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群青少年被她又一次领回来,准备聚餐一下,一来感谢他们在秋收时的勤劳付出,二来感谢他们没有在她出门这些天里拆了阳都……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对劲,因为正常人是不会拆家的。
    不管怎么说,她这里正张罗着,还没开宴的时候,小兵匆匆跑了进来。
    她失态了。
    “你说谁来了?”
    “吕布,吕将军……”
    陆悬鱼一个激灵。
    “他带了多少人马?!”她严肃,认真,甚至有点紧张地问道。
    第183章
    说来这种反应不太礼貌。
    当听说吕布要来时,陆悬鱼第一个念头是:他是不是看上阳都城了?
    ……没办法,吕布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天使。
    公理信义这些东西对他不太起反应,起反应的主要是身边人今天吹的什么风。
    比方说严夫人要是吹一吹风,让他留在小沛,他今天就留在小沛;
    要是张辽建议他去找张邈一起玩玩,他就跑去约张邈打猎;
    要是陈宫对他说“咱们把下邳拿下吧!”,他也很可能就带兵稀里糊涂地去打下邳了。
    阳都现在是有驻军的,但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她还是不免一下子紧张起来。
    好在小兵很自然地回答了,“只有吕布将军与陈宫先生两位,并十几骑侍从。”
    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那行,”她说道,“快请他们进城,请他们过来,我稍后过去迎接。”
    小兵喏了一声便跑开了,跑得匆忙,还差点撞到别人。
    过来替田豫打下手的祢衡有点不解,左右看看。
    “将军,谁要来?”
    “哦,吕布和陈宫,”她笑道,“无事的。”
    祢衡今天穿了一身半旧的棕袍,胸前这一块洗得有点褪色,于是穿在身上格外的像只袋鼠。
    ……他的神情也特别像。
    “呵呵。”
    祢衡冷笑了一声。
    她有点懵,“你冷笑个什么?”
    “将军欲迎他二人入席么?”
    “……他们远来,又是客人,为何不能入席?”
    “吕布轻狡,反复无义,”祢衡痛斥道,“如何能为将军的座上宾!”
    啊这。
    “这天下反复无义的人多去了,”她说,“难道你要一个个骂过来吗?当着那些诸侯的面前骂?”
    那张时刻准备战斗的脸一点都没有被怼回去的郁闷,而是立刻抓到了一个新角度!
    “此非下吏一人之见!将军这样说来,不也觉得吕布无义么!”
    ……她搓了搓脸。
    “一会儿等宾客入席,”她警告道,“不许你说话!”
    祢衡很不忿,但还是闭上了嘴。
    ……闭嘴之前没忘记再“呵呵哒”一下。
    ……就好像这顿饭多金贵似的。
    夕阳西下,吕布、陈宫,以及十几骑亲随正穿过城门,走在了这条清扫得十分干净的街上。
    虽然进了城,但明显也没比城外暖和多少。已进腊月,哪怕只是出门在城里走一走,都会觉得寒风扑面,何况是吕布陈宫这样从小沛一路跑到阳都,四百里啊!脸都要冻僵了!
    吕布这样久经战阵的武将也就罢了,并州的冬天比徐州还要寒冷,再冷些许他也是熬得住的。
    但陈宫出身兖州世家,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因此马背上的身影看起来就有些萎靡。
    “公台,”吕布看了又看,忍不住策马上前一步,“你究竟为何要来阳都啊?”
    陈宫转过头来,用那张已经有些冻伤的脸对着他,“将军不是想去雒阳?”
    “啊?啊,啊,”吕布茫然地应了一声,然后立刻又说道,“那也不能现在走啊。”
    “……总要现在开始筹谋这件事才行。”
    “那你写封信不就行了?”吕布还是不能理解,“公台为何一定要自己来呢?”
    陈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目光转向了阳都城。
    这座小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天色将晚,有商贩进城,也有农人出城,客舍点起了灯火,正在忙着招揽客人。
    即使那些房屋看起来低矮破旧,但也止不住温酒与炖菜的香气从这些店铺客舍中飘了出来。
    “将军可曾察觉,”陈宫说道,“阳都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吕布想了一下,“城防被加固过,但阳都城墙并不高峻,若是——”
    陈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吕布的话。
    “我想来看看,这两郡被陆廉治理得究竟如何。”
    比起雒阳与长安,这座小城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吗?它看起来并不繁华,也不富裕,平平无奇,找不到什么能拿来说的地方。
    “将军不曾注意过,”陈宫说道,“这几日天气回暖了些,雪化了不少。”
    “……所以?”
