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一声嘶鸣,李二一声惨叫,从骡子上摔了下来!
    “给我打!”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混乱。
    看到李二被小妇人拎着长棍暴打,有游侠便连忙上前阻拦,但那些人也跟着被打倒了!有两个身手灵活,挤出棍林的游侠儿刚准备喘口气,将李二救出来时,董白又挥了一下小旗!
    几个骑在驴上的小妇人,奔着他就冲过来了!
    驴子大概是踩不死人的,但踩他一身蹄印也够丢人的了!
    “你们看到没有!”董白的声音忽高忽低,飘荡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纵他是什么剑客游侠,只要你们听从指挥,举棍齐进,他们也就那么回事!”
    “……那,那小陆将军呢?”
    “你拿我阿兄出来说什么!天下只有一个我阿兄!”
    天下只有一个陆廉,这是不错的。
    即使他身在下邳,也能帮到驻扎在盱眙的刘备军队。
    每一天都有徐州的豪强前来效力,有姓徐的,姓陈的,甚至连泰山寇也都点起兵马,前来助阵。与这边的旌旗如云比起来,袁术那边就显得寒酸多了。
    因此刘备反而不急于进兵,他要寻找时机,一鼓作气,击退袁术。
    “不愧是悬鱼,”关云长感慨道,“一战之威,乃至于此!这些徐州世家再不是从前那幅观望的阵势!”
    刘备忽然叹了一口气。
    “……兄长?”
    “我能得到此人效力,堪称生平一大幸事,但……”
    关羽想了一会儿,不解地皱起眉头,“兄长心中有什么忧虑不成?”
    “悬鱼年纪不大,身体却不好,”刘备含糊地说道,“他之前便与我说过,现下听闻他又受伤……”
    小小年纪,身患隐疾,又屡添新伤,终究不是一件吉利事。
    他们这些武将虽说沙场征战,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各自成过家,也至少三十余岁了,陆廉年纪还不到二十,又未成家,想起来便令人心中难受。
    但关羽忽然又开口了。
    “兄长怎的忘了,”他说,“这两天营中来了一位先生,姓华名陀,正在给陈元龙看病,听说他医术甚精,不如等此间事了,请他去下邳为悬鱼看一看如何?”
    刘备忽然精神了。
    “不错!备一份厚礼,我去同他说!悬鱼小小年纪,只要妥善地养一养,什么病养不好!”
    一想到那张年轻的脸上即将绽放的欣喜笑容,连着刘备和关羽的心中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若有这位华佗先生出手,说不定就能治好悬鱼那个不能成亲的病呢!
    第162章
    这位被刘备和关羽十分推崇的华佗先生其实主职不是医生,他是个正经八百的士人,曾经被陈珪和黄琬征辟过,皆不受命,整日里只喜欢读读医书,看看病人,一来二去就传成了医师。据说华佗先生自己也因为这个“本作士人,以医见业”的表现而“意常自悔”,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位先生已经五十岁上下,看着挺道骨仙风的,也快没什么人记起他早年被征辟的那些事了。
    ……尽管他自己不太乐意,但他还是作为神医而出了名。
    这样一位先生平时四处旅行,在广陵驻足也是因为他与陈家有旧,听说陈登近日身体不适,就停下来,过来看一看。
    刘备和关羽前来拜访时,许多人正在陈登帐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天气炎热,这些人挤挤挨挨的,无不满头大汗,但又都围在外面谁也不肯走,像是看什么稀罕事。
    “你们这是看什么呢?”
    有人转过身看到是刘备,便大吃一惊。
    “主公!”
    “主公!”
    “我们在看华先生给陈元龙治病呢!”
    他不太能理解,“治病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不好看,”那个偏将小心地说道,“吓死个人了!”
    里面忽然又有了声响,没过一会儿,一个小童面如土色地端着个盆走出来了。
    一片惊呼。
    众人皆面如土色,后退几步。
    刘备和关羽都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变色的豪杰,见到这骇人情景,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小童显然也觉得这差事苦得很,冲着帐外一个亲兵就嚷嚷,“看什么看!愣着做什么!火盆呢!”
    “有,有,有火盆!”那亲兵连忙从帐后拎出一只烧得正旺的火盆。
    小童将手中的陶盆倾泻进去。
    无数条长短不一的虫子在里面翻滚着,挣扎着,还有那些没消化尽的鱼脍,都在火舌舔舐下迅速变得焦糊,然后散发出了阵阵刺鼻与烤肉混杂的香气。
    “都是他吐出来的!”小童大声嚷道,“你们再吃鱼脍时,可要加小心了!”
