住在一个院子里,她给我做衣裳做饭,这种待遇你是不会有的。你早点死心吧,省得到时候你父母还埋怨二妹妹。”
    袁奉贤把脸一扭:“我凭什么要死心,你等着吧,我早晚要跟你一起大年初二去柳家拜年。”年初二上门的只能女婿。
    谢景元讥讽道:“年初二去也行啊,到时候给我赶车,我顺带留你吃饭。”
    袁奉贤懒得跟他说,气哼哼走了。
    铁柱笑得差点跌倒:“景元,你今日怎么这样气他。”
    谢景元转了转手里的枪:“我高兴,得让他知道,不要以为他袁家势力大,二妹妹就随意他挑拣。你看他那意思,好像婚事唯一的阻挠就是他父母,呸,难道他袁家去提亲,祖父祖母就要答应。要是袁家不好好对二妹妹,我也不答应。”
    铁柱哈哈笑:“景元,前一阵子你还天天在袁将军面前叔叔长叔叔短的,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谢景元拎着枪往校场走去:“一码归一码,若不提亲事,我愿意跟袁家当通家之好,不说了,来陪我练武。”
    铁柱赶紧摇头:“不不不,景元你放过我吧。”
    谢景元一脚对着他的屁股踹了过去:“少给我偷懒,以后你不要天天跟着我了,单独去领差事。总是跟在我屁股后头,人家就以为你是个奴才,会忘了你身上也是有个七品官的,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铁柱捂着屁股顶嘴:“我又不急着成亲。”
    谢景元又踹他一脚:“你不急是吧,等韩家开始相看女婿的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出力。”
    铁柱呆了,他已经好久没去韩家了,两家现在住得远,他实在没有理由去韩家,韩一啸倒是经常去莲花巷找他。他不去韩家,就见不到韩一梅。
    韩家要给她相看人家了吗?
    “不对啊景元,一啸还没成亲呢,长幼有序,韩姑娘肯定还得等一等。”
    谢景元一边走一边骂他:“说你蠢你还不信,一啸的亲事不好说,韩姑娘花期能有多久,肯定不可能一直耽误下去,反正你自己想好,想好了来告诉我。”
    边城的日子依旧热热闹闹地过,柳翩翩和谢景元将那封信的事儿按下不提,只告诉了柳文渊一人。柳翩翩依旧每天在家里读书写字,间或做针线,有空把妹妹叫过来商议开铺子的事情,或者去参加各家太太奶奶们的宴席。
    谢景元已经将那套枪法学了个七七八八,趁着刚入秋,他带着飞鹰营三千人往关外跑了一趟,掳了胡人几千匹好马,满载而归。
    入秋没多久,边城开始下雪,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很多,且来得早、来得及。蔡知府现在也顾不得寻花问柳了,若是成了暴雪,百姓要遭殃,姜巡抚正看他不顺眼呢,一个不好他又得挨骂。
    就在边城的雪越下越大的时候,裴谨言再次送了一封信回来,这次收件人落的是柳翩翩的名字,里头写了一首情诗。
    柳翩翩收到信之后立刻昏倒在地。
    谢景元急匆匆而归,等听到月升的转述后,他捞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那首情诗写得缠缠绵绵,谢景元看得额头青筋乱跳。
    可他了解裴谨言,他最是谨慎,不会这样莽撞。
    看着眼前昏睡的人,谢景元顾不得去研究那首情诗,他将屋里人都赶走,然后俯身将柳翩翩抱进怀里,低声喊道;“翩翩,翩翩。”
    片刻后,柳翩翩微微睁开了眼,哪知眼睛刚一睁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谢景元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怎么了?别难过,跟我说说。”
    柳翩翩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过了好久,她吐出了一句话:“景元,表兄他,可能没了。”
    谢景元心里一震:“何出此言?表兄若是没了,朝廷应该不至于掩盖消息。”
    柳翩翩一边流泪一边笑:“因为这首诗,是表兄写的。”
    谢景元呆愣在床边,然后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表兄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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