    “自从进入阳都地界,一路至此,不曾见到冻死者的尸体。”
    这一点很蹊跷,但陈宫不说,吕布也没有察觉到。
    他仔细想一想,长安城外那小山高似的尸体,开春的时候甚至要征发民夫去掩埋它们以避免瘟疫,但这也并非只有长安城如此。
    哪一座城外都有冻死者的尸体,天寒地冻,只能留待天气转暖时再挖坑埋了它们。
    这些尸体像是田野间的野草,不经意间便会探出头。在田垄间,在水沟里,在路边,又或者在阳光照不到的墙角下。
    官吏不会仔细去查验伤口,判断他们究竟如何而死,因为只要看一眼他们褴褛衣衫和嶙峋瘦骨,就知道强盗也不会对这种人下手。
    他们只会悄无声息地死亡,再悄无声息地被拉走,仿佛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这座城看起来并不出奇,一样有穷人,有富人,但陈宫却敏锐地发现,路边竟然一具尸体也没有。
    “我曾听说,这位女别驾名望甚高,”陈宫说道,“连臧霸都避她一头。”
    吕布努努嘴,“这也不值一提。”
    “的确不值一提。”陈宫温和地说道,“但我总该知道,我们要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那大概是一个朴素、自律、爱惜名声、性情端肃的人。陈宫虽然与陆廉来往不多,但还是在心里勾勒出这么个形象——
    下一刻这个形象就碎了。
    郡守府前停驻的车马慢慢多了起来。
    那些车马上走下来的人,有个子高一点的,也有个子矮一点的,有皮肤白皙的,也有肤色略显黝黑的,有相貌俊美的,也有平平无奇的。
    ……他们看起来都着意打扮过。
    ……甚至在门口互相看上一眼,还会品评对方的衣着。
    ……有广袖翩翩的世家子,也有眉目硬朗的年轻武将。
    ……最离谱的还有一个少年,整个人都被白狐狸毛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刚迎着寒风走下马车,便举起袖子,一脸娇弱地挡住了脸,旁边立刻有婢女为他戴上了一顶遮风的帷帽,戴得严严实实之后,那少年才随着仆役,进了府中。
    ……从门口到府中几步路啊还要戴个帽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就是那种小一点的十六七岁,大一点的二十出头,除了那个长得特别像臧霸的男子看不出年龄之外,都很年轻!
    陈宫感觉自己不太理解这一幕——吕布倒是比他了解得更多一些。
    “你不知道么?”他说道,“自从听闻小陆是女子之后,徐州许多世家便将自家的幼子送来琅琊!”
    “我不知道!”陈宫大吃一惊,他这些日子以来殚精竭虑都在谋划如何能打通从徐州到雒阳的这条路,哪里有心思去打听陆廉的私事啊!
    而且陆廉这就出府来迎接他们了!
    “吕将军!公台先生!”她匆匆忙忙地跑出府,对着这两位刚刚下马的人便行了一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等皆是不速之客,”陈宫笑道,“不请自来,将军莫怪。”
    “你们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她往后看了看,“文远和伯逊没有来?”
    “哦,”吕布很自然地说道,“他们守在下邳呢。”
    也对劲,老大出门,家里自然得留几个放心可靠的。陆悬鱼没有纠结这事,忙忙将他们引了进去。
    宴会可以等一等,反正古人想守时也不能太守时,晚一会儿也没关系。她领着陈宫和吕布进了客室,请他们先更衣——这好歹赶了四百里路——然后再端来一壶热蜜水,先聊聊到底来干嘛的。
    关于这个问题,陈宫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
    “陆将军驻守琅琊,听闻又与北海孔融交好。现下并州军欲归雒阳,总要寻一条出路才是,因而特来看一看。”
    “看一看?”她没明白。青州是在整个大陆的最东边啊!山东啊!要去河南雒阳来山东看点啥啊?!
    陈宫点点头,“将军不是明岁要与袁谭交战?”
    她努力地理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公台领会错了,徐州新定,我家主公必定不愿与袁绍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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