    帐外一片干呕声中,连刘备都觉得自己很难维持住一张微笑的表情了。
    ……他只知道元龙这几日胸中烦懑,面赤不食,四处寻医师来看病。
    ……万万就没想到是吃鱼脍吃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吐了一波虫子之后,陈登总算可以见人了。
    ……当然,他自己还想不想见人是另一回事。
    ……虽然没有那个条件吃鱼脍,但李二也面临了这样严峻的问题。
    ……郎君在唤他去见他。
    他现在脑袋肿得跟个猪头似的,一只眼睛乌青,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去见郎君。
    但府中好几个游侠也没比他体面到哪里去,郎君一见,自然讶异,问过之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喊李二过来,”陆郎君这样说道,“要是走不动,就抬过来。”
    李二思前想后,还是怯生生地来了。
    进了书房,“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陆郎君坐在案几后,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你说要当个什么……”他说,“家令,就是这么当的?”
    声音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倒好像有一丝好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他甚至从这一句问话里听出了一丝安慰。
    到底他们才是从雒阳一路相互扶持着去长安,又从长安来到这里的亲人嘛!陆白虽然改了姓,成了郎君的妹妹,但这样骄横跋扈,也该教训一下才是!
    李二眼眶酸酸涨涨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郎君……”他哽咽道,“小人给郎君丢脸了!”
    “嗯,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二抽抽噎噎,时不时捂一下脸,时不时用袖子擦擦眼睛,又时不时用一只眼睛悄悄看一眼郎君,总算将来龙去脉讲了讲。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是为了逞威风而去的健妇营,在他的描述中,他只是不放心陆白,一个小娘子统领一营的妇人,胡作非为怎么办?他这全然是一片好心!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郎君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停下,“你不必再说了。”
    李二乖巧地停住了。
    想想还是没说尽,小心地又加了一句。
    “郎君啊,”他说,“你得管管她啊,一个未嫁的女郎,学得这般骄横!简直是董卓再世!”
    郎君盯着他发愣。
    “……郎君?”
    郎君从案几后站起身来,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打量什么。
    李二心中惴惴,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刚想开口询问时,身后忽然一股大力!
    他被一脚踹翻了!
    “来人啊。”郎君冲外面喊,“将李二媳妇寻来,我有话对她说。”
    “……郎君!郎君!”李二大吃一惊,“郎君寻内子何事啊!郎君有话吩咐小人便是!郎君!”
    “我实在不想吩咐你了,”郎君大声说道,“我直接同你媳妇说吧!”
    李二是被媳妇领走的。
    那个可怜模样几乎看得陆悬鱼都有点要心软了,但她还是狠下心肠,冷冷地告诉那个小媳妇,让她将夫君领回去,好好疗伤是其一,劝劝他少去健妇营门前转是其二,约束言行是其三。
    至于家令什么的也别想了,她本来也不需要什么家令,陆家又不是高门大户,家中哪怕有采买之事,同心帮忙张罗就行。左右这几个月里刘备在广陵,全徐州有头有脸的人注意力也都在广陵,她这里不需要什么公关经理。
    ……就算需要,她也得另雇一个。
    据说李二回去之后又被媳妇痛打了一顿,抱着铺盖卷去院子里住了,下雨天就搭个小窝棚,住到了天气快变凉才让进屋。理由挺简单的:你没事闲的去看那群小妇人做什么?不给你结结实实打一顿,是不是还准备上房揭瓦呢?
    汉时百姓们原本就娱乐项目较少,邻里特别喜欢传八卦来解解压,很快李二从“闯了健妇营被打出来”,一路演变成了进去摸了哪个小妇人的手,因而被打出来。
    一时之间邻里们谁见他都要翻白眼,莫说小妇人见了他要躲,岁数大些的见了他也要躲,后来听说太史慈的母亲见他睡在院子里可怜,还给他拿了张席子过来,劝了他几句以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的道理。
    ……也不知道李二听没听进去,据说听的时候就哭了,哭得特别伤心。
    反正关于这位大哥有多少辛酸苦辣,陆悬鱼是不想再理会了。
    李二不闹这一场,她还有些忙忘了……董白快两个月没回家了。
    她似乎吃住都在那个小小的营中,偶尔同心似乎去看她,但她从不回来,这一回又因为李二闯营的事闹得小半城风雨,妇人们自然指责李二,有些汉子和年岁大的老妇便又很不赞同陆家女郎的做派,说她不温柔,不娴静。尤其是被打出去的也不止李二呢!据说早先有几个小妇人是逃离了家中的,只要进了营,陆氏女便一概清白不分的庇护着,不许夫家再来寻,敢过来抢人的,也是乱棍打出去!
    夫妻之间,有些龉龃也是平常,况且做媳妇的总该孝顺公婆,受了点气也应该忍让,现下这般逃进营中,再放话便是与家中一刀两断算怎么回事!时值乱世,世风日下的厉害!连小妇人也不贤不孝起来了!
    这样的风言风语中,陆悬鱼有点不放心,决定过去看一看。
    她将公事处置完,又巡过一遍城门,便奔着健妇营去了。
    箭塔上的小妇人见她骑马而至,立刻高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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